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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原本是魏家下人。魏俨小時候起就開始服侍他的生活起居。魏俨十七歲娶妻搬出魏家後,他也跟了出來。一年後魏俨喪妻,此後未再續娶。
于治軍和邊務這一方面,魏俨無疑治軍有道,邊務清肅,毫無可指摘之處。但獨身後,他便開始過起了放蕩的私生活,于男女事頗放得開,身邊女人更如走馬燈的換。一年裏留在漁陽的日子也不多,猶如無根之浮萍。徐夫人關切,有時會将朱權喚去,詢問關于魏俨的種種。朱權回來後,偶也會勸魏俨續娶,如此方能安定下來。
魏俨通常也不惱,一笑置之罷了。
這回魏俨動身又去了代郡,走的有些倉促,且那日臨走又将姬妾打發了。朱權想起魏俨這段時日,比起從前,回家後仿佛有些抑郁,心裏也是不寧。方才被一個老相識叫走吃酒,推卻不了,跟着去了幾條街外的一間酒肆,坐下才飲了幾杯,留意到酒肆門外的道上,不斷有人往一個方向跑去,口中呼着“起火”,出去察看,望見遠處自己來的方向,果然隐隐有火光沖天,心裏放不下去匆匆趕了回去。才跑到街口,遠遠看到竟果真是自家的宅子失了火,火勢不小,熊熊沖天。
朱權大驚失色,慌忙呼人救火。只是北方的夏日本就燥炙,如今雖漸入秋,天氣依舊熱,加上多日沒有下雨,火又已經燒了起來,如何還能壓的住,只能眼睜睜看着大火漸漸将整座房子吞沒。幸好魏俨性子孤僻,當初擇選房屋時,不喜與旁人相鄰,房子左右都無民居,這才沒有波及開來,等火勢終于小了,最後被撲滅,房子也早面目全非,屋頂坍塌,只剩了一個空殼,內裏一應的器物家什,全都被燒了個精光。
朱權記得自己臨出門前,屋內并未留下火種的。也不知道這火是如何燒起來的。唯一可能,要門就是竈膛裏的殘餘火星沒有蓋住,這才蔓延了出來引燃了大火。
朱權悔恨不已,自責不該出去吃酒誤事,自己一邊收拾火場,又派人去向徐夫人禀告不提。
……
魏劭一早出門時,和小喬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約好說晚上趕回來吃飯。
到了傍晚,小喬沐浴新出,換了身新裁的以淡香薰過的櫻草色輕羅衣衫,對鏡稍稍點染了細香胭脂。
鏡中之人雙眉若裁,秋波橫卧,面若芙蓉,色羨雲霞,連她自己見了也是愉悅。
小喬開始等魏劭回來。一直等到了天黑,已經過了約好的飯點,卻遲遲不見魏劭回來。
小喬漸漸有些不放心起來。想衙署也不遠,正要打發個人過去看看,有個魏劭的親兵來了,傳了句話,說君侯有事,不回來吃飯了,叫夫人不必再等。
魏劭平日事務繁忙,臨時有事也是經常,小喬不疑有它,自己先去吃了飯。
魏劭對貓敏感。那只貓咪雖還沒被送走,但小喬洗過澡了,晚上也不敢再去和它玩耍,唯恐不小心沾到了貓毛或者貓唾引發魏劭不适,回房後無心做別的,靜下心後,坐下去繼續抄着經文。
屋裏寧靜一片,偶有案頭燈花爆裂發出的輕微噼啪一聲。
小喬靜心凝氣,右手握筆,随着筆尖勾提挑捺,細膩潔白的帛面之上,漸漸地寫滿了一行行的娟秀雅麗的字。寫到“譬如大海一人鬥量,經歷劫數尚可窮底。人有至心求道,精進不止,會當克果,何願不得”的時候,她雙眸注視着這一行字,慢慢地停了筆,最後将筆擱到架上,支頤對着案頭的燭火,漸漸地出起了神。
魏劭無疑是喜歡她的。最近甚至漸漸讓她感覺到了迷戀的程度。至于他喜歡,或者迷戀的是她的臉肉還是她這個人,坦白說,小喬并不知道。因為兩人在一起,哪怕是白天,魏劭對她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擺弄她,和她做男女的那麽點事兒。
除此之外,小喬就想不出來,兩人之間還有過關于別的什麽內容的談話。
有時情濃之時,她其實有點想問,卻沒有底氣去問。更沒有底氣去試探:到了有一天,他會不會放過喬家。
小喬知道這種想法既幼稚又可笑。希望男人因為一個女人而放下心底裏的仇恨,這個女人是要有多偉大,才能化解去男人心中的原本被視為不共戴天的仇恨?
大約也就只有佛祖,才有如此普渡衆生的大能了。
“心常谛住度世之道。于一切萬物,随意自在。”
她記得前幾天抄時,經文裏還有這樣一句話。
她不過一普羅凡人,不知何為心裏谛住度世之道,但時刻提醒自己,心常住着度己之道,能夠度己了,倘若可以,再想和這個男人的關于一輩子的事,或許也是不遲。
……
魏劭遲遲未歸。
夜深,小喬在房裏留着燈,自己先上了床。
她心裏有些挂着魏劭,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直過了淩晨,應該已經是子時了,朦朦胧胧夢到了大喬和比彘。
夢是片段零散的。她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冷不防卻對上了一雙閃着微微幽光的眼睛。
魏劭不知何時竟已經回房了,沒發出什麽動靜,也不上床,竟就站在床前,仿佛剛才一直這樣盯着自己在看。
小喬被吓了一跳,輕輕拍了下胸口,呼出一口氣,從枕上爬坐了起來,看着他帶了嬌音地埋怨:“你是想吓死我嗎?回來怎麽也沒聲音。”
魏劭收回了注視她的目光,轉過身,自己開始脫衣,道:“見你睡着了,便沒叫醒。你自管睡吧。”
他脫了衣裳去了浴房。片刻後就出來了。小喬問他肚子餓不餓,他說不餓。随即吹了燈,上床躺了下去。
剛才他轉過身的時候,小喬其實就覺察到了他的神色有些異樣。和早上出門前,判若兩人。
現在他這個樣子,小喬更加覺得他有點奇怪。和他并肩躺了片刻,也沒見他摟抱自己,只仰面躺在那裏,仿佛睡了過去似的,實在死反常,終于忍不住問了聲:“今日衙署可是出了什麽事情?晚飯也回不來吃。”
“小事。只是繁瑣,故費了些神。”魏劭應道。
小喬聽出他聲音似乎帶了些疲倦,有心事的樣子。遲疑了下,朝他靠過去了些,柔聲問道:“你怎麽了?我覺着你好像不大高興。早上出去也不是這樣的。”
“無。”魏劭道,“只是今日事多,這會兒有些乏。不早了,你也早些睡。”
小喬聽了出來,他此刻似乎也不大願意和自己多說什麽似的,便沉默了。
當夜小喬平添了幾分心思,睡的很淺。魏劭卻始終一動不動,更不像之前那樣,睡夢裏也要伸手過來摸摸抱抱她。也不知道他是睡的太沉了,還是如何。如此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兩人起了身。小喬覺得有些精神不濟,看魏劭,臉色似乎也不大好。兩人收拾妥了,出門去徐夫人那裏。走下臺階時,那只暫時還養在春娘房裏的貓咪從走廊上一路撒歡地跑了過來,跑到小喬的腳邊,鑽到她的裙下,繞來繞去地蹭着,喵嗚喵嗚地輕聲撒嬌。
魏劭停下了腳步。
小喬見他兩只眼睛盯着貓咪,仿佛想起了什麽,神色裏露出了些僵硬,疑心他是上回過敏了,對貓感到厭惡。
只是這厭惡,就和昨晚他回房後的沉默一樣,來的有些平白,讓她摸不到頭腦。
前兩天也沒見他如此。
小喬急忙一把抱了貓咪起來,交給追上來的一個侍女,叮囑她看好。
魏劭已經擡腳往前去了。小喬跟上了他。兩人一起到了北屋。
今天是十五。朱氏也來了。比魏劭和小喬稍早到的。原本向徐夫人問完安,已經要走了,見兒子來了,便又停了下來。
進了北屋後,魏劭終于一改昨晚回來後便開始的沉默,顯得正常了起來,和徐夫人應對時,臉上也露出微笑。和小喬向徐夫人叩安,閑話了三兩句,徐夫人道:“你們還不知道吧,昨夜你表兄的房子也不知如何竟失了火,朱權說燒的精光。幸好沒傷及人命,也未波及鄰坊。他這兩日回來,叫他住家裏吧。從前我就不高興他搬出去,出了這事,正好叫他回來。”
小喬感到有點意外。看了眼身旁的魏劭。他面上沒什麽表情。只雙眸微斂,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倒是朱氏,聽到魏俨要回來住,臉上便露出厭惡之色。雖然已經在極力遮掩,但眉梢眼底,還是掩飾不住。
徐夫人冷冷掃了她一眼。她便有些讪讪,低下了頭。
這一幕落入了小喬的眼。小喬心裏也是有點感觸。
和朱氏這個婆婆處了這麽久了,也打過多次交道,其實多少也有點摸到了朱氏脾性。
一個人的眼界心态,與出身以及因為出身而在小時能得到的教育有着很大的關系。但這也并非必然。倘若懷了一顆開闊的心懷,出身教育方面不足而導致的眼界狹窄也會随着後來的閱歷而慢慢地打開,積澱到一定時候,人也必然脫胎換骨。
可惜朱氏不是這樣。即便到了現在,她似乎一直沒有找準自己侯府夫人的身份定位。
小喬當然沒資格可憐她。對這個婆婆,也沒到深惡痛絕的地步。
只是不喜歡她罷了。
“過兩日便是鹿骊大會,聽說你阿弟也要參加騎射?”
徐夫人轉而問小喬,顯得興致勃勃。
小喬笑應了聲是:“也沒想他到時候出風頭。難得遇到這樣的盛會,少年人難免心向往之。故我也沒攔。”
徐夫人笑道:“為何要攔?少年人本就該有好勝之心。好勝方能奪勝。我往年都會親自赴會。今年你初來我家,也當露個面。到時與我同去。”
小喬在朱氏的目光下躬身道謝。
“對了,你小舅子可有稱心的坐騎?”臨告辭前,徐夫人想了起來,又問了魏劭一句,“若無,你給他選一匹好的,趁還有兩天加緊練練。”
“禀祖母,表兄之前已經贈過一匹青駹馬給他了。”
魏劭應道。語氣淡淡。
徐夫人放心了,點頭笑道:“我就知道他辦事細心。你小舅子剛來那兩天你不在,還全是他替你接待。等這陣子大家都忙過去了,你得好好謝謝你長兄。”
魏劭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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