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苦頭

易雪逢回去了住處, 相歡正好将地上的紙鶴一把火燒光,瞧見他回來, 鼻子輕輕嗅了嗅,蹙眉道:“你還是去見了寧虞?”

易雪逢道:“我去見我師尊,順道瞧見了他罷了,沒說幾句話。”

相歡從水中躍出, 道:“切雲方才來了消息, 說是尋到了牧雪深的蹤跡,現在正在帶着螣蛇去尋。”

易雪逢蹙眉:“這麽快?”

相歡道:“他只是一抹幽魂, 要想要活着定是要找尋能奪舍之人,而蠻荒能有奪舍之軀的簡直少之又少, 只要搜尋一下就能知道了,這段時日你不要輕舉妄動,此事全權交由切雲來處理。”

易雪逢點點頭,他将袖子中寧虞給他的琉璃瓶子遞給相歡, 道:“這裏是牧雪深一抹分神, 或許能派的上用場。”

相歡接過,突然道:“後日是朔日, 你還是要去暗室?”

易雪逢道:“嗯, 到時你看着,不要讓人靠近。”

相歡:“寧虞也不行?”

易雪逢偏頭:“你說呢?”

相歡冷笑一聲:“既然有你這句話, 那我把他殺了,也怪不着我了吧。”

易雪逢:“……”

易雪逢擡手揉了揉眉心,無奈道:“還無任何證據證明寧虞就是出賣我的人, 你不要這麽針對他。”

相歡将琉璃瓶放在袖子裏,冷淡道:“我對他自來如此。”

易雪逢瞥他一眼,沒有多言,自顧自去休息了。

翌日易雪逢又跑去把秋滿溪拉到了自己的住處來,歡天喜地地敘了半天舊才依依不舍地将秋滿溪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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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雲和螣蛇他們一直在外面查探關于牧雪深之事,夜芳草閑着無聊,一直想要拉着易雪逢出去玩,但易雪逢知曉在這幾日他的傷勢會發作,便婉拒了他。

夜芳草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只好自己出去閑逛。

朔日一早,易雪逢是被凍醒的。

他迷迷瞪瞪張開眼睛,手胡亂摸了摸:“切雲?”

他摸了半天才想起來切雲不在,掙紮着坐起來,愣了半天才徹底清醒了。

相歡聽到他的聲音已經站在了窗邊,蹙眉道:“傷勢發作了?”

易雪逢看着自己被凍得雪白一片的手,怔然點點頭:“把我小盒子裏的東西拿來。”

相歡順着他的話從窗邊的小盒子裏翻出來那塊火鏡鳥的寶物靈石,剛拿出來時被燙得險些脫手。

他扔給易雪逢,易雪逢手拿着竟然也不嫌燙,他微微閉眸,引着靈石上的熾熱靈力緩慢浸入自己的四肢百骸,不過片刻,身體的寒意已經消散了個七七八八。

相歡道:“有用?”

易雪逢起身換了身衣服,點點頭:“算是。”

相歡道:“你當年軀體已散,經脈傷勢也該随着一起消失,為什麽只是神魂奪舍,竟然連傷也一起帶過來了?”

易雪逢道:“傷是在神魂。”

相歡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确定?”

易雪逢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疑惑道:“總覺得你話裏有話,到底怎麽了?”

相歡卻是搖頭:“沒有,你既然不在意,那便無事。”

易雪逢走上前:“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他剛說完,突然感覺心口一痛,手一把扶住了窗棂,皺着眉艱難喘了一口氣。

相歡道:“怎麽了?”

易雪逢按着心口搖搖頭,将手中靈石放在衣襟中,道:“交由你了。”

相歡踩着窗棂躍進來,擡手要去探易雪逢的脈,只是剛一碰到他的手就被冰得往後一縮。

易雪逢臉色蒼白如紙,他後退幾步,将一旁屏風上的大氅勾着披在肩上,道:“我先走了。”

相歡點頭。

易雪逢匆匆離開,等出了院門微微一低頭,便瞧見自己腳下的地面已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霜。

易雪逢眉頭緊皺,似乎有些厭惡,他沒有多待,飛快朝着玉映殿走去。

玉映殿中已沒了其他人,易雪逢艱難打開門,剛一踩到殿中水面,一股寒意霎時沖了過去,只是瞬息便将整個湖面結成了薄薄的冰霜。

易雪逢沒有管,踩着冰霜飛快走到了牆壁的暗門前,擡手在暗紋處輕輕拂過一抹靈力,暗室之門緩緩打開。

易雪逢呆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想起來相歡方才那幾句極其古怪的話。

若是不如他自己猜想,當年的傷勢其實不在神魂呢?那他現在這具軀體,到底是不是奪舍而來的?

他正要細想,心口再次泛起一陣猛烈的疼痛,讓他險些沒站穩踉跄着摔進暗室中去。

暗室中是他當年每月朔日閉關之所,所以沒怎麽布置,裏面空間不大,只放置了一張白玉床,地面和牆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符文,是為了不讓他身上的寒意散發出去的禁制,全都是用他自己的血一道道畫上去的。

易雪逢跌跌撞撞地斜躺到了白玉床上,茫然地閉着眼睛擡起手在床邊緣的小凹槽裏摸出一個小金鈴來。

他捏着放在眼前看了看,已經一百年過去,那金鈴裏面的金珠已經廢毀了,他輕輕晃了晃,只能聽到幾片啞聲。

“不響了。”

易雪逢将小金鈴輕輕合攏在掌心,貼着自己的臉頰蹭了蹭,他緩緩閉眼,喃喃道:“不怕不怕,壞了我再換一個。”

他剛入魔時還年少,愛玩之心依然還在,只是他在蠻荒不宜走動,這個鈴铛就是他當年在閉關時無趣哄自己玩的。

易雪逢将金鈴放回去,手緊貼着衣襟中的靈石,感受着源源不斷的熱氣朝着他經脈湧過來,只是片刻後會再次被經脈中的寒意沖刷的一絲不剩。

這樣來來回回反複多次,他竟然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易雪逢的傷勢已經一百多年了,時間太久他都有些忘記自己當年到底是如何受的傷了,大概只隐約記得一句話。

“乖乖等着我。”

易雪逢迷迷瞪瞪地想:“只要我等,你就會來嗎?”

“師兄總是說這句話,我不想聽啊。”

少年易雪逢身着歸鴻山的白底紅梅紋衫,張開手攔在寧虞面前,仰着頭不滿道,“這一次就帶我去吧,別總是讓我等了。”

易雪逢入歸鴻山已經十四年,已是翩翩少年郎模樣,他身形颀長,站在高大的寧虞面前顯得越發瘦弱。

寧虞滿臉不耐煩,像易雪逢這樣他一只手都能揮飛五個,但是卻不舍得對易雪逢出手。

易雪逢見他有些松動,忙朝他眨眨眼睛,做可憐狀:“師兄,雪逢已經成年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寧虞眉頭緊皺:“但是你修為太差,上個月同側峰弟子切磋,你輸了幾場自己沒點數嗎?”

易雪逢忙伸出一只手:“我贏了一場的。”

寧虞嗤笑:“若不是青林讓着你,你能贏?”

易雪逢不知哪裏來的自信:“能的。”

寧虞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道:“別鬧了,此番下山應該極其兇險,我不便帶你前去,等下次吧,下次帶你出去玩。”

他揉着揉着就猛地一施力,将易雪逢推到了一旁,快步朝着秋滿溪的住處走去。

易雪逢好不容易紮好的馬尾被寧虞一揉直接揉散了,他忙胡亂攏了攏頭發,小跑着跟了上去。

“師兄!”

他一把抱住寧虞的手,寧虞走的飛快,他跟不上,只能拽着他的手臂在後面跌跌撞撞地跑,邊跑還锲而不舍地道:“師兄師兄,雪逢已經長大了,但是這歸鴻山卻只出去過一回,就小時候那一次,也沒看到什麽好玩的,指不定其他師兄都在笑話我沒見過世面呢。”

寧虞面無表情往院子裏走,道:“誰敢笑話你,和我說。”

易雪逢道:“就算明面上不笑話,肯定背地裏也會說我的,師兄,求求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兄了,定不會拒絕雪逢的,對不對?”

寧虞腳步停下,低着頭看他,易雪逢抓緊機會朝他讨好一笑,眸光燦然如星海。

寧虞愣了一下神,還是鐵石心腸道:“不行。”

兩人說這兩句話的功夫已經到了秋滿溪的住處,寧虞沒有管還在不住撒嬌的易雪逢,站在臺階下朝着半敞的門行了一禮:“師尊。”

竹舍中一股清冽的酒香撲面而來,很快,秋滿溪彈指将門打開,懶洋洋道:“進來。”

易雪逢見寧虞怎麽撒嬌都沒用,只好撒開他的手,快步跑了進去:“師尊!”

寧虞進去的時候,易雪逢正歪在一旁的小榻上,枕着秋滿溪的膝蓋撒嬌,嘴裏還在道:“……就一次遠門啊,我保證乖乖聽話,不給師兄添麻煩。”

秋滿溪眸子有些迷離,看來喝了不少,他輕輕摸着易雪逢的頭發,笑吟吟道:“徒兒,這世間魑魅魍魉多了去了,三界各地皆有虎狼豺豹,你師兄這次是要去斬妖除魔的,你跟着去,怕是不妥。”

易雪逢一向乖順,方才磨了寧虞半天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反抗之心,此時聽到秋滿溪這樣說,只好垂頭喪氣地“哦”了一聲,趴在秋滿溪懷中不吭聲了。

秋滿溪憐愛地摸摸他的頭,見他頭發散了,從一旁小案的格子中拿出一根發帶,重新為他束發。

寧虞見到易雪逢這般失落,又想起他說的從沒出過一次遠門,有些若有所思。

秋滿溪邊給易雪逢束發邊道:“此番你要去之地,為昭陽城。”

寧虞蹙眉:“昭陽?昭陽離歸鴻山相隔幾百裏,那裏有魔修為非作歹為何不去寒淮川,而舍近求遠像歸鴻山求救?”

秋滿溪嘆了一口氣,道:“昭陽城許是來了個不得了的魔修,在半個月之內已經連殺了七人,弄得滿城上下人心惶惶,你以為寒淮川沒派人去嗎,只是剛開始去了幾個全都死的死傷的傷,而且正趕上寒淮川的小少主失蹤,他們自己都自顧不暇,哪裏肯再去管這檔子事。”

寧虞眉頭皺得更緊了:“那魔修很厲害?”

秋滿溪點頭,細長的手指在易雪逢發間穿梭。

“嗯,據說那些人全部都是被生生凍死的,哎你說,昭陽離蠻荒不過幾十裏,最邊緣更是對着蠻荒的炎海,那個地方終年四季如春,就算是冬季也一片雪都不落,現在都馬上到三伏天了,怎麽還會有人凍死呢,想來也就只有寒靈脈的魔修有這樣的能力的。”

寧虞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秋滿溪随手一勾,桌案上一個玉軸飄起來飛了過去,被寧虞一把接在掌心。

“這裏是詳細的情況以及昭陽城地圖,你到了那裏之後謹慎行事。”

寧虞打開随意看了看,點了點頭。

易雪逢眼巴巴地偏頭看他,眸中全是羨慕。

寧虞愣了一下。

秋滿溪絲毫沒有為自己大徒兒擔心的模樣,見他還站着,催他:“怎麽不走啊?”

趕緊走,寧虞走了,自己就可以想喝多少酒喝多少了。

一想到這樣無人管束的生活,秋滿溪眼睛都要亮了。

寧虞站在原地半天,突然起身一把将趴在秋滿溪腿上的易雪逢拽起來,道:“我帶你去。”

易雪逢愣了一下,接着臉上一喜,立刻抱住了他的脖子,歡天喜地道:“師兄!師兄!”

秋滿溪嘗試着攔他們,道:“那個……雪逢啊,這路途遙遠,且除魔一事極其兇險,你要不還是待在歸鴻山吧,師尊帶你去山下面的城鎮玩,那裏也有很多好玩的。”

易雪逢抱着寧虞不松手,道:“不去,師兄已經答應我了,我要去夕陽!”

秋滿溪無力道:“是昭陽啊徒兒。”

本來說服寧虞帶他去就很不容易,見到秋滿溪還想要阻撓,易雪逢直接捂着耳朵:“師尊在說什麽,雪逢聽不見,師兄答應帶我去玩了,不能反悔了,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

他說着,沒等兩人反應過來,就飛快跑了出去,離老遠還能聽到他的歡呼聲。

秋滿溪古怪地看着寧虞,道:“你真的有把握保護好他?”

寧虞點頭:“自然。”

秋滿溪看了他良久,不知為何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徒兒,你太自負了,若是再不改了自己的臭脾氣,遲早有一天你會吃到苦頭的。”

寧虞看了看自己腰間的劍,有些倨傲道:“那我就等着看,我到底能吃到多大的苦頭。”

作者有話要說:先走一波回憶,大概明天大肥章結束……吧……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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