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這世界的太陽

這幾句對話，老人的注意力也到了蕭然這一邊，直接把莊呈英晾在了一邊。莊呈英顯然也覺得有些沒面子，于是開口道：“前輩，要打便打，何必與旁人呈口舌之快？”

老人連看都沒有看他，而是繼續對蕭然說：“看來我們說的話戳到有些人心坎上了。”說着又轉向項京，道，“你這個小子，我本以為從你們那裏出來的人都是一個德行，你不錯，還知道有人救了你的命，還懂得出口幫他。”

那老人顯然不知道蕭然和項京的名字，只好這樣說的不清不楚，但項京卻是聽得清楚。這個老人無論是年紀還是武功都足以當得起他的前輩，他對這個評價表示了滿足，微微低了低頭。

老人看着他們兩個，想了許久，還是說道：“你們兩個本來今晚必死無疑，但老人家我心情還不錯，決定救你們。但我還有個條件，你們願意接受就聽，如果不想聽，我也懶得管你們了。”

蕭然一怔，怎麽這個殺神一樣的怪人反而說要救自己，也就是說反而是莊呈英要殺人？他有些不明白，便道：“前輩這話從何說起。”

老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道：“這周圍還有三個人，和那個小子是一夥的。雖然他們四個加起來未必是我的對手，但你們兩個看到我們争鬥了這麽長時間，聽了些不該聽的話，你以為他們能留你們活口？雖然他們四個武功平平，但是比你們可厲害得多了。”

莊呈英面色微變，蕭然看在眼裏，但是還是不知道應該相信誰，只是這個老人行事說話無不磊落坦蕩，雖然粗魯了一些，可是那種坦誠卻讓蕭然十分受用，所以盡管他還是看不清目前的局勢，卻也坦誠的說道：“前輩，我有些聽不明白。”

那老人似乎有點生氣，因為蕭然的愚蠢生氣，道：“我懶得跟你解釋，一會你就知道了。”

蕭然不依不饒，道：“還請前輩明示。”

那老人很不耐煩，說道：“我最不耐煩有些人遮遮掩掩，這些人今晚要對付的人是我。你們兩個為什麽會被牽連進來我不知道，也懶得知道，但是到最後，我老人家自然可以從容離開，但是你們可就不能幸免了。”

蕭然神情一變，大驚道：“前輩不可危言聳聽。”

老人無所謂道：“你愛信不信。”

項京忽然覺得蕭然有些奇怪，看了蕭然一眼。

蕭然沒有看他。

項京察覺到，蕭然和這個老人的對話，有些怪異。因為這兩人似乎有莫名的默契，在糾纏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這種場面，糾結這種話題明顯毫無意義，蕭然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為什麽還在問這些莫名的話。

項京看了莊呈英一眼，莊呈英靜靜的站着，卻是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個老人，老人背對着莊呈英，高大挺拔的身影一點也不像一個老人。

什麽情況？

項京終于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老人。

他吃了一驚。

從剛才老人出現到現在，一直都是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蓬勃的生命力，那是一種仿佛永遠不會疲憊的生命力，讓項京一度産生錯覺以為這個老人只有十幾歲的年紀。而此時他吃驚的地方，正是老人臉上掩飾不住的疲憊之意。

他心裏咯噔一聲，感覺自己似乎想到了什麽，後背上起了一陣白毛汗。

項京又看到蕭然認真的盯着老人，仿佛晚輩在向長輩請教問題。

他終于反應過來，蕭然在拖延時間！

不對，是蕭然和這個老人一起在拖延時間！

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比他自己想象到的複雜得多，項京終于明白了這一點，但是心底卻湧上一股按耐不住的恐懼，甚至極力想保持平靜的他的嘴唇都有些顫抖。

他與蕭然坐得很近，兩人都因為那個老人剛才那一劍刺倒在地，所以當蕭然手忽然用力按了他的手背一下的時候，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這是暗號！項京終于确定了剛才自己的猜測。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蕭然會和這個奇怪的老人一起拖延時間？

其實蕭然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他在老人轉過身來和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察覺到了老人臉上的疲憊，那股蓬勃的生命氣息也已經盡數散去，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老人一直在強撐着這一股氣勢，以至于說話的語氣仍然中氣十足，根本看不出來老人受了傷。

蕭然不知為何，在這樣複雜的局面中，忽然決定信任這個奇怪的老人。既然這個老人一直在和自己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拖延時間，顯然是在暗自調勻內息，就是相信自己不會把老人受傷的信息透露出去。

透露給誰？此時還能有誰？

蕭然知道這是一種信任，于是他立刻決定信任這個老人。

因為什麽？他不知道，也許是因為莊呈英剛才顯現的毒辣手段，也許是老人的坦誠，也許是老人的話與自己的師門所授很像，但不管怎樣，蕭然還是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并且是源于一個只有自己能接受的原因。

那就是這是個老人家。

說起來也許可笑，但是蕭然已經看出來莊呈英雖然言語彬彬有禮，但是實際行動卻是欲至老人于死地，在他看來，如果一老一小打起來，肯定是老人家吃虧，何況莊呈英十四五歲正是青春之年，體力肯定占優勢，這種情況下，當然要幫弱勢群體。

如果這個理由讓在場其他人知道，也許都會氣吐了血。因為這也太草率了點。

蕭然心裏安慰自己，反正自己師兄弟幾個行事向來只講究問心無愧，其他的，不要在意太多。

但是蕭然此時忽然發現，自從自己決定信任這個老人開始，這個複雜的局面忽然開始變得清晰了很多。

時間在蕭然和老人的交談中過去了很多。

他們還在說，在做一些不知所謂的辯論。

莊呈英心中隐隐覺得有些不對，但是老人積威之下，他不敢妄動。而且方才的交手也證明了自己不可能是這個老人的對手。哪怕對方受了重傷。

他不知道蕭然是誰，但他知道項京是誰。所以他初步判斷蕭然不可能認識這個老人。那麽也就不可能與這個老人串通，那麽既然這樣，這兩人也許真的是在辯論。

莊呈英靜靜的站着，仔細的想着。

老人和蕭然在激烈的吵着。

莊呈英猛然擡頭，眼中精光乍現，腳下又再次出現那奇特的步伐，形若鬼魅的向老人撲去。雙掌齊出，運氣十分內力，猛地向着老人背後擊出。

這一次是赤裸裸的偷襲，先前沒有示警，因為莊呈英心中那股不安越來越明顯，他要不擇手段地将這個老人擊殺在此！

因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點，這一點足以證明這個明明重傷的老人為什麽還有這樣驚天之威的一劍。

以及為什麽那一劍沒有刺自己。

剛才老人的說話中，似乎解釋了自己為什麽要刺向項京，因為他發覺項京也是和自己從相同地方出來的人，老人很痛恨所有自己這樣的人。但只是假象，那一劍之威驚天動地，如果是自己，斷然抵擋不住，但是還有其他同伴在側，那老人刺向自己，一定無法将自己殺死，因為會有人出手相救。老人于是選擇了刺向項京，把這一劍之威展現給自己以及一直在旁邊觀察的同伴，讓自己的人誤以為這個老人盡管受傷卻仍然保有應有的水準。

就算老人受傷，就算他被自己這些人用盡手段拖垮了九成以上的實力，但是如果老人還有一成實力，今晚就只能功虧一篑。所以他一直不敢貿然出手。

但是老人刺向項京的欲蓋彌彰的一劍，讓莊呈英終于确定，這個老人連一成實力都已經無法保留，他已經油盡燈枯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這是一個騙局，但是自己卻被這個老混蛋騙住了。而且他在拖延時間！

想到那人就在一旁看着自己中計，莊呈英心中湧出了無地自容的羞愧之意！他立刻決定用自己的生命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莊呈英心中飛速的想着，盡管此時的他已經奔向那個老人，即将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做出最後的致命一擊。

莊呈英想清楚了此節，才決定了出手。

這種步伐非常快，蕭然看見了，但是來不及提醒。

但是那老人很顯然也知道，于是揮手一劍，輕描淡寫間，劍鋒已經對準了莊呈英撲來的路線。

蕭然心中暗贊，這一劍真是正大光明，精妙絕倫。

莊呈英如果繼續攻來，這一劍必然穿胸而過。但他在看到這一劍的時候，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沒錯，劍法高超，可是使劍之人身受重傷，已經無法做出最好的應對，這一劍，是這個老人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的選擇。因為只要莊呈英自己不懼犧牲，拼着同歸于盡，自己這一掌一定可以實實在在擊中這個老人。

莊呈英忍不住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笑了起來，那是決絕的笑意，一往無前的笑意。

蕭然看到了他的笑，他猛然大驚，因為他察覺到了莊呈英準備用同歸于盡的打法。

可是老人再怎麽厲害，也不能在背對莊呈英的情況下看到他的表情。

或者說，老人的傷勢，已經無法讓他做出其他更好的應對，因為如果在平時，老人也許有無數種方法化解莊呈英這拼命的一擊，但在自己內力全無，體力不支的情況下，只好拿自己的命去賭。

蕭然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與莊呈英一樣想通了從剛才發生到現在的所有事情的原因，他猛然擡頭，見到老人微笑着看着他，目光中滿是慈祥和平靜。

這股慈祥的目光瞬間擊破了蕭然心中最後的懷疑和猜忌，這個老人一定認出了自己！他認出了自己是三念先生的徒弟！雖然不知道師父與這個老人之間的往事，但他從老人最後的目光中讀出了老人對他最後的回護和決絕之意。

他心中大駭，他怕老人擋不住這一擊而最終死去，但是卻沒有一絲力氣去替老人擋下這一掌。

老人的劍鋒已經刺入了莊呈英的身體，再過一瞬，長劍會貫穿莊呈英，但是莊呈英畢集周身之力的一掌，也會落在老人身上。

就在此時，莊呈英忽然停了下來。

劍鋒沒有繼續，因為老人沒有把長劍遞出的力氣。

莊呈英一臉茫然，蕭然也十分不解。

當蕭然回過神來，向莊呈英身後看去。莊呈英的身後多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皂色長衫，腰間系着一條漂亮的腰帶，腰懸長劍，負手而立，另一只手提着莊呈英的衣領，只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就止住了莊呈英同歸于盡的全力一擊。

那人把莊呈英向後扔去。莊呈英狼狽的摔倒在地，哪裏還有先前的潇灑從容。

老人的劍無力的垂下來，此時的老人老态畢現，已經連僞裝的力氣都用在了剛才那一劍上。

蕭然眼眸中終于沒有了一直以來的警惕懷疑和猜忌，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清晰明亮。這個人的出現，仿佛雲開月現，把今晚錯綜複雜的局面說了個清清楚楚。

盡管那人沒有說話。

來人正是秦良。

秦良眉頭微皺，似乎隐隐有些憤怒，他看着莊呈英，話語中略帶責備之意：“怎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莊呈英臉色通紅，根本不敢擡頭看他。

秦良見他不說話，語氣又轉為溫和，道：“不是只有這些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對你來說是最重要的，對我來說也一樣，我不想為了道路上的一些渣滓而犧牲我最信任的下屬。”

莊呈英猛然擡頭，眼中淚光閃爍，仿佛因為秦良這一句話感動到了極點，他看着秦良如同陽光般溫暖的笑容，覺得今晚自己決定以死相報知遇之恩，并沒有錯，這個人果然是值得自己賭上一切相信的。他忍不住沖口而出：“在呈英看來，您的安全遠高于任何事情，我不能讓您冒任何一絲危險。”

秦良看着他，眼裏露出贊賞之意，溫和地下了一個結論：“忠誠不需要用生命來證明，你要記住。”

莊呈英順從的低下了頭：“是。”

秦良最後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不想讓我冒險嗎？小英，別忘記，我們走的路，本身就是在所有人的對立面，怎麽可能不冒險。難道你就這麽不相信我嗎？”

莊呈英立刻道：“呈英不敢，只是，若讓您有絲毫的損傷，呈英只怕是萬死莫贖了。”

秦良溫和的笑容，仿佛一黑夜中的一輪太陽，将自己周圍和莊呈英一同照亮，道：“好了，不要再說這些話，起來吧。”

莊呈英立刻站了起來，垂手而立。他忍不住用關切的目光看了秦良一眼，道：“您沒事吧。”

秦良還是那如同太陽般的溫暖微笑，道：“比起關心我，我更關心你。小英，不要再拿生命冒險了，明白嗎？”

莊呈英聽着這車轱辘話，卻沒覺得任何不對勁，反而更加感動，這個男人果然是自己冰冷世界裏的太陽，他強忍着沒有湧出的熱淚，道：“是，呈英明白了。”

秦良此刻才轉過身來，看着蕭然幾人，笑道：“你們都出來吧。”

林子裏走出來了另外兩人。

不知為何，蕭然似乎覺得，自從秦良出來後，不知道是不是秦良此刻臉上如同太陽般溫暖的笑容，讓這個夜晚都顯得不再那麽漆黑。

但是這輪太陽卻讓他感到非常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