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鈴铛
寧虞再次出關時, 是整三年。
他經脈中的靈力已經穩固,不再像剛開始那樣紊亂不堪,無情劍道已破,他所有的情緒悉數回來, 回想當初, 寧虞只覺得自己是個全天下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蠢貨, 怎麽會為了如此幼稚可笑的理由而去修了那勞什子的無情道。
若是當年他沒有心血來潮去修無情道, 易雪逢今日也不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寧虞出關後, 第一件事便是禦劍往蠻荒趕, 只是他剛出閉關的洞府,歸鴻山掌教已經站在外面的樹蔭下, 不知等了多久。
三年過去, 寧虞的頭發已經全白,氣質也比之前沉穩太多,掌教看着他,點了點頭, 似乎是比較滿意。
寧虞不情不願地走上前行禮:“掌教。”
掌教笑道:“不必多禮, 你師尊臨閉關前要我對你們師兄弟多加照料, 若是他出關後知道你們兩個, 一個破了無情劍道,一個去修了魔,怕是會把我直接捏死。”
他說着,半真半假地嘆了一口氣。
寧虞道:“此事只是我和雪逢叛逆不服管教,同掌教無關。”
寧虞八百年難得說一句人話, 掌教笑得更開懷了,他道:“就算你們這樣說,你師尊也是不管的,來,同我說說吧,你這次回蠻荒打算如何?”
寧虞已經想了整整三年了,聽到這個問題自然是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将雪逢帶出蠻荒。”
掌教道:“然後呢?”
寧虞神色有些古怪,片刻才道:“然後……合籍。”
很快,神色古怪的就成了掌教。
他幹咳一聲,道:“但是雪逢是魔修,你可知一個魔修同道修合籍,需要承受多少的謾罵和斥責?”
寧虞道:“我不知道,誰罵他我殺誰。”
掌教:“……”
他回想起當年秋滿溪臨閉關前對寧虞的評價:“此子頑劣不堪,若是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時候,你給我拿着藤條照他的掌心打,把他抽疼了他就知道清醒了。”
看到面前高大的男人,掌教自然是不會聽秋滿溪那些哄孩子的話抽他的,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啊,還真是像你師尊說的……”
後面的話太難聽,掌教沒有說完,只是又嘆了一口氣,道:“你将雪逢帶出來後,來歸鴻山一趟吧,我會讓人給他尋個新身份,再用你師尊留下的靈器将他身上的魔息掩藏掉,到時候你們想合籍合籍,就算是想要孩子,都沒人攔你們。”
寧虞:“……”
寧虞古怪地看着他,道:“雪逢生不出孩子。”
掌教:“……”
掌教也只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寧虞竟然聽上心了,他無語地瞥了寧虞一眼,道:“趕緊去吧,再晚點天就要黑了。”
寧虞點頭稱是,他正要離開,掌教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麽似得,叫住他:“雪逢他當年的傷勢……現在好全了嗎?”
寧虞愣了愣,才道:“三年前還并未好全……”
他遲疑了一下,又道:“每逢朔日,他體內經脈中留下的寒意依然會發作。”
掌教“啊”了一聲,道:“你師尊還留下了許多火屬靈石,到時可以給他一些。”
寧虞點點頭,掌教這才啰嗦完了,道:“去吧,哦對,今日正好是朔日……”
他還沒說完,寧虞已經沒有耐心再聽,火急火燎地禦劍溜了。
蠻荒,炎海。
朔日之夜,彎月懸空。
清川慌張地拍着玉映殿的門,拍了半天裏面都無人應答,到最後他實在是等不了了,用盡全身力氣将大門撞開,急急忙忙跑進去,氣喘籲籲地跪地行禮。
“君君君君……”
易雪逢攏着小手爐,端坐在軟榻上,将茶葉胡亂丢在茶具中,懶洋洋地等着水開。
這住處熱得令人站不穩腳,但他卻裹着厚厚的大氅,手裏還捧着百年不滅的小火爐,仿佛十分懼冷。
清川君個不停,易雪逢動作未變,心不在焉道:“怎麽慌慌張張的,後面有狼獸攆你嗎?”
清川道:“君上!誅魔陣……我聽說他們要布誅魔陣,君上若是此時不走,怕是再無機會了!”
易雪逢這才将視線收回來,丹鳳眸瞥了他一眼,輕輕吐出一口白霧。
易雪逢突然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清川不明所以,還是如實道:“七月初一。”
“哦,朔日。”
易雪逢又沉默了。
清川等了半天,忍不住催促道:“君上?”
易雪逢就算是出神發呆,那張臉也未損半分風情。
易雪逢的相貌精致到了極點,全身上下仿佛天道傾盡全力所鑄,就算全身萦繞着駭然的魔息也無損一絲一毫的風情。
“我知道了。”易雪逢瞥着已經燒開的茶,卻是沒興致再喝了,清川正想要催他,卻見到易雪逢将茶葉放下,此時正垂着眸盯着自己細白的指尖出神。
明明周遭炎熱得宛如蒸籠,他裸露在外的手指、手腕和臉龐,卻浮現出一片鐵青之色,仿佛在冰天雪地中凍了好幾日,連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君上,您的手?!”
易雪逢輕輕呼出一口氣,呼吸化為白霧緩慢消散在周遭,他搖搖頭:“無事。”
清川沒有再多問,再次焦急道:“他們已經從虛無之地過來了,還說是為了你身上的靈物而來,我們快點走吧。”
易雪逢笑了:“走去哪裏?”
清川道:“哪裏都可以,再待在這裏,您會死的!”
易雪逢輕笑了一聲,大概是感覺到了自己心口逐漸結成的冰霜,他沒有再想着離開,而且他現在的身體就算勉強離開了,也躲不過一個必死的結局。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輕輕嘆了一口氣,擡起手在他眉心彈了一下,道:“你啊,要好好活下去。”
清川忽然感覺一股靈力擊出自己腦海中,轟的一聲炸開後,便沒了意識。
寧虞強行忍着歡喜趕到蠻荒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他飛快朝着玉映殿的方向沖過去,罂粟還是頭一回見他對一個人這般迫不及待,小聲道:“劍尊啊,您真打算和雪逢合籍嗎?”
寧虞不高興地“咳”了一聲。
罂粟立刻改口:“玉映君……”
寧虞這才滿意了,道:“我們已經雙修過,自然是道侶了,合籍是早晚的事,需要你廢話?”
罂粟:“……”
罂粟一天到晚被寧虞冷嘲熱諷,可能也是要擇日爆發,他看着寧虞臉上幾乎把雙喜這個字一邊寫一半的模樣,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道:“雙修了,不一定是道侶。”
寧虞:“……”
寧虞咬牙切齒道:“你再說一遍試試看?”
罂粟氣焰頓消,立刻慫了,忙補救道:“但是雙修了三日,肯定就是道侶了。”
寧虞冷笑了一聲,正要再罵他幾句,不遠處的玉映殿卻突然紅光大亮,仿佛是什麽陣法啓動的動靜。
寧虞瞳孔一縮,腳下的步子再次加快,不過只是瞬間便到了陣法所在之處。
不過他剛一落地,整個人都呆住了。
罂粟一見,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瞬間化為原形,渾身發抖地去擋寧虞的視線:“別看!”
只是他才剛一動,面前的寧虞卻極其平靜地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強行化為罂粟劍握在掌心。
他就保持着這樣詭異的平靜,擡手一揮,一道劍光拔地而起,直接擦着地面劃出一道一掌寬的縫隙,轟然一聲撞向了面前的陣法。
玉映殿門口有着一個閃着紅光的陣法,寧虞根本分不清楚眼前的紅色是陣法的紅色,還是陣法中人身體中流出的血色。
誅魔陣旁邊圍了一群人,寧虞一個都不認得,應該說他一個都認得,但是卻想不起來他們到底是誰。
為首的男人手指上全是血,仿佛是從血泊裏滾了一圈似的,他盯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沒有冥靈心,就算把他的心挖出來也沒有尋到冥靈心……将行……将行……”
他魂不守舍地喃喃着“救不了将行”,在一旁的寧虞卻只聽到了前一句話。
什麽叫做……把他的心挖出來?
冥靈心……
你們只是為了冥靈心,就能将他害成……這樣?
一陣巨響,劍氣撞在巨大的誅魔陣上,将那堅硬的結界硬生生砸出了一道裂縫,寧虞眼睛眨也不眨,再次揮了一劍過去。
易雪逢一身紅衣安靜地躺在地上,或者他原本穿的是白衣,只是被心口中流下的血給染紅了,這些寧虞已經沒有精力去思考了,他眼中所看,心中所想,全是那個生死不知的易雪逢。
寧虞揮了三劍,在一旁的人終于回過神來,駭然地看着他。
寧虞看着那誅魔陣的結界一點點散去時,面無表情地心想:“我要他們死,一個人都別想逃走。”
與此同時,誅魔陣的結界終于徹底散開,寧虞身形宛如射出的利箭,飛快沖入了陣法中。
他踉踉跄跄地跪在易雪逢身邊,腳下的血泊沾染了他的衣擺,寧虞一直保持的詭異的平靜終于在見到易雪逢慘白的臉瞬間潰散,他幾乎是崩潰地想要伸手去碰易雪逢的臉,只是手剛一伸出去,易雪逢的身體卻仿佛被雪堆成了似的,悄無聲息地一寸寸化為了雪花。
寧虞徹底呆住了。
他在最後一刻,也沒能觸碰到易雪逢的身體,眼睜睜地看着他消散在自己面前,最後只留下一件血衣空蕩蕩地落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寧虞才輕輕動了,他緩慢地俯下身,将那件全是血的衣衫一點點勾住,像是一個緊緊的擁抱,将其擁在懷裏。
罂粟悚然,他化為人形跪在寧虞身旁,喃喃道:“劍尊……”
寧虞面無表情地緊緊拽着那件衣衫,輕聲道:“我來接你了。”
你在等我,我也來接你了。
易雪逢宛如一個過客,站在鮮紅的陣法外,眼睜睜看着那個白衣似雪的男人一點點将身體中的靈力緩慢變成魔息,不出片刻,他已經悄無聲息變成了魔修。
易雪逢從不知曉當年竟然發生了這些,要接受的東西太多,他一時間有些怔然,呆呆看了許久後,正要抽出靈力回去,眼前混亂的場景卻突然變了。
四周一片漆黑如墨,他仿佛身處一個極其狹窄的空間內,手腕腳腕處有些詭異的冰涼,易雪逢摸索着探向腳腕處,卻發現耳畔響起了一陣鎖鏈相撞的清脆聲響。
易雪逢渾身一僵,想起來方才寧虞說的那句“我要把你鎖起來”,突然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果然不如他所料,很快,暗室中就緩慢燃起了一簇燭光,光芒亮起處,寧虞一身黑衣,仿佛同黑暗相融,正在面無表情地收回點火的手,微微偏頭,魔瞳冷厲地看了他一眼。
雖然知曉面前的人是心魔,易雪逢還是有些害怕,他的四肢全都被敷着鐵鏈,長長蔓延着鎖到了牆邊,身上也只穿了一襲白袍,用手輕輕一揉仿佛就能碎掉。
易雪逢抱着膝蓋往角落裏縮了縮,對這個心魔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種本能的恐懼。
心魔之所以為心魔,便是它不知是非對錯,往往都是邪性惡劣,對平日裏不敢做的事肆無忌憚,不顧後果,而面前易雪逢被鎖在床上且衣衫單薄,完全就是心魔要獸性大發将他吃幹抹淨的架勢。
易雪逢雖然喜歡寧虞,但是卻無法接受被強迫的情愛。
他渾身都在發抖,餘光掃到一身邪性的寧虞緩慢朝他走來,等到走到近處時,他突然擡起手捂住了眼睛,仿佛這樣寧虞也能看不見它了。
心魔見他這副自欺欺人的模樣,唇角輕輕勾起,露出一個極其惡劣的笑容,怎麽看怎麽讓人毛骨悚然。
心魔道:“過來。”
易雪逢依然捂着眼睛,裝死不答。
心魔聲音沉下來了,光靠想也能知道他現在臉色肯定也不怎麽好看:“我說最後一遍,過來。”
易雪逢渾身都在發抖,依然不想過去。
心魔似乎愣了一下,又道:“我再說最後一遍……”
易雪逢壯着膽子将手露出一條細縫看他,哆哆嗦嗦道:“你……你剛才不是說最後一遍了嗎?”
心魔:“……”
心魔大概是被怼了一跟頭,直接惱羞成怒,他獰笑一聲,直接坐在床頭,一把抓住易雪逢的手腕,将他粗暴地扯了過來。
易雪逢對這樣的寧虞極其害怕,就算知道不是寧虞本人,也依然覺得難受。
他拼命地掙紮,混亂間直接一巴掌甩在了寧虞的下巴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啪。
易雪逢愕然停下所有動作,看到臉色極其陰沉的心魔,吓得完全僵住了。
像這樣四肢被鎖,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面,哪怕易雪逢膽子并不小,一時間也被吓得不輕。
他懼怕地看着心魔,似乎很怕他直接将自己按倒就地正法了。
就在他戰戰兢兢等着心魔的下一個動作時,心魔突然動了。
易雪逢立刻把手擋在眼前,不敢去看。
下一瞬,耳畔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鈴铛聲響。
接着,一個冰涼的手指輕輕握着易雪逢的掌心,在他手腕上一陣搗鼓,腕內的皮膚傳來一陣微弱的涼意,易雪逢試探着張開眼睛,瞥了一眼才發現自己手腕上正帶了一個用紅繩穿上的小金鈴,微微一動,金鈴叮鈴鈴的響。
心魔依然沉着臉坐在一旁,手中還有另外一個,此時正握着他的另外一只手,笨手笨腳地将金鈴挂上去的。
易雪逢:“……”
心魔将金鈴挂好後,才兇神惡煞地看着他,冷冷道:“晃一晃。”
易雪逢本能地晃了晃手,兩個金鈴細細密密地響了起來。
然後易雪逢便瞧見,原本滿臉殺意的心魔瞬間變得溫和起來,連身上沸騰的戾氣也隐約消散了些,看起來心情極好。
易雪逢:“……”
易雪逢回想起前段時間他在暗室閉關時,寧虞拿了一堆靈器來為他驅寒,其中就有一個帶着金鈴的靈器,寧虞鬧着要給他戴上,只是那時易雪逢覺得太孩子氣,直接義正言辭地給拒絕了。
當時的寧虞看起來極其失望,還把一個破靈器視如珍寶地收了起來,原本易雪逢沒多想,現在看來……
去你娘的寧虞!
堂堂一個劍尊,心魔的執念就是給人戴鈴铛嗎?
作者有話要說:你的小可愛突然雙更,回憶殺終于完全沒了。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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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