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魑魅魍魉

當此之時，蕭然四周除了自己呼吸心跳之外再也察覺不到其他異常響動，無非是風吹樹葉的聲音。自己一身的內力，一直以來耳目都較為靈敏，但是現在萬籁俱寂之下凝神靜聽，居然什麽都沒有聽見，就算剛才那個黑衣人一動不動，至少也應當有呼吸心跳吧，難不成把呼吸也能隐藏起來？

蕭然想着剛才提氣追趕黑衣人時，那黑衣人在高速奔跑中開口說過話。剛才沒空細想，眼下這個空當卻讓蕭然想了起來。這樣的高速疾奔，即便是自己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想說話便說話，那樣的話會導致體內高速流動的真氣岔亂，很容易就讓一個武功高強的人瞬間動彈不得。想到此節蕭然越發覺得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并且方才偷襲自己拿“六個人”。蕭然回想，剛才那幾個人撲過來，與自己近在咫尺，但是根本沒感覺到那幾個人的呼吸。現下那幾個人又像疊羅漢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像是死了一般。

不對，蕭然更正自己的想法，不是死了，而是根本不像活物。

今晚處處透着難言的詭異，蕭然提醒自己小心。雖然他對自己武功極有信心，但也不是林一般沒頭沒腦的魯莽之輩，過去在師門時兩人經常拌嘴吵架，都圍繞着誰的武功高或者誰更沒腦子上面。

等等，蕭然心中一怔，怎麽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起以前的事情。這麽說起來跟他們幾個也有幾年不見了，突然蕭然有點想念他們。

然而正在蕭然心神一分的瞬間，伴随着剛才那個黑衣人的聲音的響起，自己頭上樹葉一動，一個黑影紮了下來，“某雖然知道蕭王爺武功卓絕，但此時心不在焉，未免太小看鄙人了吧。”

幾乎與聲音同至，那個黑衣人瞬間撲倒蕭然眼前。蕭然此時看的分明，這次絕不像剛才的偷襲一般毫無章法，這人一撲之下已然藏了好幾個後招，加上自己身處樹枝上騰挪不便，這一下着實不好應付。雖然這樣，蕭然卻絲毫不亂，武功修為到了一定程度，都能夠判斷對方的攻勢自己能否接下，然後選擇格擋或閃避。蕭然自是清楚自己武功的，當下立刻做出反應，身體猛地向後一仰，那人兩只袖袍攜帶勁風鋪了個空，身體正好在蕭然正上方。

盡管忽施偷襲，讓蕭然無法展開身法，但是仍然在狹小的可移動範圍內做出了應對。這一下反而那人在空中無法變招，更加不利。蕭然已經算好這一刻，身體後仰的同時右腿膝蓋向上一頂，直接擊中那人的腰眼。那人立刻被蕭然踢飛出去，但是卻瞬間隐沒在黑暗中，又沒了聲息。

這一下電光火石，兩人只拆了兩招，雖然只是試探性的進攻，卻也連續兩次讓蕭然覺得自己使出渾身解數避開。這一下看似輕巧，實則蕭然已是抖擻了全身精神才能接住。

仍然是未曾看見對方相貌，自己處處落于下風，又一次被對方進逼到身前。蕭然已經有些惱火，但是剛才那一腳雖然踢中，卻完全沒有着力之感，仿佛對方不是自己踢出去，而是在空中自己變換方向彈開的。

蕭然知道對方武功高強，但這下也不由得提起精神。然而卻未有絲毫膽怯，因為他從來未與人真正動手過，試想師門中自己師兄弟拆招，與他打得最多的便是林一，兩人雖然好勇鬥狠，但是畢竟沒有使出全力拼鬥。今晚對方忽然找上門了，也真稱得上是蕭然自己第一次實戰。

但他卻絲毫沒有感到興奮，因為這和林一比武不同，林一向來都是正面進攻，以力打力，以快打快。使的都是光明正大的硬拼招式，與今晚這個怪人處處偷襲不讓蕭然沾身大相徑庭。此刻蕭然已經覺得有些憋屈，怎地到現在都不見人影，豈不是被人耍的團團轉？

想到這裏，蕭然已經有些氣惱。其實他的性格本來和林一有些神似，都是好勇鬥狠自負非常，只不過他性子乖僻不愛說話，所以顯得比林一低調得多。實際上骨子裏頭也是不肯絲毫讓人的。這一下他感覺被對方挑釁，已經決定要全力以赴，當下凝神靜聽，讓自己平靜下來，将呼吸幅度降下來，仔細觀察身邊每一點動靜。

蕭然武功絕非小可，這一下認真起來一定要觀察出對手動向，果然立刻便有了效果。當此之時，一直察覺不到動靜的黑衣人忽然讓他看到了。那是一片樹葉的異常晃動，蕭然憑剛才兩次交手，瞬間預料對方可能又要突然出手。當下全身繃緊，只等對手出現。

果不其然，那樹葉方動，黑衣人已然突然出現。蕭然早有準備，黑衣人剛剛出現在視線範圍內，便已經算是正中蕭然下懷。不等他出手攻擊，蕭然待那人稍微靠近，猛提一口氣一腿掃出，正是沖着那人伸出的雙手手肘，這一下對方在空中，蕭然又算得準确，此刻對方是避無可避，躲無可躲。這次黑衣人攻擊只道一半，便被蕭然後發先至，一腳踢着了那人左手手肘。

這一次與剛才不同，蕭然不想傷人性命，畢竟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是以這一下明明可以瞄着對方後脖子梗的大椎處，卻換了個目标，轉成踢向對方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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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話雖這麽說，蕭然也已經憋了一股無名火，一定要給這莫名其妙挑釁的黑衣人一點顏色看看。這一下發起狠來，一腿掃出去力道非同小可，只聽着“咔”的一聲輕響，那黑衣人左手手肘應聲而斷，而且這一腿之力餘力未盡，将那黑衣人橫掃了出去。

那個黑衣人瞬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然而卻瞬間一躍而起，蕭然本想立刻追擊，然而對方居然像沒事人一般站了起來，倒不好貿然上前。這人處處透着古怪，蕭然心想且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他對自己武功甚至到了自負的地步，想着就算對方耍出什麽花樣來，也奈他不何，所以只從樹上躍下，站在地面上看着那個怪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太黑的原因，即使那人與蕭然面對面，蕭然也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他已經感覺到此人絕不是成爺口中的秦良。這人武功高強，渾身上下卻處處透着詭異。蕭然此時與他相對而立，相聚不到幾步遠，卻有種特別奇怪的感覺，蕭然甚至認為自己弄錯了。

對面這個人，不像活人。

蕭然相信自己的感覺，更相信自己的武功。憑他的功力，這個距離至少可以聽見對手呼吸。然而別說這點感覺不到，那人仿佛沒有呼吸一般，剛才自己雷霆一擊已經把他左手踢斷，就算骨頭再硬的好漢，即使可以做到不痛呼出聲但也不可能像這個人一樣一點聲息都沒有。而且，蕭然猛然有種讓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錯覺——這個人看起來像個紙人。

對，沒錯，就是紙人。就像那種用來出殡的紙紮的人。一般平民百姓，出喪出殡，都會請棺材鋪紮點紙人紙馬，有許多手藝好的匠人，可以将紙人紙馬紮的栩栩如生，特別是紙人，可以做成與常人一般大小。像這種夜晚看來，尤其與常人無異。但是死物就是死物，紙人就是紙人，一個匠人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把紙人紮成活人，更不可能活蹦亂跳而且身具武功。

想到這裏，蕭然心中暗罵自己想到哪去了，這人明明是個武功高強的大活人，怎地自己沒頭沒腦地想到紙人身上去了。

蕭然雖然停下沒有追擊，那人也沒有立刻還手，反而“咯咯”笑道，“多謝蕭王爺手下留情。久聞三念先生三弟子蕭然武功高強目中無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方才蕭王爺那一腳之力，換了任何人都得立時束手投降了。”

蕭然根本不聽那人這種奉承，心想什麽任何人，你不還是沒事嗎。但他對這人身份卻有些好奇，畢竟自己從來沒有與江湖上任何人有來往，這麽個武功高強的人更是毫無印象。當下道，“你不是秦良，你是誰？”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在問對方身份時要加這麽一句，也許是蕭然潛意識裏認為秦良和這個黑衣人恐怕是一夥人，至少也互相認識。

果然，聽得那黑衣人有些驚訝，但是聲調卻又變了，與剛才在王府第一次開口時不一樣，變得沙啞幹枯，但是很明顯仍然是同一個人。就仿佛是有人掐着脖子說話一般，“哦，你還知道秦良？看來秦少爺已經先鄙人前來會過蕭三公子了？”

蕭然冷笑一聲并不答話，看來秦良與這人果然是一夥的。但這人并沒有提及盧燕妮，而是以為秦良與自己交過手。想來此人目的并不像秦良，反而是專程來找自己麻煩的。

那人仿佛知道蕭然在想什麽，仍是“咯咯”笑着，聽着真像夜枭啼哭般瘆人，“還是說秦少爺是來找盧燕妮這個小丫頭的？”

蕭然一怔，看來自己想的太簡單了，這幾個人牽扯出來的東西恐怕超過自己想象。別的不說，光是無緣無故找上自己門來就知道來者不善。但蕭然內心深處卻不想讓盧燕妮卷進來，雖然他明知道這幾個人相識遠在他與盧燕妮之前。

當下蕭然冷笑道，“你不會想告訴我，你只是來找她的吧？”

那個黑衣人還是一直持續着那詭異的笑聲，只要一開口便伴随着，越聽越不舒服，“蕭王爺誤會了。鄙人與王爺神交已久，欽慕王爺武功高強，早就想一睹真容。今天見到了，免不得要讨教幾招。”這人說話怪聲怪氣，話雖是恭維話，但是語氣卻是一副譏諷的語氣。

蕭然見他不願透露來意，顯然是在顧左右而言他。心想這幾天自從盧燕妮出現開始就處處不正常，這些怪人來這裏到底什麽目的，看這架勢又不像嘯聚山林的綠林，也不像江湖上的哪位有名高手。其實江湖上就變有什麽成名的高手，蕭然從未涉及江湖，哪裏又能聽說？但他打定主意要弄清楚這人的身份來意，想着幹問恐怕不行的了，“你到底來這幹什麽？”

黑衣人桀桀一笑，“蕭王爺快人快語，不過想從老夫這裏打聽點什麽，恐怕是想錯了。”語氣又變得蒼老沙啞，仿佛是同一個人一直在變換聲調。

蕭然本來并不善言談，跟這樣一個擺明了找上門來的不速之客更是沒什麽好說的，只不過最近幾天發生的事情讓他有點搞不清頭緒，方才多問了幾句。現下又沉默不言。他一直暗暗主意剛才那黑衣人被自己踢斷的左手，只見那只左手無力的垂在那人身邊，顯然是斷了，但是這黑衣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就算他是骨頭夠硬的漢子，難道連疼痛也感覺不到？

突然蕭然靈光一閃，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盧燕妮閃爍的言語，秦良的突然造訪，他們之間的奇怪對話，加上今天這個武功奇高的詭異男子，蕭然細想之下，發現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地方。當下開口道，“你們為什麽要跟我為難，可是認識家師？”

那黑衣人頓了一頓，倒是沒有立刻回答。

原來蕭然方才想起，這些人的矛頭都無緣無故指向自己，但都同時提及過自己師傅的名字。想來授業恩師三念先生與世無争，終生生活在與世隔絕的環境裏，即使衣食住行也自給自足，到集市上買必需品的時候都非常少，算起來在蕭然印象中師父根本沒下過山去，有什麽事都是吩咐林戍，唐荒去辦。這樣一個老人，怎麽這些憑空冒出來的怪人都認識，仿佛還很熟悉一般？

那黑衣人笑道，“蕭王爺果然厲害，我們掩飾行藏也算是用心的了，還是讓你發覺了。實不相瞞，鄙人并不想跟蕭王爺過不去，只希望蕭王爺如實相告尊師住處，我們好登門拜訪。”

果不其然，看來這群人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得什麽好心？找自己晦氣不算，竟然也想對師父不利。蕭然一生最敬佩的就是師父，他不但教授了自己一身武功，并且對自己十幾年來呵護有加，雖然偶爾嚴厲，但是蕭然四兄弟對三念先生的感情就如同親生父親一般。眼看這些家夥打得是師父的主意，對蕭然來說，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蕭然一直以來不知道秦良和這個黑衣怪人找上自己是因為什麽，大打出手不說，還傷了府裏的成爺。然而這都好歹只是自己的事情，雖然憋了一股火氣，卻也不是什麽大的過節。但此刻知道他們這群不速之客想要找自己的師父，對師父的敬佩感恩，使得他潛意識裏決不允許任何人對師父不利，那股無明業火“騰“地燒了起來，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話就突然多了起來，冷笑道，“你們這點微末道行，想找家師的晦氣，恐怕也是自讨沒趣。”話鋒一轉，一股子狠勁兒湧了上來，“但是想從我這裏問出家師的下落？我蕭然還不是欺師之徒！”

黑衣人“哦”了一聲，笑道，“難道蕭王爺看不出來，您雖然身手了得，但是還不是我的對手嗎？”話音剛落，那黑衣人突然又猛地向前竄出，直奔蕭然而來，兩人相距雖不到幾步，然而此時從蕭然面前攻擊，完全沒了方才偷襲的效果。

僅僅一個呼吸之間，面對對手突然發難，蕭然凜然不懼，加上剛才心頭火起，這次出手竟是不退反進，想着對方的左手不能用了，雙手齊出，拿捏方位火候之準，眼看一交手就要廢掉對方的另一只胳膊。

其實蕭然哪裏就想下這麽狠的手段，只是聽得他們要對師父不利。在蕭然心中，三念先生不但把他撫養長大授予武藝，更是如同父親般的存在，莫說有人要傷他，即使是動了這個想法，那也是十惡不赦。蕭然從小就吃過流離失所的苦頭，性子乖僻，唯獨對師門的幾個人情深意重。這一下雖然仍未要了對方的命，但已經是準備把對方一身不俗武功都廢掉了。對他來說，要把一個人的胳膊打得無法複原，在當時的醫療手段之下，根本不是一件多難的事。

然而蕭然心中突然湧起一股不祥，方才那黑衣人胸有成竹似乎勝券在握，又是何故？

就在這電光火石一瞬間，高手全力比鬥豈容半點分神？那黑衣人欺上身來，蕭然豈敢怠慢，不偏不倚拿住了對方的手腕也關節，只需要微微側身，借黑衣人前沖之力，就要卸掉他的胳膊。說來也怪，那黑衣人雖然氣勢不凡，但是兩次交手都輕而易舉的讓蕭然占了上風。

當此之時，也真是怪了，皎潔月光不偏不倚照在那黑衣人的臉上，剛才一直看不清對方的臉龐，此刻與蕭然近在咫尺卻看得一清二楚：

這張臉慘白無比，仿佛塗了無數戲子用于化妝的粉子，簡直毫無血色，但是臉上五官卻顯眼異常，眼睛瞪得極大卻無神無采，嘴角卻咧開大大的詭異而僵硬的笑。仿佛那些紙紮的人偶上畫的五官，這時猛然看見饒是蕭然也不免寒毛直豎。

這哪裏是一張人臉？分明就是一張鬼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