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心結

寧虞一大早醒來時,耳朵還在嗡嗡直響, 他皺着眉按着耳朵半天, 才勉強聽清楚外面催魂似的敲門聲。

易雪逢依然保持着昨晚的睡姿分毫未動,寧虞擡頭看了看他, 覺得天色還早, 便沒有吵醒他, 輕手輕腳地起身開門。

門被敲得險些要塌, 寧虞沉着臉走過去打開門, 頂着一張“取你狗命”的臉看向外面的人。

相歡冷臉站在外面, 看到門開,直接推開寧虞擠了進去,嘴中還在道:“雪逢,雪逢!”

寧虞還從未被人這麽冒犯過,他冷聲道:“需要我教教你何為禮數嗎?”

相歡腳步一頓, 回頭冷冷瞪了他一眼:“若是雪逢出了什麽事,我會教教你何為生不如死。”

寧虞一愣,相歡說完後沒有再多說廢話,快步沖了進去。

易雪逢躺在榻上,呼吸平穩, 仿佛是在沉睡, 但是同易雪逢神識有感應的相歡卻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撩開床幔坐在床沿,輕輕按着易雪逢的肩膀晃了晃,輕聲道:“雪逢?”

易雪逢被晃着動了兩下, 眸子依然閉着,沒有半分要醒的樣子。

寧虞已經皺着眉走了進來,見到易雪逢被推了好幾下都沒有清醒,才終于明白事情有些異樣。

他将相歡一掌揮開,沉着臉将易雪逢抱着攬在懷裏,指腹輕輕按在他的眉心,往其中探了一絲靈力進去。

靈力鑽入神識後,平日裏能感覺到的識海卻仿佛一灘死水,一絲波瀾都沒有,好像一個将死之人。

寧虞将手中的靈力收回,擡手摸了摸易雪逢的臉,嘗試着又喚了幾聲:“雪逢?雪逢。”

易雪逢被他的姿勢拍的頭輕輕歪了歪,輕緩地垂在寧虞掌心,卻依然沒有半分動靜。

寧虞的臉色難看至極,擁着易雪逢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麽,他眸子一眯,抓住易雪逢軟綿綿的手,将六朝君送的那串佛珠給撸了下來。

佛珠從易雪逢的手腕上離開後,易雪逢仍然沒有動靜,手腕上的命門處隐約蔓延出一根細微的紅線,在空中若隐若現沒入那佛珠上。

寧虞妄圖用靈力将那根線切斷,卻沒有任何效用。

相歡在一旁急得不行:“直接毀了這個珠子!”

寧虞卻道:“不成,若是雪逢的神識入了這珠子,毀了它雪逢就別想再醒了。”

相歡眉頭越皺越緊:“那怎麽辦?”

寧虞盯着那佛珠許久,才終于舍得将易雪逢放開,他将易雪逢安置在榻上,又低眸看了片刻,才拿起罂粟劍起身出門。

“你在這裏守着他,我去去便回。”

他說完這句話,沒有等相歡回答,直接推開門走了出去。

六朝君的住處,佛珠中的一方小世界中,易雪逢的靈體正在沒心沒肺地睡着覺,他大概是嫌在地上睡硌得慌,用幾個現編的故事連哄帶騙地讓六朝君心甘情願地給他當靠枕。

他舒舒服服的枕在六朝君的膝蓋上,閉着眸睡得正甜,六朝君卻仿佛半身不遂似的,手臂微微擡着,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有了些難色。

切雲一身黑衣走進來,看見這一幕,當即有些無語。

六朝君瞧見他過來,空洞無神的眸子緩慢有了些光亮。

“切雲。”

切雲擡步走過去,古怪道:“他就……睡了?”

六朝道:“累。”

切雲點頭:“他這幾日同寧虞那種難以交流的人在一起,累是應該的。”

六朝道:“不是,我是說我,腿,麻了。”

切雲:“……”

切雲無言以對,瞥了他一眼才上前輕手輕腳地把易雪逢托着讓他靠在自己懷裏,解救了六朝君險些癱了的雙腿。

易雪逢還在睡,大概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他在切雲懷裏蹭了兩下,嘴中呢喃了兩聲什麽,繼而睡得更穩了。

切雲沉默地看了他半天,才幽幽嘆了一口氣:“連在睡覺都喚他的名字,但是你看看人家在意你嗎,你都不對勁一晚上了他都沒來找你,那樣的男人要來何用,還不如一把劍來的實用。”

他将易雪逢擁着,輕輕用下巴蹭了蹭他的發頂,呢喃道:“你就算喜歡男人,為什麽就不能找個對你好一點的?”

六朝在一旁蹦了一會,酸麻的腿才好受了些,他回過頭就聽到切雲這句話,想了想才認真道:“比如?”

切雲想了半天才發現易雪逢認識的人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有寧虞對他好,也不知是易雪逢太悲慘還是人緣太差,他回頭有些無語地看着六朝,道:“你不說話,別人拿你當啞巴了嗎?”

六朝老實回答:“沒有。”

切雲:“那就閉嘴。”

六朝“哦”了一聲,原地消散離開了小世界,只留切雲繼續對他那個睡得像是死豬的爹抱怨不休。

只是六朝君才剛出去,連一口茶都沒來得及喝,寧虞已經拎着劍殺氣騰騰地沖了進來。

六朝一口茶梗在喉中,差點被嗆死,他咳了半天,看着渾身魔息肆意的寧虞,歪歪頭,疑惑問:“你來,做什麽?”

寧虞見他裝傻,冷笑一聲,一言不發劈手就朝他腕間纏繞的珠子奪去。

饒是寧虞突然發難,六朝君也依然是慢條斯理不慌不忙的,他微微側身,速度極快躲過寧虞的搶奪,寬袖翻飛,在一瞬間已經同寧虞對了好幾掌。

只聽一聲悶響,狂風從兩人中間拔地而起,将六朝君披散着的長發吹得張牙舞爪地飄起,将他襯得仿佛面無表情的幽魂。

六朝君硬接了暴怒中的寧虞幾掌,面不改色,依然像平日裏那般慢吞吞的,道:“一言不合,就打,這樣不好。”

寧虞冷冷道:“把易雪逢還給我。”

六朝君“啊”了一聲,仿佛終于想通寧虞是來做什麽的了,他寬袖一揮,身體順勢後退而去,掩着袖子側着身子,嘀咕道:“我不知道,他不在這,你走吧。”

寧虞:“……”

寧虞差點被他這副敷衍至極的态度給氣笑了,罂粟劍瞬間出鞘,寒光在六朝君蒼白的臉上一閃,十分駭人。

“我再說最後一遍,把他還給我。”

寧虞拼命壓制着自己暴怒的情緒,唯恐一個失控将六朝殺了,這樣他就不能知曉易雪逢在哪裏了。

只是他被挑起來的怒意又是哪裏能随便壓制的,若是易雪逢在這裏還好,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将所有情緒收斂得滴水不漏。

在知曉易雪逢有可能會長睡不醒後,寧虞就連輕輕呼吸都覺得整個肺腑可能要炸開,疼得他手指一直在顫抖,連握着罂粟都有些不穩。

“全都該死!”寧虞猩紅的魔瞳倏地閃現,盯着六朝君的視線宛如要嗜血的兇獸,他渾渾噩噩地想,“早知道他與六朝接觸會有這樣的後果,我就該……”

他想到這裏,自己也愣住了,暴怒在他心口轟然炸開,席卷他周身,就連腦海中也有一瞬間的空白。

耳畔一片死寂,只是一剎那那吵鬧的聲音便鋪天蓋地地灌入他的耳中,有六朝君的喘息聲,狂風的呼嘯,乃至他自己如鼓的心跳都仿佛被放大無數倍,震得他腦海一陣嗡鳴。

在一片嘈雜聲中,寧虞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脖頸處的黑色魔紋緩慢地爬上臉側,将那猩紅的魔瞳映得像是個厲鬼似的,令人無端發憷。

他面無表情地想:

“……我就該将他雙腿廢了鎖在暗室中,這樣他便寸步難行,永遠離不開我。”

小世界中,易雪逢突然覺得渾身一震寒意爬上來,瞬間蔓延到他的心口,讓他突然清醒了過來。

他茫然地張開眼睛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這偌大個小世界中只有他一個人,六朝君不知道何時已經離開了。

耳畔什麽聲音都聽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和動作時衣服摩擦的窸窣聲,顯得格外響。

易雪逢站起來,試探着叫了聲:“六朝?”

無人回應。

他又道:“切雲?”

也是無人應答。

易雪逢嘗試着往前走了走,但是不知是不是他睡得太久了,才剛擡步就感覺一陣頭暈眼花,雙腿一軟,竟然直直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按照易雪逢現在的身子骨,若是這下摔實了可非同小可。

在暗處的切雲看了一眼,只覺得渾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他再也顧不得掩藏行蹤,瞬間現身往前一撲,在易雪逢摔下去的前一刻撲倒在地,做了個肉墊任由易雪逢狠狠砸在他胸口。

這一下,切雲差點被砸出一口血來,好在易雪逢并沒有摔實,切雲正在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就瞧見摔在自己身上的易雪逢眸子彎彎,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狡黠一笑,道:“抓到你了。”

切雲:“……”

切雲知道被詐,本能就要跑,只是被易雪逢掐着脈門,他不好輕舉妄動,只能幹笑着,老老實實叫他:“爹。”

易雪逢見他被砸似乎很開心,也不起來,直接趴在他身上,繞着切雲頭發上的小穗子玩個不停,與此同時漫不經心地問他:“做什麽躲着我?敢做還不敢當嗎,你爹我就是這麽教你的?”

切雲裝死,擡起空着的手捂着眼睛,好像這樣就能讓易雪逢看不見他。

易雪逢笑得不行,擡手扯開他的手,道:“別鬧了,快放我出去,要是寧虞知道你把我擄來,肯定要把你吊起來打,到時候我可不救你。”

切雲眼眶一紅,有些不滿地瞪着他。

少時易雪逢總是想要一個人偷偷出去玩,山下他是去不了,只好趁寧虞忙時和切雲一起偷偷往山上跑。

有時兩人回來的及時不會被寧虞發現,但是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有幾次運氣不好還是被寧虞發現了。

切雲當時十分有義氣,同易雪逢的父子情還沒有在兩人互相傷害中消耗殆盡,所以主動出來承擔責任,說是自己騙他爹上山玩的。

少年雪逢眼淚汪汪地看着他,悲聲喚他:“切雲!”

切雲也感動回望:“爹爹!”

寧虞冷眼旁觀,完全沒有被那感天動地的父子情所打動,直接冷酷無情地拎着變成劍身的切雲吊在遠離的合歡樹上抽。

寧虞抽一下,切雲還沒叫喚,一旁看着的易雪逢卻直接嚎啕大哭,好像抽的是他一樣,弄得歸鴻山所有人都覺得寧魔頭在動用私行,還義憤填膺地告到了掌教那裏。

易雪逢歪着頭看着切雲,見他梗着脖子一言不發,想了想又道:“牧雪深是被你重傷的吧?”

切雲渾身一僵,将頭偏向一旁,理都不理他。

易雪逢道:“我還是知曉自己有幾斤幾兩的,就靠着那點微末修為和符陣根本不可能将他完全殺死,而且當時我見到牧雪深時他的靈體已經很虛弱了,思來想去,在這蠻荒中也只有你會幫我了。”

切雲陰陽怪氣道:“你怎麽不覺得是寧虞?剛才睡覺時不是還在叫他名字嗎?怎麽又只有我會幫你了?”

易雪逢古怪地看着他,道:“若是寧虞幫的我,早就拿出來朝我邀功了,哪裏還會隐瞞着?”

切雲哼了一聲,又不吭聲了。

易雪逢擡手撥了撥他的穗子,道:“為何不告訴我?”

切雲沉默了半天,才不情不願道:“我是……同六朝聯手将他重傷只剩一個靈體的,若是我說了,我同魔修勾結的事你就知道了……”

易雪逢忍笑:“有誰會主動說自己和魔修聯手是用‘勾結’二字啊傻兒子。”

切雲将頭偏過去,只覺得生無可戀。

易雪逢逗得他差不多了,伸了個懶腰賴叽叽地坐了起來,道:“你同六朝君相識我又不會阻止,何苦這樣隐瞞我,你之前吞吞吐吐的也是因為這個吧,啧,想的真多。”

切雲不吭聲。

易雪逢自覺兩人将心結都解開了,道:“走吧,我們一起出去。”

切雲看着他朝自己伸來的手,沉默半天才擡手輕輕打開他的手,發出一聲清脆的“啪”。

易雪逢詫異地眨了眨眼。

切雲緩慢站起來,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袍,微微偏頭,側臉宛如刀鋒般冰冷,他輕聲道:“爹,在我殺了寧虞之前,你還是好好待在這裏吧。”

易雪逢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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