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等死
易雪逢被氣得頭暈眼花, 折騰到了半夜才終于昏昏沉沉睡過去。
寧虞在一旁皺着眉捂着耳朵, 有點懷疑易雪逢要是再吼大點聲,他耳朵可能就要廢了。
兩人都未察覺,被易雪逢纏在手腕上的佛珠随着易雪逢的沉睡一點點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昏昏沉沉間, 易雪逢仿佛一腳踩空,從萬丈高空陡然掉落, 轟然一聲砸在了地上。
他突然張開眼睛, 對上了一張滿臉稚氣的臉。
一個瞧着只有五六歲的孩子跪在他身邊, 努力擡高着小手去摸易雪逢的臉,見他突然張開眼睛,孩子吓了一跳, 猛地往後一撤, 整個人直直摔了下去。
易雪逢茫然地撐起身體看他,就見那孩子從地上換忙爬起來, 縮着小手低着頭奶聲道:“君、君上。”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半晌才像是想起來什麽輕輕嘆了一口氣:“重心君讓你來的?”
孩子輕輕點點頭。
易雪逢重新躺回寬大的榻上, 阖上眸子羽睫微顫:“不必伺候, 下去吧。”
那孩子一愣, 掙紮半天才帶着點哭音道:“但是……君上已經發了三日熱了, 若是再不用藥, 怕是會……”
易雪逢眼睛也沒睜, 擡起手将床頭小案上的香爐奮力甩了下去,聲音冷漠:“我說,讓你下去。”
那孩子吓了一抖, 雙腿發軟地跪在地上,卻還是堅持不願離開。
易雪逢燒得渾身發軟,羽睫微顫,根本就沒有去管跪在地上的孩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易雪逢再次醒來時,那孩子竟然還在實心眼地跪在地上,身體微微發着抖,眸中全是淚水。
易雪逢身心俱疲,瞧着卻也有些心軟,他輕聲道:“還跪在這裏做什麽?”
孩子哽咽道:“君上,要用藥。”
易雪逢頭痛欲裂,看了他半天終于妥協了:“拿來吧。”
那孩子一喜,忙連滾帶爬地跑去外面端藥了。
易雪逢入魔後,不知是他身上的傷勢和魔息不太相融的緣故,三個月來有大多數的時間都在病着,只是他不知是不是沒了生志,重心君讓人送來的療傷的藥他一概都沒用,整日躺在榻上,仿佛是在等死。
少年時的清川君滿臉稚氣,胳膊小腿細的像是竹竿一樣,穿着一身髒兮兮的粗布麻衣,瞧着十分可憐。
他小心翼翼捧來藥遞給易雪逢,易雪逢嗅到那苦澀的味道也沒有多說什麽,接過來緩緩地吞了下去。
小清川将他扶着躺下去,又給他掖了掖被子,聲音帶着些奶氣:“君上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易雪逢閉着眸子,感受自己身體中緩緩流淌的魔息,突然自嘲一笑,喃喃道:“真想快點死啊。”
清川被他這句輕飄飄的話吓了一跳,怯怯地看着易雪逢蒼白的臉,半晌才端着空碗跑了出去。
易雪逢喝了那根本不對症的藥後,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他不知夢到了什麽,只覺得渾身就像是火在燃燒一樣,等到他恢複了一些神智,才恍然發覺自己是在發冷。
整個玉映殿中燈火通明,似乎有人在他身旁走來走去。
他奮力地張開眼睛,小清川察覺到他醒了,忙湊上來,道:“君上,您終于醒了,歸鴻山有人過來了,聽說是一把劍。”
易雪逢剛剛醒來,腦子有些不太清明,聽到一把劍還反應了一會,才陡然想起來,歸鴻山的劍,是切雲。
歸鴻山出了一個魔修本就恥辱,除了切雲哪裏會有人願意過來看他?
易雪逢枯死似的眸瞳忽然有了些光亮,他掙紮着坐起來,将一旁的雪白貂裘披風披在身上,用盡全力推了清川一把,喃喃道:“快讓他過來。”
他病了太久,就算用盡力氣也沒将清川推開多遠,小清川将手中的小手爐塞到他手中,道:“就快到了,快了。”
不多時,一陣寒光驟然落在玉映殿門口,還沒等外面守着的魔修反應過來,切雲已經面如沉水地沖了進來。
他剛進入殿中,瞥見靠在榻上垂着眸的易雪逢,登時愣在了原地。
易雪逢奮力張開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露出一抹輕笑。
切雲愣了許久,才一步步艱難地走上前,踉跄着跪在軟榻旁,仰頭看着他:“爹……”
易雪逢眼眶一紅,抖着手去摸他的頭。
切雲道:“我只是不在幾日,怎麽會變成這樣?你為了什麽要入魔啊?”
易雪逢凝視着切雲眸中的痛意,半晌才笑了:“入魔沒什麽不好。”
切雲:“為什麽?”
易雪逢只道:“我喜歡。”
切雲站起來一把抓住易雪逢的肩膀,聲音幾乎像是劈了一樣:“喜歡什麽?喜歡變成這副鬼樣子嗎?!”
易雪逢渾身一僵,卻還是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我還活着,這樣不就足夠了?”
切雲看着他的笑,卻仿佛覺得他是在哭。
他凝視了易雪逢許久,直到易雪逢的笑容已經徹底裝不下去了,他才一把将易雪逢攬在了懷裏,死死擁住。
易雪逢愣住了。
切雲輕輕撫着他的背,哽咽着喃聲道:“不怕了不怕了,切雲來了,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切雲都在。”
易雪逢陡然張大了眼睛,他感受着切雲冰涼的體溫,鼻子突然一酸,抖着手抱住了切雲的後背。
他沒撐多久,突然埋在切雲懷裏,小聲哭了起來。
蠻荒對于易雪逢這種不谙世事的人來說,不失為人間煉獄。
他放棄一切默默等死,直到切雲過來,将他擁在懷裏說:“切雲來了。”
自那之後,易雪逢便再也不排斥吃藥了,不過他的身體依然差得要命,周身更是冰冷得仿佛冰塊,連呼吸都變得極其微弱,有時候他在昏睡時,切雲都差點覺得他已經斷絕呼吸了,常常被吓出一身冷汗。
就這樣來回折騰了一個月,清川突然跑進來通禀,說是寧劍尊到了。
切雲正趴在床沿撥弄着手中的穗子玩,聞言頭也不擡:“不見,讓他滾。”
易雪逢在一旁看書,聽到寧劍尊茫然道:“寧劍尊?”
切雲忙道:“沒誰,怕是在碰瓷的吧,別管他。”
易雪逢卻喃喃道:“寧……是不是師兄啊?”
切雲面有菜色:“不是不是,姓寧的三界多了去了,并不見得就是寧虞。”
易雪逢“哦”了一聲,道:“那聽切雲的。”
清川領命離開。
易雪逢繼續看書,切雲見他沒有絲毫懷疑自己的樣子,莫名有些心虛,他幹咳一聲,道:“爹啊,往後盡量少和歸鴻山那些人交流,他們全都是一群翻臉不認人的白眼狼,不值得你上心。”
易雪逢一愣,道:“怎麽說?”
切雲撇撇嘴,冷聲道:“爹爹自從入魔的消息傳到歸鴻山後,那些平日裏同你的玩得不錯的弟子全都在背地裏說你的壞話,還說什麽魔修根本不容于世,為三界和平理應全都誅殺才是,啊氣死我了!”
易雪逢放在樹上的手輕輕動了動,拼命壓下心尖的酸澀,淡淡道:“哦。”
切雲說起這個,氣就不打一出來:“還有那個雀聲!之前總是喜歡跟在你身後跑來跑去的,師兄師兄的叫着,不知道還以為她愛慕你呢?但是後來呢,她聽說你入魔後,竟然第一反應是要殺你,說魔修人人得而誅之,不得好死這種話……”
易雪逢抿抿唇,垂下眸子掩飾住眸中的神色:“你是怎麽知道的?”
切雲道:“我知曉你在蠻荒的消息後就去找人和我一起去蠻荒将你帶回來啊,可是每找一個人他們都不肯,還将魔修痛罵了一番,說歸鴻山不能養一個魔修,還單方面同你斷絕關系了,我呸,說的好像誰稀罕那個小破門派似的。”
易雪逢嘩啦啦翻着書,猶豫了半晌才試探着開口:“那……寧虞呢?”
切雲道:“什麽寧虞呢?”
易雪逢:“你找寧虞了嗎?”
切雲又呸了一聲,罵道:“鬼才要找他那個廢物!你原本是和他一起來到蠻荒的,他一人回去了我就不說什麽了,聽說你入魔了,他竟然不來找你,反而拎着劍去斬妖除魔去了,啊啊啊不行,氣死我了!”
切雲越說越氣,手一直在捶床,恨不得捶的就是寧虞。
“他修為不知道怎麽的提升了一大截,據說都成為了劍尊了,這麽些天一直都在外面平定魔修之亂,那些三界的老家夥都險些把他奉成神仙了。”
蠻荒三君之一被寧虞手刃後,有一部分魔修沒了約束,直接從虛無之地逃出了蠻荒,在三界四處作惡,就算易雪逢取代了那個君上之外,也沒有半分威懾力。
“我來之前還聽說,寧虞平定四境之亂,三界之人将他奉為最大功臣,要将劍尊這個稱號為其獨屬,往後旁人誰都不能用了。”
切雲每說一句就錘一下床,易雪逢被他震得腿有點麻,正要去阻止切雲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麽,道:“寧……劍尊?”
切雲捶床的動作一頓,忙将手給縮了,趴在床上裝死。
易雪逢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急忙道:“方才來的寧劍尊,是師兄吧?啊?切雲,是不是他啊?”
切雲見他這麽着急,只好悶聲道:“是他。”
易雪逢愣了一下,忙将腿上的大氅甩開,赤着腳連衣服都不披就跑了出去。
切雲忙在後面追:“爹!衣服!”
易雪逢一身單薄的衣衫,踉踉跄跄地沖出了玉映殿,他頭暈眼花地踩着臺階下去,恍惚間瞧見遠處有個熟悉的人影正背對着他緩步走着。
易雪逢:“師兄……師咳咳咳!”
他只揚聲喊了一聲,就被風灌得嗆了一聲,眼圈都有些發紅。
易雪逢扶着臺階的欄杆踉踉跄跄往下跑,而那個身影正逐漸離他越來越遠。
“師兄!”
易雪逢用盡全力喊他的名字:“寧虞!”
他只顧着看人,沒有注意腳下的路,才喊了兩聲腳下一空直直栽了下去,險些撞個頭破血流,半天都沒爬起來。
遠處的人似乎聽到了,停下步子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有瞧見任何人。
寧虞擰眉,轉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再晚點還有一章,可能要晚一點~
感謝支持。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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