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慢慢

易雪逢淡淡地看着那笨拙說話的烏鴉一眼, 握着它身體的手微微用力,輕聲喃喃道:“你的身體?”

烏鴉被他捏得胸腔一陣劇痛,終于忍不住撲騰了兩下, 易雪逢卻無意再抓着他, 任由它撲騰着從自己手中掙紮出去。

烏鴉一得到自由後,徘徊在半空飛了一會,才撲扇着翅膀朝着一個方向離開了。

易雪逢擡頭看了一眼, 那正是虛無之地的方向。

他的住處沒有其他人,寧虞更不會惹他生氣派人守着他, 易雪逢将窗子關上後, 一路暢通無阻地出去了院子, 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他順着烏鴉飛去的方向慢條斯理地走去,手指上纏繞着一根若隐若無的紅線,一路蔓延至天上,最後纏在了那只展翅飛翔的烏鴉身上。

易雪逢像是在放風筝一樣,順着無人的小路跟了一路, 最後停留在了一處霧障之地。

那是蠻荒和三界的分界之境, 因霧障而使得那片地境真假難辨,魔修同道修更是相對面而不相望,仿佛身處兩個小世界, 正是幾百年前衆人所說的“道魔殊途”。

切雲所說的石窟正在易雪逢左手邊的小道上, 霧障蔓延到了不遠處,隐藏着旁人所想象不到的兇險。

若不是那烏鴉突如其來的話,他本是想再過幾日等經脈修養好再來找牧雪深的, 只是現在,他卻等不了這麽久了。

但是易雪逢卻沒有去看那鬼氣森森的小路,而是視線一直落在面前一望無際的霧海出神。

不知看了多久,他神使鬼差地緩步朝着霧障走去,細長的手伸着,在觸碰到霧氣的一剎那突然像是膽怯了似的猛地往後縮了縮。

正當他想要将手收回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主人,你找我?”

易雪逢被吓得一驚,往前伸的手猛地落在了霧氣之中,霧海中仿佛有一只手直接将他強行脫了進去。

一入霧海,易雪逢眼前一陣白茫茫一片,除了白色之外什麽都看不見。

不過不知為何,易雪逢卻仿佛對那白茫茫的霧氣有極深的恐懼,他眼眸睜大,心跳如鼓,渾身發抖地想要往後退,但是身體卻像是僵硬了完全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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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霧氣逐漸散去,似乎有人從自己身邊跑過,易雪逢死死閉上眼睛,知道那只是虛無之地的幻境罷了。

那些幻境有的是真實發生過的,有的則是霧海常年累計虛幻出來的,一旦進入便讓人分不清楚真假。

易雪逢緊緊閉上眼睛,掙紮了半天身體突然能動了,他正要滿心倉皇地往回走,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易雪逢茫然擡頭看去,等面前的白霧散去後,那場景令他瞳孔一縮,險些尖叫出聲。

寧虞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整個腹部像是被什麽灼傷了似的一片血肉模糊,他眸子恹恹地垂着,似乎下一瞬便會死去,卻不知被什麽強撐着保持着清醒。

易雪逢愕然看着他。

寧虞死死抓着他的手腕,長發上已經沾滿了血,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顯得極其觸目驚心。

“你……”寧虞唇角全是鮮血,卻還是強撐着艱難道,“別讓我恨你……易雪逢!”

易雪逢渾身都在顫抖,感覺寧虞身上流出來的鮮血仿佛蔓延到了他腳底似的,将他冷得一哆嗦。

“給我滾!不準回來。”

“易雪逢……雪……逢。”

“易雪逢!”

螣蛇死死抓着他的手,使勁晃了晃的肩膀:“易雪逢?主人?你怎麽了?醒一醒!”

易雪逢渾身一個激靈,迷茫地張開眼睛,認了半天才認出來抓着他的人是螣蛇。

螣蛇面容俊美,瞧着十分剛正不阿,他見易雪逢回過神來,輕輕松了一口氣,道:“你怎麽突然碰那霧氣,之前不是都不讓我們碰的嗎?還說裏面的場景都是虛假的。”

易雪逢還停留在那幻象中回不過神來,被螣蛇吵了半天才終于按住頭,皺着眉使勁搖了搖。

螣蛇見他臉色慘白,疑惑道:“你在那裏面瞧到什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易雪逢的手腕上依然殘留着鮮血的粘稠感覺,令他不自覺地拿着手腕往自己腰上的衣服上蹭,直到整個手腕通紅一片才停手。

易雪逢臉色有些冷淡,螣蛇知曉他不願提這個,只好小心翼翼轉移話題:“那主人,你把我單獨叫過來到底有什麽事,還不讓切雲知道,難道……”

他大吃一驚捂住了嘴,仿佛想到了什麽不可描述的事,一個大男人連姿态都開始變得扭捏造作起來,十分晃眼睛。

易雪逢瞥了他一眼,沒有接他的戲,直接道:“帶我進石窟,不要讓切雲知曉。”

螣蛇一驚,慌忙擺手:“不成不成的,那石窟中危險重重,就連切雲進去了都不一定能保證全身而退,更何況裏面還有個牧……牧什麽來着,反正有個想要你命的大魔頭,這樣就更不能讓你單獨進去了,要是切雲知道了,指不定把我烤了吃了。”

易雪逢面無表情:“你不帶我進去,我現在就把你烤了吃了。”

螣蛇:“……”

片刻後,易雪逢坐在螣蛇身上,利用螣蛇的隐藏靈力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石窟。

百年前蠻荒虛無之地的石窟中全是一堆兇神惡煞的魔修,自從寧虞執掌蠻荒後,這個石窟中的所有魔修險些被他殺絕,只有幾個有眼力勁的跑的很快逃過了一劫,自那之後,這裏便荒廢了。

石窟本是千萬年前落在蠻荒的一塊巨大無比堪比小山的巨石,每日風吹日曬,有時還能碰到魔修厮殺被靈力擊中,日積月累後表面逐漸顯露出來了一個個巨大的窟窿,小的只能只容一人寄身,大的險些能鑿空了整個山石,宛如一條幽道。

蠻荒魔修大部分過的往往都是苦行僧似的生活,累了直接席地而睡,不像外界那樣管什麽片瓦遮身,但是總是過這種只知厮殺或交媾的日子也有些無趣,便有人開始尋巨石上的窟窿休息或閉關。

久而久之,這塊巨石已經便成了一個個洞府,住滿了魔修。

易雪逢踩着螣蛇的身體輕飄飄落在了石窟中央镂空的巨大方廳中,将螣蛇蹬的“哎呦”一聲,險些閃了腰。

石窟已經荒廢,到處都是蜘蛛網和廢舊之物,牆壁上還有各種暗紅的紋路,仿佛是鮮血染上去的。

易雪逢在方廳之外的環繞整個石窟的長廊上行走,踩在石頭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他四下打量着周圍,似乎在找尋着什麽。

螣蛇捂着腰哎呦哎呦地跟了上來,道:“祖宗哎,你到底來這裏做什麽啊?要找牧誰誰單挑嗎?但是你現在這個體格子想必連他一擊都挨不住吧?”

易雪逢正在撫摸着石壁上的一道劍痕,聞言偏頭,淡淡道:“你見過牧雪深嗎,為何會知曉我連他一擊都挨不住?”

螣蛇臉上一僵,讪笑道:“我……我跟着切雲在跟蹤牧雪深的時候曾經遠遠瞧見過嘛,他出手過一次,我才大概猜出來了他的修為的,而且按照主人現在的修為,是個魔修你都挨不過人家的一擊吧。”

這樣似乎能解釋得通,但是聽着簡直不像是人話。

易雪逢瞪了他一眼,才道:“出去吧,別跟着我了。”

螣蛇忙道:“祖宗,能告訴你到底想去做什麽嗎,聽切雲說那牧雪深可是之前害死你的兇手,你這樣赤手空拳前去找他,不是去送死嗎?”

易雪逢淡淡道:“你是我的靈獸,還是切雲的?”

螣蛇又是一僵,半晌才讷讷點頭:“那……我就遠遠瞧着,你有危險就喚我。”

易雪逢卻道:“不必,有多遠走多遠。”

螣蛇:“……”

易雪逢方才那句是誰的靈獸讓螣蛇心下發憷,想要再勸阻但是看到易雪逢的臉色卻不知要如何開口,只好颔首稱是,轉身離開了。

直到螣蛇離開後,易雪逢才張開手,順着手指上的紅光尋去。

他圍着石窟的外圍長廊走了大約半圈,才終于尋到了手中紅光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間極其隐蔽的石窟,若不是那紅光指了過去,易雪逢根本不可能會發現。

将門口傾倒的碎石一手拂開,易雪逢屈指一彈,一道靈光漂浮在他身邊,将周遭的黑暗悉數照亮。

石窟中到處都是傾倒的雜物,一片漆黑中,還能隐隐瞧見角落裏有一張石床。

易雪逢操控着靈光往前探去,光亮之處一點點擴散,突然一只烏鴉撞入了光亮中,在這種陰冷之處顯得越發詭異。

易雪逢卻沒被吓到,靈光繼續上前,最後停留在了牆壁上。

面前空無一物,只有一只歪着頭詭異看着他的烏鴉。

易雪逢正要擡步上前,一個聲音卻在耳畔響起。

“你來了。”

就算易雪逢知曉牧雪深在此處,但是他這樣突然出現還是吓了一跳,他一轉身,幾乎是恨恨瞪了面前之人一眼。

牧雪深站在光亮和黑暗的皎潔出,身形看着好似下一瞬就會直接散開成一片螢光,虛弱至極。

易雪逢深吸一口氣,安撫住自己被吓住的心神。

牧雪深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寧虞竟然沒有攔你嗎?”

易雪逢滿眼都是“關他何事”,他不想和牧雪深談這個,而是直接道:“你說我這具身體是你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對自己奪舍林浮玉之事早已經在剛開始切雲的那句“難道林浮玉就一定是林浮玉嗎?”産生了懷疑,只是那時的他對切雲深信不疑,所以并沒有多想,直到相歡意有所指的那句“為何奪舍也把傷勢一并帶過來了”,才讓易雪逢徹底對自己是否奪舍之事産生了懷疑。

牧雪深走到光亮之處,靈光照亮他的臉,這一次他竟然沒有用易雪逢那張臉,用的卻是林浮玉那張冷豔至極的臉,只是那模樣卻是林浮玉長大成人之後成熟至極的面容。

牧雪深原本臉上的半邊傷疤已經消失不見,大概是用術法擋住了。

易雪逢有些厭惡地偏過頭去。

牧雪深卻是笑了,他淡淡道:“你厭惡我用其他人的臉,但是你現在用着我的臉,占用着本來屬于我的身體,難道不是比我更令人做吐嗎?”

易雪逢瞳孔一縮,緊盯着牧雪深此時的臉,片刻後他才驚恐地發現,牧雪深之前毀了半邊的臉,正是長大成人後林浮玉的面容,只是之前他一直用面具擋着,旁人看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半張面具上,反而不會去在意他另外一張臉是何種模樣了。

牧雪深幾近是貪婪地盯着他:“我花了上千年時間用無數靈物堆砌出來的身體,明明只要奪走水靈脈的靈力精魄便可重回新生,只差一步!”

他一把抓住易雪逢的肩膀,渾身殺意地看着他,厲聲道:“只差一步我就能重塑肉身,我哥也能不再厭惡我,全都是因為你們!”

牧雪深說完後,才後知後覺搭在易雪逢肩上的手卻仿佛被什麽灼傷了似的,一陣黑霧騰起來,将他燙得立刻縮回了手。

因為他的動作,易雪逢肩上的長發直接散開在肩上,胡亂地被風拂到了背後,散亂一片。

易雪逢呆怔地看着他,百年前他百思不解的疑問終于在此時有了答案。

為什麽牧雪深明明有能力直接奪舍他的身體卻什麽都不做,只是占據他的識海中讓他随自己回蠻荒,又為什麽那些圍攻他的正道明明能用刀劍任意一把靈器殺死他,卻非要多此一舉地将他困在誅魔陣中。

原來牧雪深所圖的一直都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身為水靈脈的靈力精魄。

易雪逢有些茫然地心想:“難道就因為我有水靈脈,就必須要遭受這些嗎?”

冰寒之水入心,孤身在到處都是惡鬼的蠻荒數十年不得解脫,最後落了個取走所有靈力不得好死的下場嗎?

易雪逢喃喃道:“為什麽會是我?”

他渾身都在顫抖,緩慢擡起頭,一直清澈至極的眸瞳卻恍惚間一片赤紅,仿佛有着火焰熊熊燃燒。

他直接一擡手,掌心一股火焰似的靈力轟然一聲朝着牧雪深的身體擊了過去,下一瞬便被牧雪深擡手揮出一道冰牆,直接化解了。

火焰和冰雪的氣息彌漫整個石窟中。

牧雪深冷笑了一聲,既然他那具軀體已經被喚醒了,現在只要他奪舍便能成功解決所有事情。

大概是自己的身體觸手可及,牧雪深反而沒有這麽急迫了,他慢條斯理地看着易雪逢,重新變成了他平日裏所僞裝的溫柔至極的模樣。

“就算你經脈中全是火屬靈力,也總有一日會用完,而我……”牧雪深道,“有的是時間慢慢陪你耗。”

他正要擡手将石窟的門給堵住,餘光突然掃到了橫切在石門中間的一根紅色發帶,眉頭突然皺了起來。

不知為何,那根發帶看着令他極其不爽,他正要擡手将其揮去,打出去的靈力卻像是被彈開了似的,驟然化為雪花飄散。

那是……火屬靈力的陣法?

牧雪深的臉再次沉了下來。

易雪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擡起手攏了攏散落在肩上的長發,那用來編長發的發帶已經消失不見,長發太麻煩,他直接用手腕挽了挽将發梢塞到了衣襟裏。

“火屬陣法一落,就算你有多少條命,總有一日會用完。”易雪逢輕輕勾了勾唇角,壓低聲音柔聲道。

“而我,也有的是時間,陪你慢慢耗。”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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