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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雲不驚不在家後, 晏承書心态就放寬了,沒有再去雲家探查。

何況雲不驚的娘親那麽厲害, 已經驚動一次了, 之後還是不打擾為好。

這麽一盤算,他接下來的時間又恢複了之前的操作——漫無目的搜山,試用各種藥物。

他不知道的是,在越發摸清他的感知範圍後, 褚妄言跟蹤他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

近到, 能透過樹葉縫隙, 釋放神識, 用神識站在他身邊,親眼目睹他面不改色地吃掉各種得來的東西。

大多數時候晏承書都會因此變得很狼狽, 或許是汗水打濕衣襟、或許是青筋凸起, 更或許倒在地上暈厥過去。

褚妄言不知道晏承書在幹什麽,只發現每次吃了那些東西後,晏承書都會珍而重之地拿出本子在上面記錄些什麽。

褚妄言直覺那個小本子或許會是關鍵,可他試圖探究,卻無果。

他的神識就在晏承書背後,只是那些字,能看見, 但看不懂。

晏承書的字相當自成一派,無比潦草雜亂, 一堆重疊的線條, 偏偏裏面似乎又有什麽規律,讓人看不懂的同時, 又覺得那确實是文字沒錯。

究竟是什麽東西, 值得他大費周章用這樣聞所未聞的字體記錄。

褚妄言冷漠地看着晏承書無數次倒地, 然後仍不死心地将各種東西塞到嘴裏。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畫面。

昨夜機緣巧合,他發現只要自己能尋找到一個絕佳的地方藏好,不露出一片衣角,晏承書就發現不了他在身後。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地跟蹤,近到能讓他外放的神識近距離站在晏承書身邊。

只是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結果,很有趣,也很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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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承書無休止重複吃東西、倒下、起來、記錄、再次吃東西、倒下、起來、記錄……這樣的循環。

褚妄言漸漸明晰,晏承書似乎是在記錄吃了那些東西之後的感受。

但那又有何用?還用除了他誰也看不懂的文字記述,有誰在乎?

疑惑埋藏在心裏,他試圖用自己的經驗來解釋這一切,看到最後,什麽都解釋不清。唯獨留下那個寧折不彎的少年,鬓邊一次又一次被汗水打濕,本就比常人更白的肌膚變得近乎透明,無數次倒下,帶着傷痕的手指在地上無意識收縮……沒叫過一聲疼的畫面。

哪怕是悶哼一聲。

或許是因為晏承書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淡定,一開始他還沒有很直觀的感受對方有多疼,直到後來親眼看見晏承書舉着一株斷腸草,面不改色放到嘴裏嚼。

一邊嚼,嘴角一邊劃過血跡。

依舊是面不改色,甚至未曾昏倒,只是人有些忍不住微微顫抖,緩了許久,才拿出那個小本子記下些什麽。

褚妄言震驚到失語。

二十年前他曾随師弟到凡俗界游歷,有人誤食斷腸草,求師叔救命。

他們趕到,便是一個彪形大漢躺倒在門板上疼得死去活來,同晏承書一般,嘴角止不住流下鮮血。

只差一步,他們就能救下那個人。

就那麽一步,那個人疼到失去理智,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把刀,發了狠插入腹部。

那時他還小,親眼目睹血液淌了一地,那人抽搐着,眼底帶着淚痕,面上卻滿是解脫了的微笑。

那件事給小小的褚妄言帶來了太大的震撼,是他第一次知道極致的疼痛對人意味着什麽,即便後來經歷那麽多事情,他仍然覺得有一線機會,再疼,不會比那個人疼的。

他收回思緒,看着晏承書掏出懷中的藥吃下去,人重新恢複精力。

這一日走走停停,晏承書身上滿是落葉和泥土的痕跡。

褚妄言跟在背後,終于明白晏承書每次回來後身上帶着的泥土痕跡從何而來。

原來每個他不曾跟蹤的日子,晏承書也如現在這般。

褚妄言處理過很多入魔的人,無一例外,嘶吼咆哮,癫狂淩亂,似人似魔。

晏承書從未這樣過。他清醒、理智,甚至還有狡黠,若非仔細探究,他看上去不過是個無憂無慮出門歷練的貴族公子。

只是誰能想到,他是個能面不改色服用斷腸草的人。

不是不疼,只是他擅長忍耐而已。

褚妄言摸過他的骨齡,不過十八歲的少年,哪兒來那麽強悍的忍耐力。

臨近天黑,褚妄言先晏承書一步撤離回去,路上抓了兩只野雞,按照晏承書的喜好烤了,愣愣盯着火堆出神。

直到晏承書乘着夜色歸來,急匆匆跑向他,一如往日:“好香!運氣也太好了吧!今天又有雞!”

褚妄言灑調料的手頓了一下,很快調整過來,臉上扯起笑:“今天運氣格外好,抓到兩只雞。”

“那我豈不是可以吃到兩對雞翅!!”晏承書驚喜,又扼腕:“小花你不愛吃雞翅簡直人生一大遺憾!”

褚妄言笑着回答:“有雞腿,不比雞翅好太多。你要不要去看看小綠,我剛看他,好像好了許多。”

晏承書想起昨天小綠身上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魔氣,有些不放心,進去瞧。

一踏入山洞,他的表情就有些凝重。

小綠身上再次盤旋上了魔氣。

晏承書伸出手,欲探究,卻不曾想牽動到小綠的傷口,小綠裹着一身繃帶,哇地一口鮮血吐出來,打濕白布。

他迅速收手,顧不得探究,迅速吸走魔氣。

褚妄言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卻是久久不見人出來,他本打算去叫人,卻在洞門口察覺到什麽,眉頭高高皺起,退開了半步,沒有靠近,用神識探查內裏。

和昨日一模一樣的畫面。

少年站定于稻草前,将傷患身上的魔氣盡數吸納到自己體內,任由鮮血滑落。

這次的魔氣比之之前他傾倒的那微不足道的魔氣更多,多到凝實在一起,沒有絲毫外溢,甚至讓他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背後正在發生的事情。

哪裏來的魔氣?!

昨日是他傾倒,但晏承書吸走魔氣後他曾檢查過,小綠身上沒有魔氣殘留。

一個重傷的人,對外界無知無覺,總不能是自主修煉魔氣。褚妄言眼神一冷,迅速回憶小綠的來歷——京都雲家。

小綠的衣角用和衣服同色系絲線繡着雲朵标記,那是京都雲家的族徽。

他在凡俗界探查這麽久,對凡俗界的幾個修仙世家大致了解,雲家就在其中。

何況聽師尊說,他新收了一個親傳弟子,就是凡俗界雲家的人。

雲家……

雲家弟子身上有隐藏的魔氣……

仿佛間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但那太過微弱,還未待成形,就被褚妄言抛在腦後。

褚妄言眼神幾次變化,退回到篝火邊,朝裏面揚聲喊了句:“少典,可以吃飯了!”

裏面靜了一會兒,随後是幾乎聽不出異樣的聲音:“馬上!”

若不是帶着答案看過程,褚妄言幾乎就信了他的無異樣。

“那不着急,你慢慢來,我把雞翅拆下來單獨給你放好。”

“小花你真是個大好人!”

這次裏面沒有再停頓,褚妄言聽到晏承書歡呼了一聲,無憂無慮的樣子。

晏承書從前定是嬌生慣養的。

褚妄言見過世家門閥對孩子有着怎樣嚴格的要求,且不說如何望子成龍,但到了什麽時辰就該起床了還是有規定的。

晏承書偏不,每每必是睡到日曬三竿,才沐浴着上午的陽光起來。

放在天行宗,師門上下早已揮劍三千次,半點不浪費時間,即便是普通富貴人家,也舍不得好好的孩子這麽虛度光陰。

但他又那麽能忍,斷腸草都能面不改色吃進去。

褚妄言不知道怎麽了,今日對晏承書的關注格外多了些。

那關注讓晏承書察覺到了,有些疑惑:“你老盯着我看做什麽?”

褚妄言抿唇笑,一派光風霁月的模樣:“想你今天會不會又沾着一身泥回來。”

“過分了,你看我笑話。”肩頭墨發不安分滑落,晏承書雙手不空,仰着頭往後甩了甩,很快就忘了褚妄言的調笑:“小綠的傷勢很不穩定,我今日會早點回來。”

褚妄言知道晏承書聽不懂,也不指望晏承書能聽懂,換了話題:“你知道他是怎麽了嗎?以前救回來的人傷勢有差不多重的,也都第三天就能放官道上去了,怎麽昨晚還吐血了。”

因為小綠體內的靈氣紊亂,在源源不斷産生魔氣,兩種力量在體內交織,水火不容,破壞身體機能。就像是吃了變态辣又喝冰水,胃不出血都全靠你運氣好。

昨天被一口血匆匆打斷探究,但也不是全無所獲。

他初步估計是有人對小綠做了什麽,才會讓他一直經受新生魔氣的折磨。

晏承書昨夜處理好小綠的傷勢後,趁機梳理了一下他的經脈,才發現經脈裏竟然也有魔氣殘存過的痕跡。

那魔氣狡猾,一旦外溢的魔氣被清理,體內的根源就蟄伏起來,但若是不清理,以小綠現在受傷程度的情況,估計挺不了多久。

他每晚都會抽出半個小時登錄醫學課,昨晚他本想伺機請教老爺爺小綠的症狀,但老爺爺有預設課程,并不鳥他超綱的問題。

一切只能靠自己,暫時只能等小綠身體恢複好一些才能引發魔氣,探查源頭了。

他最近活動的範圍不會太遠,盡量每隔兩個時辰回來幫小綠清理一次。

但這些就不是小花一個普通人能聽懂的了,晏承書避重就輕說:“沒事,體質特殊,我之後會想辦法,不會有問題。”

褚妄言臉上笑容不變:“那就好。”

只是這次晏承書離開,褚妄言沒有跟上。

他确定晏承書走遠,回到山洞,精準抓住小綠的脈搏。

磅礴靈氣順着指間漫湧入小綠體內,搜刮産生魔氣的源頭。

半晌,他收回手指,看着無知無覺的小綠,有些奇怪的感覺無法言明。

他先前順着線索探查,那些魔修總像是能提前知道他在哪裏一樣,從未在他面前犯事,反倒處處快他一步,在其他地方犯下惡行。

于是他順着新的線索繼續往下查,每每有進展,便會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悄然掐斷剩餘線索。

他以前尚不明晰,現在卻在雲家一個小輩身上發現了魔氣産生的痕跡。

這雲家……

若是有當地地頭蛇幫忙遮掩,那線索斷得就有跡可循了。

修仙界尚且一潭渾水,凡俗界誰又說得準。

褚妄言心頭有了計較,将洞口掩藏好,留下一縷晏承書的氣息在禁制上,提氣朝雲家的方向趕去。

只要晏承書回來,這處禁制就會被觸動,變回原本的樣子。

這樣的話,即便今日晏承書比他先回來,看到他不在,也只會以為自己出去打獵去了,不會多想。

褚妄言給自己定了時間,最多不超過一個半時辰就回來。

他自認布置得萬無一失,走得萬分心安,只是沒想到回程路上出了情況。

此行雲家探查,一片風平浪靜,雲家小輩聚集在練武場修煉,看上去就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家族。

卻不知如何,心頭惴惴,總覺得有什麽事情發生。

能讓他有這種情緒的事情不多,他最後看了一眼雲家長老居住的方向,還是放不過心頭奇怪的感覺,匆匆往回趕。

他片刻不敢耽誤,越是回去,越是有種冥冥之中的奇妙感覺。

修煉之人很少會有這種時候,但往往有,一般都意味着有與他相關的重要事情發生了。

他飛行速度越來越快,神識鋪開,試圖尋找讓他有奇妙感覺的存在。

終于,回程途中,他撞見最初在留影石裏見到那個黑鬥篷,步伐淩亂,朝相反的方向疾馳。

褚妄言心頭一跳,來不及多想,感受到對方靈氣波動并不亞于他,立馬從儲物戒裏抽出本命劍長風,劍招淩厲地沖過去。

原來是這樣!

幾個月來,這是他距離線索最近的一次,這個黑鬥篷,不論是元嬰還是化神修為,他勢在必得!

褚妄言迅速和黑鬥篷纏鬥在一起,招招狠絕,不留餘地。

黑鬥篷像是剛和什麽人交手過,後勁不足,身上還帶着血腥味。

他以爪為攻擊手段,手掌堅硬如鐵,每每和長風相擊,都會帶來金石相擊的聲音。

褚妄言游刃有餘,甚至還有餘力分析,這種攻擊手段會給人身上留下的傷口和小綠身上的傷口何其相似。

就連前幾次見到的屍體上的傷口,也都有相似的地方。

只是他使用的并不是魔氣,而是普通的靈力。

不過褚妄言并沒有打算放過他。

這個人,即便不是往那些人傷口上放置魔氣的人,也和整件事脫不了幹系。

再隔半個時辰左右晏承書應該就要回去了,這黑鬥篷雖然打不過他,但他要想立馬抓住對方顯然也不太可能。

盡管知道自己不能按時回去了,褚妄言還是希望盡量不要耽誤太久。

晏承書饞雞翅,難得中午也要一起吃,他本來還打算抓只雞來着。

這麽一想,他的招式越發密集,打得黑鬥篷節節敗退,甚至在争鬥中被掀開了兜帽。

褚妄言定睛看去,來人狡猾,鬥篷下還戴着猙獰饕餮面具,除了眼睛,幾乎什麽都沒露出來。

他也不氣餒,等人抓住,面具只是擡手的事情。

黑鬥篷突然賣了個破綻,褚妄言抓住機會揮劍,長風沒有花裏胡哨的劍花,斜裏上挑,穩穩挨上了黑鬥篷的脖頸。

打鬥瞬間停止,黑鬥篷看着他,手上沒有了動作。

褚妄言的執劍的手很穩,勝券在握,眼神漠然:“你是誰?”

卻不曾想黑鬥篷面上并無驚惶之色,而是笑了一聲,發出奇怪嘶啞聲音:“東三十裏,那邊有一處禁制,我路過時沒時間去探查,有你和兩個小子的氣息。”

在褚妄言緩緩皺起的眉頭中,黑鬥篷笑道:“我殺了那個活蹦亂跳的,扔在東三十五裏的茂林裏。那小子不錯,修魔,讓我受了點傷,不然你打不過我。”

褚妄言腦子空了一瞬,劍尖微顫。

黑鬥篷倏然扔下一道雲霧,身影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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