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等我

易雪逢呆滞地看着朝他迎面而來的寧虞, 聽到這句話本能地想要擡步過去,只是他一動,切雲抓住他的手也跟着晃了晃。

這一下,易雪逢猛地打個激靈, 徹底清醒了。

他停住步子, 神色複雜地看着像是厲鬼索命的寧虞, 深吸一口氣,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寧虞。”

寧虞赤紅的眸子掃了他一眼, 朝着他伸去的手一動不動, 又道:“過來。”

易雪逢道:“師兄,我們談一談。”

寧虞似乎沒聽見他的話, 只看見他的唇輕輕動了動, 卻沒有像少時那樣聽話地過來,得到這個認知後,寧虞的眼瞳紅的更加厲害了,他幾乎是按捺住全身的戾氣, 再次咬牙切齒地說了句:“易雪逢, 過來。”

切雲見到心魔發作後的寧虞, 并未像之前那樣怕他, 反而偏頭笑了笑,他淡淡道:“爹,這樣的寧虞,你還敢靠近嗎?”

易雪逢擡手揉了揉發疼的眉心,道:“他這樣也不是辦法。”

切雲笑道:“對, 失手殺了你就是辦法了。”

易雪逢有些古怪地看着切雲:“哪壺不開提哪壺就是你的本性?”

切雲被噎了一下,只好沉着臉松開手,冷聲道:“你去吧,看他到底還認不認你。”

對面的寧虞已經将手放在罂粟劍柄上了,直到易雪逢甩下切雲,快步跑了過去,他的手猛地一僵,這才一點點垂了下去。

易雪逢跑了過來,剛在寧虞面前站定,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寧虞單手抓着肩膀,一下拽到了自己懷裏。

寧虞即使瘋成這樣,心跳卻依然平穩,他死死将易雪逢按在懷裏,半天後才将他扯開,緊盯着他的眸子,沉聲道:“跟我走。”

易雪逢道:“去哪裏?”

寧虞面無表情道:“我要把你鎖起來。”

易雪逢:“……”

易雪逢開始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剛才被吓懵了,要不然怎麽會連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都有點不懂,他嘗試着道:“鎖?誰?”

寧虞:“你。”

易雪逢見他臉上不似作僞的神色,這才意識到事情似乎有點大了,他擡手想要掙脫寧虞的桎梏,但是這瘋子的力氣簡直大得非人,死死扣着他的肩膀,任由他怎麽折騰都紋絲不動。

易雪逢徹底放棄了,他對上寧虞的魔瞳,道:“寧虞,我們談談。”

寧虞道:“回去談。”

回去将他鎖住,想怎麽談就怎麽談。

他說着就要将易雪逢抱着離開,易雪逢見他這副樣子哪裏敢同他回去,他用力掙紮了兩下,感覺到寧虞的手穩如磐石,根本沒有把他放開的打算,他靈機一動,眉頭突然緊皺,悄無聲息地“嘶”了一聲。

只是一聲,寧虞的手瞬間松了下來。

易雪逢趁機往後退了幾步,捂着手臂道:“就在這裏談。”

寧虞見他似乎真的痛極了,唯恐自己沒輕沒重弄傷了他,只好強行忍着收回了手,他深吸一口氣,道:“好,你想談什麽?”

易雪逢看了他半天,才道:“你是我師兄嗎?”

寧虞眼睛眨也不眨:“是。”

易雪逢沒想到他答得這麽簡潔,愣了一下才道:“可是我聽說你有心魔,現在的你……”

他還沒問完,寧虞便打斷他的話:“就算有心魔,我也是寧虞。”

易雪逢愣了一下,又問:“那你是從哪裏知曉我的心魔是牧雪深的?”

每個魔修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心魔,用來維持入魔的根本,當年易雪逢最畏懼最恨之入骨的人便是将他害成這番模樣的牧雪深,在心魔中也一直都是他。

心魔位于識海最深處,若是沒有将靈力探入識海中根本窺不見分毫,易雪逢也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将寧虞的靈力納入身體過,既然從未接觸過,寧虞他到底是怎麽瞧見自己心魔的。

寧虞抿了抿唇,赤紅色的眸子倏地一閃,他冷聲道:“我告知你了,你就會同我一起走嗎?”

易雪逢道:“會。”

寧虞又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吐出一口氣,道:“你過來。”

易雪逢半信半疑地再次走上前,這一次寧虞學乖了,他雙手環住易雪逢,臉上雖然面無表情,依然是那副發瘋的模樣,但是姿态卻十分輕柔,唯恐再弄疼了他。

寧虞低下頭同易雪逢眉心相抵,沉聲道:“将靈力扯出來。”

易雪逢順着他的話勾出一絲靈力來,被寧虞牽引着緩慢投入自己的識海中。

被寧虞氣息團團包圍的易雪逢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接着放在自己背後的兩只手狠狠一用力,直接将他攬在了懷裏。

易雪逢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身體被人抱着往旁邊一滾,額頭似乎撞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将他刺激得渾身一抖,緩慢張開了眼睛。

那雙手依然放在自己背後死死攬着,而他不知何時已經變了姿勢,修長的腿張開勾着面前的人滾燙的腰身,衣袍堪堪挂在他的小腿上,随着兩人的動作微微動着。

易雪逢有些茫然,他眼前一陣陣發白,耳畔隐約傳來一陣喘息聲和若隐若現的金鈴聲,他艱難地微微偏頭,便感覺那個冰涼的東西貼着自己的臉頰動了動,金鈴聲也随之傳來。

這時易雪逢才反應過來,那個冰涼的東西正是當年玉映殿中被他挂在床邊床幔上的金鈴。

他沒有在碰那個金鈴聲,但是鈴聲卻再次細細密密地響着,他緩慢地擡頭看去,對上一雙滿是情欲的雙眼。

寧虞抱着他的背,湊上來親昵地含着他的唇咬了兩下,才沉聲道:“好些了嗎?”

易雪逢迷茫地看了他半晌,才聲音沙啞地開口:“難受……”

兩個字說出來,他才恍然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像是拼命叫了好幾日似的。

寧虞眸光沉沉,雙手用力将他平躺在榻上的身體抱起,讓他整個人都蜷縮在自己懷裏,手一點點撫摸着易雪逢背後優美的蝴蝶骨。

易雪逢渾身癱軟,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只能順着他的撫摸眯着眸子,喉中發出小獸似的聲音。

又不知過了多久,易雪逢小腿上的衣袍徹底掉落下去,他渾渾噩噩地縮在寧虞懷裏,感覺到寧虞似乎将他抱着清洗了一番,整個人身上舒爽不已。

他昏昏沉沉地張開眼睛,視線中全是寧虞那張冷漠的臉。

寧虞長發披散着,許是因為無情道被破,他漆黑的墨發已摻雜了些許灰白,瞧着倒是給他又平添了幾分清冷。

他擡手輕輕摸了摸易雪逢的額頭,輕聲道:“還熱嗎?”

易雪逢搖了搖頭,他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沙啞的氣音,寧虞又弄來一碗藥,扶着他喂他喝下,片刻後他才終于能發出聲音了。

“你怎麽會來這裏?”

寧虞無情道剛破,依然不知要如何控制情緒,他保持着之前的冷漠無情,道:“我不來,你認為誰會來這裏?”

易雪逢隐約覺得他在生氣,卻又不知他為何生氣,只好搖搖頭:“沒有誰,誰來了我就殺了誰。”

寧虞被他這句輕飄飄的話說的心都疼了,他輕輕吸氣,讓自己保持鎮定,想了半天才擡手捏了捏易雪逢的臉,皺眉道:“我不喜歡你這張臉。”

易雪逢長相本就極其陰柔,在歸鴻山中,寧虞幾乎是每隔幾日都能瞧見有人在偷偷議論那個歸鴻山初長成的美貌小師弟。

寧虞聽一次氣一次,但是別人誇易雪逢他又不能上手去打,只能強行忍着差點把自己被氣死。

在他看來,易雪逢美則美矣,就是太過招人,又被他和秋滿溪養的沒有旁人應有的防備心,哪怕已經入了魔有了魔紋,也依然能招到這麽多對他有觊觎之心的人。

易雪逢愣了一下,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說不喜歡這張臉的,他擡手摸了摸臉,疑惑道:“不好看嗎?”

寧虞道:“太好看了。”

易雪逢:“……”

易雪逢被噎了一下,才有些臉紅地垂下了眸子,他擡起手在自己脖頸出的細微魔紋上輕輕一勾,那漆黑的魔紋宛如黑色藤蔓,快速瘋長地爬上他的臉龐,不過瞬間便蔓延了小半張臉。

易雪逢眨眨眼:“那這樣呢?”

寧虞默默看着,聽到他這樣問,憋了半天才道:“你怎麽樣我都覺得好看。”

易雪逢:“……”

那我沒招了。

易雪逢不知是不是那魅毒的後遺症,意識雖然清楚,但是腦子根本不怎麽會轉,他沒有發覺寧虞此時和平常的異常,仿佛是順着本能來應對寧虞說的所有話。

寧虞看了他半天,皺眉道:“你現在到底是不是還清醒着?”

易雪逢口齒清晰:“自然醒着。”

寧虞看了看他手腕上、脖頸上以及小腿上若隐若現的紅痕青痕,心想你若是清醒着,為何都不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最起碼也要羞澀一下不是?

但是易雪逢就是一口咬定自己還清醒着,怎麽都不松口。

寧虞陪着易雪逢半日,看到他睡了一覺,再次醒來時和之前無異,這才信了他清醒了的鬼話。

那日深夜,寧虞将易雪逢哄睡着,正在勾着自己肩上已經半白的長發出神,窗邊突然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

易雪逢幾乎是瞬間就張開了眼睛,眸中一派清明。

寧虞擡手捂住了他的眼,道:“繼續睡。”

易雪逢的羽睫輕輕眨了眨,大概是後知後覺寧虞在自己身邊,便再次閉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直到易雪逢的呼吸平穩後,寧虞才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窗邊,将窗戶打開。

一只傳信紙鶴從縫隙飛過來,緩慢落在寧虞的指尖上。

寧虞看着那紙鶴上面的山紋,沉默半天才道:“掌教。”

紙鶴微光一閃,接着歸鴻山掌教的聲音從中傳來:“寧虞,你劍道已破,這是為何?”

寧虞道:“弟子知錯。”

掌教沉默。

寧虞這樣的性子主動知錯一次像是天上下了紅水一樣罕見,掌教許是在默默消化這句“知錯”,半天才道:“先回來再說。”

寧虞偏頭看了一眼睡的正熟的易雪逢,遲疑道:“但是我還有事……”

掌教道:“無情劍道已破,不過五日你的修為便會毀于一旦,體內生機也要消散,現在都已經幾日了你自己數數,不知輕重的小子,你的頭發是不是都已經白了?”

寧虞看了看肩上的灰白發尾,沒有回答。

這樣的反應便是默認了,掌教幽幽嘆了一口氣,道:“我大約知曉你在何處了,也知道你有什麽事,但是寧虞啊,一旦性命沒有了,你就算再在意他,又有何用?”

寧虞眸子輕輕動了動。

掌教道:“劍道已破,失去的生機和機緣已無法補全,你若晚回來,連我也救不了你。”

寧虞終于開口了:“那我什麽時候能再回來?”

掌教:“長則數十年,少則五年吧,你是道破,不是受傷,真當以為無情道是個好走的路?”

寧虞看了看外面懸挂在天邊的血紅圓月,沉思半晌才道:“我明日回去。”

掌教這才沒有多說。

寧虞将紙鶴放在儲物戒中,轉身走了回去,他坐在床沿盯了易雪逢的睡顏看了許久,直到天蒙蒙亮了,才擡手輕輕晃了晃易雪逢。

“雪逢。”

易雪逢被他晃醒,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師兄?”

寧虞道:“我要走了。”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道:“去哪裏啊?”

“歸鴻山。”

易雪逢眸子有些黯然:“啊?那……你還回來嗎?”

寧虞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鄭重其事道:“我會回來,你等我五年,不,三年,三年後,我定會回來。”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易雪逢垂着眸子,似乎有些難過,但是他的性子本就不是無理取鬧的,就算心中再不開心也不會說出來,他點點頭:“好,我等你。”

寧虞道:“到時我回來接你,我們離開蠻荒,好不好?”

許是這個“到時”給了易雪逢一絲希望,他勾起唇點點頭,勉強笑道:“好,那我們去哪裏?”

寧虞道:“天下之大,哪裏都可以。”

易雪逢又點點頭。

寧虞緊盯着他,沒有再多說什麽,直到瞥見自己肩上垂下來的灰白發已經悉數變成了白發,他才有些不舍地松開手。

他正想要起身離開,卻又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俯身在易雪逢眉心落下一吻。

易雪逢呆滞地看着他。

寧虞道:“一定要等我。”

他說完,起身将披風落在肩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易雪逢艱難地撐起身體坐起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檻,半晌才對着無人的寝殿應了一聲。

“嗯。”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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