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生恩養恩

“這位公子,您認錯人了,”素馨淡淡地看着他,柔聲說道。

紀清晨看着裴世澤眼中的那一團火,在一瞬間熄滅。紀清晨心疼地看着他,又不免對旁邊的素馨有些怨言。

待她下了馬車後,站在裴世澤的身邊,見他的眼睛還盯着已走到一旁的素馨,立即便輕聲說:“柿子哥哥,你別……”

別傷心?還是別難過?可是看着他的表情,紀清晨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當她低頭看着他手背上的血跡時,便立即大驚道:“柿子哥哥,你受傷了?”

她這一聲叫素馨一下轉過頭來,盯着他身上瞧個不停,她眼睛中的關心和憂慮,卻是叫旁邊的景然都瞧出來了不妥,景然小聲地喊了一句:“娘。”

紀清晨捧着他的手臂,就見血跡已蔓延開,指尖一直往下滴着血。她這會才發現他的手臂上被劃了一道極深的傷口,只是因為他穿着的是黑色的夜行衣,所以方才她一時沒注意。

“公子,”裴游聽着紀清晨的聲音,也走了過來。

紀清晨立即問道:“你們帶了止血藥嗎?”

被景然成為師傅的男子,便從他們随行的馬匹中拿了傷藥過來。紀清晨扶着裴世澤在一旁坐下,只是她剛要在旁邊坐着,就聽裴世澤沉聲道:“沅沅,回馬車上去。”

“你受傷了,”紀清晨此時怎麽可能自個回馬車上。

可是裴世澤卻不像往常那般縱容她,“回馬車上去,裴游會給我處理的。”

紀清晨還想說什麽,可是裴世澤又沉聲道:“沅沅,回去。”

她沒辦法只能聽他的話,乖乖地上了馬車。她知道裴世澤的意思,畢竟她還是個小姑娘,他要處理傷口肯定會脫衣裳,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畢竟這裏有這麽多人在。

而此時素馨則是看着一步三回頭的小姑娘,一直到她上了馬車,裴游才拿出匕首,将裴世澤的衣袖隔斷。只是方才他一直在打鬥,所以衣裳的破裂處和傷口早已黏在一處。裴游皺着眉頭,輕聲提醒道:“公子,會有點疼。”

“嗯,”裴世澤微微點頭。

此時一個人舉着火把站在他們旁邊,在濃濃烈焰的照映下,傷口被照地格外猙獰,就連皮肉外翻都叫站在不遠處的素馨,看了個清楚。她忍不住捏緊雙手,可是看着裴游伸手慢慢将貼在傷口的布料扯出來,看着裴世澤瞬間變了的臉色,她心底痛地快要無法呼吸。

澤兒。

她以為這一世都不會再見到的人,卻從天而降,救了她和景然。可是她卻沒有臉面和他相認,她有什麽資格呢,這麽多年來,她生他,卻不養他。

裴世澤驀然擡起頭,冰冷地目光如箭般,射向素馨。只是這一次,他咬着牙關,卻連一聲都沒有喊出來。

“公子,你的傷口需要清洗,”裴游又說了一句。

此時一旁裴世澤帶來的侍衛,已将滿滿一袋清水的牛皮水袋遞了過來,裴游接過在傷口上反複沖洗了好幾遍。

“有酒嗎?”裴世澤一直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

裴游他們來的匆忙自然沒有,倒是先前的那個楊昶楊師傅,遞了一個牛皮袋過來,說道:“就剩下半袋了,公子是想喝嗎?”

裴世澤示意裴游接過,只見裴游的臉色微微泛白,卻還是接過,待他打開木塞後,咬着牙道:“公子,忍着點。”

就在衆人的注視下,裴游将袋子裏的酒倒在他的傷口,又是清洗了一邊。

“娘,你沒事吧,”景然扶住往後退了兩步的素馨,立即低聲安慰她:“沒事的,這就是清理傷口而已,就是有點兒疼。”

何止是有點兒疼,素馨看着他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盡,變地無比蒼白,在火把的照耀下,幾近透明。他額頭上的汗珠,一顆又一顆地往下滑落,可就算是疼成這樣,他也一言不發,除了悶哼了一聲之外,就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音。

就連一旁的景然都不禁皺眉,他先前只是因為射箭時弄出了一個小傷口,師傅用酒精給他清洗的時候,他都疼地哇哇大叫。可是這個人,卻連一聲都不喊。

裴游接着給他敷上了創傷藥,又用幹勁地絹布纏住了傷口,這才算徹底才處理幹淨。

“我們在此處休整一個時辰,有傷口的人即刻處理,待一個時辰之後,繼續趕路,”裴世澤坐在地上,沉聲吩咐。

他的聲音雖有點兒虛弱,卻透着一股子堅定。先前從山莊一路護送他們上路的護衛,已經死去了三個。而裴世澤帶來的人也傷亡了一個。而對面也只有八個人,顯然這只是先頭部隊而已,更多的追蹤者只怕随後就會綿延不絕而來。

所以在這時候,有一個堅定地精神領袖,對他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裴游,你請這位夫人上馬車吧,這一路上你只管保護馬車裏人的安全,”裴世澤不再看向素馨,吩咐說道。

裴游點頭,便過來請素馨上車。

此時馬車裏的紀清晨聽到外面裴世澤說話的聲音,知道他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便趕緊又下來,一路跑到他的跟前,“柿子哥哥,你的傷口不能立刻趕路啊。”

“我沒事,現在最主要的是你的安全,”裴世澤沖着她淺淺一笑,只是蒼白的面色卻叫紀清晨又難過又心疼。

“都是我連累你了,”紀清晨歉疚地說,他是定國公世子,與靖王府的內亂根本毫無關系,若不是為了救她,他不會趕過來的。

“小傻瓜,”裴世澤伸出另外一只沒有受傷的手臂,在她的頭發上輕輕摸了下,她此時依舊穿着男裝,便是濃密烏黑的頭發都只是用青色的發帶束了起來。

裴世澤見她眼中泛着淚,立即道:“不許哭,現在回馬車上休息。”

“柿子哥哥,”她想讓裴世澤不要理會此間之事,只要他主動脫身,大舅舅不會為難他的。可是一想到那個素馨,她又覺得現在不是說這句話的原因。

若是這個素馨真的是他親生母親的話,那麽她就是曾經的定國公世子夫人,而她如今卻成了舅舅的外室,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麽柏然哥哥一定要自己,帶走他們母子的原因吧。

要是柏然哥哥出事了,那麽景然便是舅舅唯一的血脈。可是不是還有一個二表哥?紀清晨對于這個一直未出現的二表哥,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乃是舅舅的妾室所生的。二表哥去了哪裏?而這個景然到底是不是舅舅的孩子。

她只覺得一肚子的疑問,可是現在,誰都不能給她答案,除非她見到了舅舅。

“我連蒙古的大軍都不怕,你以為就憑這些人能攔住我嗎?”裴世澤仿佛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一般,嘴角輕翹,安慰她說道。

于是在他的催促下,紀清晨只得重新回到馬車上。只是此時車裏的素馨,見她回來了,便不時地擡頭打量着她。

直到她輕聲開口問道:“紀姑娘,你……”

她支支吾吾半晌,都沒有問出來。她不問,紀清晨也不願意開口。若她真的是柿子哥哥的母親,但是她叫柿子哥哥傷心了。若她不是,她也只是舅舅的一個外室,她不必待她像長輩一般。

“你與裴公子認識許久了?”素馨到底還是問出口了。

“這和你有關系嗎?”紀清晨倒沒有不搭理她,而是直接開口反問道。

素馨沒想到她會這般直白,因為之前紀清晨态度都算溫和,她以為紀清晨會回答她的問題。所以她有些慌張,立即解釋道:“紀姑娘,你不要誤會,我只是關心而已。”

“素夫人,您既然不是他的母親,就不該問這些與您無關的事情,”紀清晨瞧着她面上的表情,心底也大概猜到了答案。所以雖然說的話不是十分客氣,可是口吻卻還算客氣。

“我只是在想,他若是受傷了,家裏的人該多傷心啊,也不知他成親了沒,有孩子沒有?”素馨到底還是無法不問。

紀清晨登時便笑了,她竟是連柿子哥哥這麽多年,一直在邊境打仗的消息都不知道。竟還問他成親了沒?

她可真覺得是諷刺。

幸虧柿子哥哥沒有聽到她的話。

帶着報複心理,她痛快地說道:“沒有,他沒有成親,而且至今都連婚事都沒定下。”

“為什麽,”素馨登時驚問道,他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這個年紀的男子,不是連孩子都應該有了嗎?

“定國公夫人是位極挑剔的,一直都在幫柿子哥哥挑選呢,”謝萍如怎麽可能決定得了裴世澤的婚事,紀清晨心底明白他不成親的原因,只是她實在是太心疼柿子哥哥了,特別是方才素馨那句認錯人,她也想叫她嘗嘗什麽心痛的感覺。

“他們居然這麽對他,”素馨氣地險些落淚,一想到裴世澤極有可能是被她拖累,才會至今未娶親,便更覺得自責。她不僅沒有養他,還叫他被自個牽累。

紀清晨瞧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底對她的怨言倒也減少了些。畢竟她真正對不起的是柿子哥哥,她不該這般對她的。就是她要哭,要忏悔,也該到柿子哥哥跟前才是。

所以她輕聲說道:“你不是說他認錯人了?”

素馨瞧着面前聰慧的小姑娘,卻是凄然一笑,“我哪裏有臉面與他相認。”

這回輪到紀清晨吃驚了,她是沒想到素馨會這般簡單地認下了,還以為她會抵死不認呢。

此時荒郊之外,只有外面不時傳來噼裏啪啦地柴火燒着地聲音,而馬車中,安靜坐着的兩人,相顧無言。

紀清晨瞧着她落下淚,低下頭,輕聲說:“你不該說那句話的。”

待休息之後,他們便再次啓程。只是這一次裴世澤卻改變了方向,沒有往西邊去,倒是景然立即說道:“我們要前往西寧衛的,為何要突然變道。”

“你們既然能在這裏被人截殺,那就說明你們的行蹤已極可能被洩漏了,所以我們要改變路程,”裴世澤倒是沒有忽略他。

只是他撇頭看着騎在馬上的少年一眼後,便迅速地撇開頭,仿佛多看一眼都嫌多。

殷景然何時被人這般對待過,不過他卻想起之前裴世澤說的話,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娘真的與我娘長得很像嗎?”

就像一個母親不會認錯自己的孩子一樣,一個孩子也不會認錯自己的母親。雖然他在五歲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她。可是對于他來說,他卻永遠不會忘記。

他沒有回答景然的問題,翻身上馬,叫衆人離開。

景然被忽視的徹底,卻只是盯着他看了幾眼,倒也沒有發火。

而此時馬車要啓動,裴游在外面恭敬地說:“紀姑娘,您要小心些。”

他說完後,素馨倒是有些驚訝瞧着她,輕聲道:“你與他的關系倒是不粗。”

不粗……

她以後是要嫁給柿子哥哥的,他們的關系何止是不錯。只是當着素馨的面,她不好意思說罷了。只是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景然是我舅舅的兒子嗎?”

素馨點了點頭,“景然今年十四歲了,只是他一直與我生活在山莊裏,并未跟着你舅舅進王府。”

紀清晨沉默地點頭,竟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問了。

“我姓安,以你的年紀應該不知道十幾年前發生的一件大事,”安素馨自嘲地淺淺一笑,紀清晨屏住呼吸,等着聽她下面的話。

可是她還沒說完,就見馬車一下加快了速度,她們只得抓住身邊的扶手,不敢再說話。

這一跑便是兩個時辰,待到了一處古道,此時一分為二的兩條路,一條便是前往西寧衛的,而另一條路則是往北,直奔草原。

但是這兩條旁邊,都有茂密的樹林,此時周圍一片寂靜。此時天際還為透亮,只是遠方泛着魚肚白,若是有人提前在林中埋伏,只怕他們便危險了。所以裴世澤揮揮手,喊道:“把劍都拿在手上。”

唰了一下,裴世澤帶過來的所有侍衛刀劍出鞘。

“他們有弓弩,”景然擔心地說。

裴世澤面色冷肅地點頭,于是一行人緩慢往前。若他們真的在樹林中埋伏着,他們要走過這條路,必是少不了一戰。只是這些人乃是死士,他相信靖王世子身邊就算有死士,也不會有足夠多的人。先前一戰,他便已帶人殺了對方八個人。

不過他們這邊也只剩下十來個人,還有兩個手無寸鐵的女子。

“小心,”裴世澤聽到破空之聲,便立即大喊一句,他在沙場上早已練就了對危險的預先感知能力,所以幾乎是弓箭射出的一瞬間,他便喊了出聲。

待衆人避開了第一支箭後,只是他立即松了一口氣,雖然是弓箭,但不是弓弩,兩者威力相差甚大。所以他立即吩咐,不要過多糾纏,直接沖過去。

紀清晨和安素馨在馬車裏,聽着外頭的叫喊聲,兩人都吓得花容失色。只是馬車比馬跑地慢,偏偏車夫又想跟上衆人,便拼命地趕着馬。好在這會裴世澤接過身後接來的弓箭,對着林中便射了過去。他的耳力極出衆,弓箭更是練了十幾年,方才從林中射出弓箭時,他便努力分辨着他們的方位。

這幫人大概是覺得自己藏在心中,外面的人拿他們沒辦法吧。可是裴世澤一箭射過去,就聽到一聲悶哼,林子裏的人瞧着自己人藏在這裏,都能被射殺,當即便大吃一驚。

而有裴世澤壓制他們的弓箭攻勢,馬車都快跑出了他們的包圍圈。林中的人一看不對勁,紛紛不再依賴弓箭,紛紛騎馬殺了出來。

早在林中時,頭領便已注意到他們護送的這輛馬車,所以一上來便有四五個人,沖着馬車而來。車夫一時躲閃不及,竟被射殺,掉在車外。她們聽着車夫的慘叫聲,已被吓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裴游本來想跳上馬車的,可是就在他靠近馬車的時候,就瞧見突然馬車往另外一邊,劇烈地歪了過去,而一直在奔馳地馬也擋不住馬車摔倒的巨大慣性。

車裏的兩人登時就從裏面滾落了出來,裴游近在眼前,伸出手,可是卻抓住的是安素馨。

“沅沅,”紀清晨被摔向另外一邊,眼看着就要摔下去,被車轅壓住身子,就見裴世澤趕了上來,從馬背上猛地跳了下來,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便在空中猛地一扭身子。

兩人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只是紀清晨只覺得自己被一個寬厚的身體緊緊地抱着,一點兒都不疼。

“走,都快走,”裴世澤此時還不忘叫裴游他們離開。

裴游強忍着眼淚,打馬便立即離開,只是安素馨卻拼命地要下去,“你們不能把他丢下,你們不能。”

“夫人,我們的任務,是拼死保護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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