29 異樣
易雪逢掙紮着坐了起來, 疲倦地看了看周圍, 才發現他們正身處在一個破舊的木房子裏,外面的雨依然傾盆下着, 時不時夾雜着震耳欲聾的雷聲。
江即望和其他兩個修士正在火堆旁烤火, 聽到夜芳草的聲音,忙都圍了過來, 七嘴八舌地問他如何了。
易雪逢身上熾熱的感覺不知何時已經悉數褪去, 靈力也恢複得七七八八,他點點頭:“已經好多了。”
夜芳草道:“哪能不好啊, 寧劍尊可是親自把你拎着送回來的, 特別溫柔。”
易雪逢:“……”
你告訴我,拎這個字,到底哪裏溫柔了?
易雪逢唇角抽了抽,覺得寧虞不愧是寧虞, 就算過了這麽多年,簡單粗暴的行事依然未改半分。
夜芳草道:“方才你是不是叫我師兄了?嗯?嗯嗯?你也知道自己比我小啊,快來, 再叫一遍。”
易雪逢懶得理他, 又環顧四周:“切雲呢?”
夜芳草道:“你說雲哥啊, 他出去不知道做什麽去了。”
易雪逢:“……”
雲哥?
易雪逢匪夷所思地看着夜芳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前幾天夜芳草對切雲還是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怎麽才一天不見,就雲哥雲哥的叫起來了?
夜芳草道:“你都不知道, 你昏迷這三天,都是雲哥帶着我們打天下的!我的靈分玉有好幾回差點被人搶走,全靠雲哥救了我!”
易雪逢:“……”
帶着少年們打天下的雲哥此時正在木屋的不遠處,大雨從頭頂落下,他遮也沒遮,束成馬尾的長發濕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卻沒引起他絲毫注意,那雙冰冷的無實質的眸子冷漠地看着不遠處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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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虞坐在南境一座廢棄的高塔之上,他一只腳踩在高臺邊緣,另外一只腳懸下去,他也沒有遮雨,眸子看着腳下密林中處處在争奪靈分玉的衆人,不知在想什麽。
一只紙鶴從外而來,他擡起手讓紙鶴落在他手指上。
寧虞道:“有找到線索嗎?”
清川君道:“沒有。”
寧虞擡手就要将紙鶴捏碎,清川君立刻道:“等等,先別着急,有關于林浮玉的事。”
寧虞手一頓,這才勉強收回手。
清川君道:“我打聽到了,小仙君在前些日子曾經去過一趟禁地,被一只靈獸險些撕成兩半。”
寧虞眸子一顫。
“我想你也聽說過,小仙君在寒淮川人緣一向不怎麽好,他性子暴戾,稍微遇到一些不順心的事便對人非打即罵,極其不惹人喜歡,看着就像是……缺失了什麽似的,這種人最容易被奪舍,更何況他還是臨樊之子。”
寧虞:“不要說廢話。”
清川君無奈,只好言簡意赅:“但是他在禁地受傷之後就仿佛變了個人,如果你之前說的被奪舍之人是他,那猜測可能是對的,因為林浮玉這種靈脈的人,奪舍起來不會殘留一絲一毫的鬼氣。”
寧虞瞳孔幾乎縮成一個點,紙鶴在他手指上劇烈發着抖。
他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發顫,艱難道:“那……訓戒是怎麽回事?”
清川君:“這個我也不懂,如果你還想再進一步确認,最好将他帶來蠻荒,我自有辦法查出來他到底是不是被奪舍。”
一股寒風凜冽刮來,一向寒暑不侵的寧虞竟然渾身打了個寒顫。
他蒼白的唇輕輕一張,似乎要說些什麽,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寧虞。”
寧虞垂下手,紙鶴翩然飛起來,撲扇着翅膀尋了個雨淋不到的地方落了下來。
切雲站在寧虞身後,渾身淋濕,清秀的臉上沒有絲毫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切雲看着雖然是個少年,但是實際上卻已經是比寧虞還要老的老妖怪了,在他的人生中,除了同別人交手之外,剩下的全是易雪逢。
切雲從來都知曉易雪逢最喜歡的便是自己人畜無害的孩子模樣,便将自己強行變成世事不知的單純模樣幾百年。
但是此時此刻,他宛如褪去劍鞘的一把真正的劍,渾身氣勢駭人又淩厲。
寧虞正心煩意亂着,冷聲道:“什麽事?”
切雲問他:“你說恨雪逢,是認真的嗎?”
大概是前幾日已經見到了一個冒牌貨的臉,所以他在聽到這句“雪逢”時沒有太大反應,而是極其冷漠地看着他:“關你何事?”
切雲又問:“你恨他?”
寧虞已經完全不耐煩了:“滾。”
切雲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知沉默多久,突然一揮衣袖,一道道劍光鋪天蓋地在空中排成密密麻麻的蛛網,被高塔上的燭光映襯着煞白一片。
切雲面無表情地看着,手輕輕一擡,身後劍光陣陣呼嘯,驟然朝着寧虞射了過去。
寧虞眼眸一擡,那鋪天蓋地的劍光在到達他身體之前,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隔絕在外,再也前進不得半分。
寧虞冷然道:“你找死嗎?”
劍光呼嘯帶起的風将切雲的衣袖吹得拂起,他冰冷眸中似乎有淚,但是細看之下依然是死物的漠然。
“這麽些年過去了,我想寧劍尊應該忘了。”切雲道,“當年若不是因為你的自負,雪逢不可能會受那麽重的傷,他那時才多大,全是因為你……”
寧虞魔瞳倏地變得猩紅,在他面前的劍光驟然被他身上的魔息震得消散在半空。
切雲吐字如冰:“是你毀了他。”
寧虞雖然看起來鐵石心腸堅不可摧,但是切雲卻十分知道從哪裏下手能讓他疼。
少時易雪逢受傷之事,切雲根本就是在遷怒于寧虞,而且不光是他,就連當年的寧虞自己,都将易雪逢受傷之事悉數怪在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寧虞眼中劃過一絲痛意,接着被滔天怒意所席卷,他猛地一揮手,方才被他震碎的劍光竟然在原地再次凝結出來,呼嘯一身朝着切雲的身體射了過去。
切雲仿佛沒看到那能将他靈體都毀了的劍光一樣,道:“你将他一生都毀了,到底哪裏來的臉面恨他?”
寧虞的手都在抖,劍光在聽到切雲眉心一寸處終于停了下來,只覺得自己這些年來不曾起過一絲波瀾的心被切雲輕飄飄幾句話掀起驚濤駭浪,震得他心口一陣陣發疼。
“師兄……”
易雪逢還帶着稚氣的聲音穿破他塵封多年的記憶,驟然出現在耳畔。
“師兄,我已經很聽話了,為什麽還是這麽疼?”
“如果乖順聽話要受這麽多苦的話,雪逢不想再那麽乖了。”
“我冷,師兄你救救我啊……”
與此同時,秋滿溪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猛地炸在他耳邊。
“徒兒,你太自負了,若是再不改了自己的臭脾氣,遲早有一日你會吃到苦頭的。”
寧虞突然有些茫然,當時……他是如何回答的來着?
他忘記了。
切雲道:“我不想知道你們當年在蠻荒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你到底恨他什麽,我只知道,如果我爹真的奪舍重回于世,也絕對不會來找你。”
切雲冷冷說完後,又看了看一旁不知何時飄起來的紙鶴,臉上露出一抹厭惡,但是卻什麽都沒說。
他看都沒看近在咫尺的劍光,似乎很篤定寧虞不會殺他,似笑非笑看了仿佛失魂落魄的寧虞一眼,轉身就離開了。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寧虞站在原地許久,久到清川君都以為他睡過去了,寧虞才輕輕動了。
他渾身都是水,水珠從他眼尾落下來,讓清川君差點以為此人因為切雲那段故意戳他痛處的話而流淚了。
清川君試探着道:“劍、劍尊,那林浮玉,到底查還是不查?”
寧虞臉上的脆弱和痛楚一閃而過,不過一瞬便再次恢複到了平日裏唯我獨尊的冷漠模樣。
“查,為何不查?”寧虞冷聲道,“如果林浮玉沒什麽問題,他為什麽這麽急着過來撇清關系?”
還說什麽“易雪逢活着絕對不會來找他”的鬼話!
寧虞恨恨地心想:“他不來找我他去找誰?他還能去找誰?”
清川君有些沉默了,方才他在旁邊聽着心驚膽戰的,切雲那些話根本毫不留情,幾乎是找準了寧虞的死穴狠狠往裏戳。
清川君易地而處,覺得若是自己早就被切雲那幾句話給激得崩潰了,哪裏還會去查林浮玉的異常。
清川君看着這個高大又冷靜的男人,由衷地覺得……
當年玉映君會愛慕他,還當真是眼瞎啊,就易雪逢那種性子,遇到這樣強勢的男人,哪裏還有掙脫的機會?
不過君上的眼瞎他自來都清楚,只能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大概是之前太多次的希望落空,寧虞就算察覺到了什麽,也沒有抱哪怕一絲一毫的期待,不到證據确鑿的那一刻,他不會再相信易雪逢還活着這句話了。
寧虞吩咐完了之後,冷笑了一聲,擡手抹去臉上的水跡,沉聲道:“但是如果林浮玉沒有絲毫問題,我會把他變成一把真正的廢劍。”
清川君:“噗……”
寧虞:“……”
沉着臉放着狠話的寧魔頭幾乎是帶着殺意地盯着傳信紙鶴,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笑、什、麽?”
清川君忙道:“沒有沒有,您聽錯了。”
其實他在內心已經笑得直打跌了,從沒覺得放狠話的寧虞這麽好笑過。
寧虞手指上佩戴着的儲物戒裏塞的全都是關于易雪逢的東西,就連一只哪怕是只提到了易雪逢名字的紙鶴都寶貝似的收起來,哪裏會将他生前的佩劍給搓成廢鐵?
他恐怕連切雲劍的劍穗都不敢碰一下吧。
切雲大概也是因為知道這個,所以才會在他面前有恃無恐地廢話了一大堆,因為他确定寧虞就算把自己的罂粟劍給折了,也不會碰自己一根毫毛。
清川君敢在寧虞發怒之前,飛快撲騰着翅膀溜了。
只留下寧虞一人面對着漫天雨幕,遲遲沒有動作。
切雲從高塔飛快落下,将渾身雨水用靈力弄幹,腳尖一點回了易雪逢所在的木屋。
他剛一進去,就瞧見了坐在火堆旁捧着杯子乖巧喝水的易雪逢,方才面對寧虞時的冷厲立刻潮水似的褪去。
切雲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飛撲過去:“爹!”
易雪逢聽到聲音擡起頭,切雲已經撲了過來,從背後摟住他的脖子,親昵地在他脖頸處輕輕蹭着。
易雪逢哭笑不得地把杯子擡高,道:“雲哥,你當心把我水弄灑了。”
切雲又蹭了兩下才松開手,小狗似的蹲在易雪逢面前,眼巴巴看着他:“你現在好些了嗎?還難受嗎?”
易雪逢笑着搖頭:“不難受啦。”
切雲眯着眼睛朝他傻笑。
切雲一回來,夜芳草和其他幾個少年立刻朝他圍了過來,遞水的遞水,遞肉的遞肉,嘴裏全都嚷着“雲哥”。
雲哥來者不拒,将東西攬着全都給了易雪逢。
夜芳草在身後給切雲捏肩膀,笑嘻嘻道:“雲哥,方才映鴻過來說,在前方不遠的地方,歸鴻山的弟子正在那聚堆分贓,你說我們要怎麽辦啊?”
切雲就着易雪逢的手喝了一口水,叼了一塊肉塞到嘴裏,将唇邊的油漬一抹,王霸之氣畢露地道:“還能怎麽辦,搶他!”
夜芳草和其他兩個弟子頓時振奮了,跟着起哄道:“搶他!”
易雪逢:“……”
江即望:“……”
作者有話要說:切雲:爹!我幫你打消寧匹夫的疑慮啦!!!誇我!!
寧虞【霸道總裁式】:查!給我查!十章之內,我要這個男人的全部資料!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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