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兩位哥哥
顯然殷柏然的要求,對于紀家來說,太過突兀和無理了。只是礙于有紀寶璟和紀清晨在,兩位長輩對殷柏然還算是客氣。
“今日太晚了,這件事也不是一下就定下來的,不如柏然你先回去,待我們商議之後,再給你一個答複如何,”老太太溫言說道。
殷柏然自然知道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道理,今天他這棒子可是把兩位長輩都打蒙了。所以此時也不宜再多說,他起身道:“那柏然先回去了,今晚給兩位長輩添麻煩了。”
如果說之前紀清晨還只是目瞪口呆的話,現在真的是由衷的欽佩了。
她的柏然哥哥啊,是做大事的人。
待殷柏然離開之後,老太太瞧着旁邊目光炯炯的小孫女,便是一笑,說道:“寶璟,我瞧着沅沅也累了,你領着她去歇息吧。”
紀清晨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睛,心底一笑,祖母啊,您老人家哪裏看到我累了。
不過今天能看到這種場面,也已足夠了。所以她乖乖地穿好鞋子,便跟着大姐姐離開了。只是待兩個女孩兒走後,紀延生便是忍不住。
他怒道:“他殷廷謹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我自個的女兒,我會虐待不成?他是做了好舅舅,卻把我這個親爹的臉是往地上踩。”
“好了,你小聲些,別讓大囡和沅沅聽見了,”老太太瞧着他這幅模樣,立即輕聲斥了一句。
紀延生一想到兩個女兒,雖心中惱怒,卻還是閉嘴不言語了。
倒是老太太嘆了一口氣,低頭瞧着手腕上的這串佛珠,這還是琳琅進門之後,孝敬她的,乃是京城護國寺主持親自開光的。珠子也都是最上等的沉香木所制作,這麽多年來,她都一直戴着。
“說到底還是咱們紀家對不起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嫁到咱們家裏,卻落得個英年早逝的下場,他們兄妹二人的生母早逝,琳琅幾乎是你大舅兄手把手護着長大的。他生氣也是應該的,”老太太一直都覺得歉疚琳琅的。
當年殷廷謹站在她面前,幾乎是紅着眼眶說,老太太我知道您一向待琳琅如親生女兒般,這麽多年她在紀家也多虧你的照顧,今日若不是您攔着,我便打死這個混蛋。
那般咬牙切齒,一直到現在,老太太都還是歷歷在目的。
所以他提出這樣的要求,說實話,老太太不覺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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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延生卻是一下握緊自己的手掌,垂着頭,竭力控制自己的口吻,“娘,我不想琳琅出事的。她出事,我比誰都要後悔。”
“娘知道的,”老太太看着兒子這番模樣,也不忍心再苛責了。
只能說女人想要的,與男人能給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琳琅嫁進來之後,确實和紀延生過着琴瑟和鳴的日子,可是她生了寶璟之後,身子便損傷了。
幾年過去了,都再沒有消息,就是連老太太也是想給紀延生納妾的。只是老太太總想着她還年輕,便一年一年過去了。後來便發生了衛蓁蓁勾引紀延生的。
衛蓁蓁與紀延生自幼便相識,自從衛家出事之後,她的生活一下便一落千丈。她父親本就是出身寒門的子弟,能依靠的親人只有她的叔父。紀家一開始是把她送到她親叔叔家中的,畢竟照顧起來名正言順。
可誰知她嬸娘是個厲害的,瞧着她容貌那般出色,便想着把她嫁給死了老婆的土財主,好收些彩禮錢。衛蓁蓁是賣了自己的首飾,一路逃命到京城的。
她到紀家來敲門,卻因形容實在慘淡,被門房上的奴才趕了出去。卻不想被正回家的紀延生碰上了。
說起來,都是冤孽啊。
衛蓁蓁自甘下賤勾引了紀延生,最後鬧地只能将她收入後院中。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琳琅的性子開始變得沉悶。
一向活潑歡喜的人,卻把所有的心事都憋在心裏,時間長了,任誰都是要出事的。
她生沅沅的時候,便一下難産了,那時候大夫連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話都問出來了。最後她卻把孩子生了下來,老太太以為她是撐了過來。
可最後卻還是一場空。
或許是殷柏然的話,讓老太太都想起了從前的事情。這人啊,一旦上了年紀,便總喜歡回憶往昔。想着、想着,就覺得那些離開的人啊,似乎一直從未離開,她還能記得那些人的笑,記得在一處時的點點滴滴。
***
紀清晨脫了衣裳,趕緊鑽進了水盆裏,濺地水花砸到旁邊丫鬟的臉上。紀寶璟立即伸手捏她軟軟的臉頰,柔聲道:“不許胡鬧。”
“大姐姐,我自個可以洗澡的,”紀清晨一腳踩在水桶裏的踏板,一邊撒嬌。
紀寶璟立即搖頭,說道:“不行,你哪裏能自己洗澡。”
紀清晨嘆了一口氣,還讓不讓人有點自己的空間啦。
不過紀寶璟擰帕子的時候,紀清晨看着她臉上的表情,端詳了好一會,才輕聲問道:“大姐姐,你是不是有些不高興啊?”
紀清晨總覺得大姐姐不該是這幅模樣的,最起碼不該這麽淡然。
紀寶璟搖了搖頭,輕聲說:“姐姐沒有不高興。姐姐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是柏然哥哥嗎?”紀清晨認真地問,方才紀寶璟說的話,她以為是與殷柏然在唱雙簧,可是如今瞧着她這幅模樣,卻又是不像。
可是紀清晨提到了殷柏然,紀寶璟居然沒有否認,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紀清晨瞧着她這幅模樣,試探地問道:“姐姐以前是見過柏然哥哥的吧?”
“嗯,還是姐姐小時候,娘親在世的時候,”紀寶璟輕聲說。
那時候的殷柏然可不是現在這樣的模樣,倒也不是說現在的他不好,只是太過深不可測了。似乎一下子把小時候的那份記憶,都沖淡了,不過也是,他們都長大了。
她不再是從前愛哭鼻子嬌滴滴的小寶璟,而他也不是那個倔強的小柏然了。
紀清晨看着紀寶璟的模樣,心裏可是好奇地很,可是卻又不敢問太多,畢竟大姐姐那般聰明,她只要多問兩句,就會露餡的。
不過表兄妹之間,便是有些什麽美好的回憶,那是尋常的。
她也想和柏然哥哥,有美好的回憶呢。
***
結果,機會還真的就來了。
紀寶璟一向喜歡畫畫,她如今也不需要到家中書堂中上課。是以下午的時候,便會叫丫鬟拿了筆墨紙張,到湖邊的涼亭小坐着。
有時候她會照着面前的風景,畫一幅風景畫,不過有時候也會随性所欲。
紀清晨最喜歡看她畫畫了,這時候她都會在旁邊安靜地待着。
所以紀寶璟今個來作畫,她也跟着過來了,不過到了涼亭,紀寶璟卻是轉頭瞧着她,笑着說:“今個可不許睡覺,要不然姐姐可抱不動你回去。”
紀清晨:“……”小孩子不就是走到哪裏睡到哪裏。
不過紀寶璟随後擺好了紙墨,便不管她,紀清晨倚在欄杆上安靜地看着,除了不時吹進來的,帶着點潮濕氣的清風,亭子裏安靜地連呼吸聲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殷柏然過來時,遠遠地看着亭中風光。身姿姣好的少女,手中提着筆,正垂着頭在宣紙上揮舞着手腕,清風拂過,輕輕撩起她的袖口和身上的薄紗。而旁邊的石椅上,則是坐着一個胖娃娃,此時正雙手搭在石椅上,一雙胖乎乎的小短腿,在半空中不停地擺動。
寧谧又柔美的場景,便是比畫中景,都叫人挪不開眼睛。
“寶璟,沅沅,”殷柏然走到亭外,輕聲喊了一句。
紀清晨正發呆呢,聽到聲音,猛地轉頭,一下就從石椅上跳了下去,跑到他身邊,歡快地喊道:“柏然哥哥,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和姐姐啊,”殷柏然倒是坦然,說着,便伸手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捏了下。
紀清晨之前可不喜歡別人捏她的臉,可是柏然哥哥捏了下,她卻一點都不覺得讨厭,反而有些喜歡呢。
“表哥,”紀寶璟放下手中的畫筆,對着殷柏然微微福身。
殷柏然含笑,溫柔道:“表妹何須如此客氣,這裏也只有咱們表兄妹在。自從我來了之後,還沒和你好生說過話呢。”
“表哥請坐吧,”紀寶璟叫丫鬟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了,又擺上她自帶過來的茶水。
三人圍着亭子中央的圓桌,比肩而坐。旁邊的丫鬟正在燒水,只聽到水生咕嚕嚕翻騰地聲音,在這安靜地亭子,異常地響亮。
紀清晨安靜地連頭都不敢動,只是左右兩邊,一個柏然哥哥,一個大姐姐,卻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表哥,”最後還是紀寶璟忍不住,先開口喊人。
殷柏然轉過頭,雙眼帶笑,示意紀寶璟開口。
“舅舅這次是打定主意,要這麽做了嗎?”紀寶璟想了又想,還是問道。
殷柏然輕笑,“父親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和沅沅好。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只是這件事是父親一力主張,與你與沅沅都是不相幹的。”
“我不是怕自己被連累,我也知道這世上除了祖母和爹爹之外,也只有舅舅和表哥是真心待我和沅沅的人。只是祖母年事已高,我不想再讓她老人家為難,”紀寶璟說出心中的擔憂,說實話,她心中又何嘗不感動。畢竟舅父這是為了自己和沅沅,才做出這樣的事情。
一旁的紀清晨也點頭,立即說:“柏然哥哥,你不要惹祖母生氣。”
祖母待她的好,紀清晨都是記在心中的,左右她爹年輕力壯的,便是被氣一下也不會出事。可她也怕祖母會因為這件事,生氣地傷了身子。
殷柏然瞧着小姑娘可憐兮兮地表情,立即柔軟了聲音,保證道:“柏然哥哥肯定不會惹祖母生氣的。”
“寶璟,關于老太太的事情,您不要擔心。我不會逼迫她老人家,畢竟我給你們要的只是二房的産業,”殷柏然淡淡笑了下。
紀寶璟卻又道:“可是如今兩房尚未分家,又何來二房的産業呢。”
殷柏然卻又是一笑,他的表情閑适自得,瞧起來早已經成竹在胸,想來這個問題早就被他考慮到了。
其實早在紀家老太爺過世時,就已将産業分成了三份,因着三房是庶出的,所以分的是最少的。三老爺被調任到蜀川時,老太太便将他所得那份折現成銀兩給了他。這樣三房也不需要為了幾間鋪子以及田産的收息每年費心了。
至于大房和二房,雖然兩家還是一塊過,可是卻早就分好了,哪間田莊歸誰,哪間鋪子給誰,在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就分的清清楚楚。只不過這些都是要等老太太過世之後,才會正式分家的。
這些年來,所有産業産生的盈利,自然都還是公中的,除開用作日常開銷的銀子,剩下的那些也都是存入,以後好一分為二。
這些本該是紀家最機密的事情,別說紀寶璟不知道,就連韓氏都被瞞住了。但殷廷謹遠在遼東,卻能将這些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這也是他敢派兒子來的原因。
況且殷廷謹對老太太和紀延生的性情也了解地很,他知道他們都不會犧牲紀家大老爺的。
所以最後,他們都會答應的。
這些事情,殷柏然來之前,就已被交代清楚。他自然不需要告訴寶璟和沅沅,他只需要把她們該得的東西拿到手。
“寶璟,你要知沅沅日後還要紀家生活數十年,她将會和那位你連面都未曾見過的曾姑娘一起生活,咱們尚且不知道她的性情,難道不該為沅沅多考慮考慮嗎?”
殷柏然太知道紀家每個人的軟肋了,紀寶璟的軟肋就是紀清晨。她已長大成人了,早已有了自保的能力,就是紀延生續弦了,她也還是高高在上的紀家嫡長女。
可是沅沅卻不一樣,她還那麽小,尚且分辨不清周圍的人,對她是好還是壞。她太需要保護了。
不過殷柏然說這些也只是讓紀寶璟心軟而已,畢竟他們連紀家的秘密都知道,曾家不過是個府同知,那位曾姑娘的性情,他們早就了解的一清二楚。
要不然殷廷謹也不會任由紀家自做主。
“一切但憑舅舅和表哥做主,”最後紀寶璟下定決心。
而一直在旁邊圍觀的紀清晨,又一次目瞪口呆了。柏然哥哥可真是不簡單啊在,說服別人簡直是手到擒來。
既然大事都商量完了,紀清晨便立即道:“柏然,我帶你逛逛我家的花園吧。”
“盛情難卻,”殷柏然微微颔首,便伸手去牽小姑娘的小手。
只是兩人剛轉身,走出涼亭,就見不遠處走過來一個人,待紀清晨看清來人的模樣,有點愕然地長大嘴巴。
今天究竟是什麽日子啊?
裴世澤早就瞧見,有個少年牽着紀清晨的手,待他走近後,瞧見這少年的面容,卻是眉頭微蹙,這人他未在紀家見過。
倒是殷柏然看見他,立即低頭問紀清晨,“沅沅,你可認識這位哥哥?”
裴世澤視線盯着對面的米分團子,幾日未見,似乎又米分嫩了一些,只是在聽到那少年的話,卻是眉心一蹙。
随後他伸出一只瑩潤白皙的手掌,淡淡喊道:“沅沅,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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