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大雪

一覺醒來, 意晚發現屋裏格外亮堂。穿好衣裳掀開床幔,這才發現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黃嬷嬷從屋外進來, 抖了抖身上的雪。

“半夜時就下起了雪, 沒曾想竟然會下這麽久。開始還是淅淅瀝瀝的雪粒子,早上起來竟變成了鵝毛大雪。下了有一尺厚了。院子裏打掃的人剛掃完,就又下了一層。”

意晚看了一眼屋外的雪, 鵝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竟比春天的柳絮還要密集。

這些年她一直随父親在南邊任上,已經好久沒見過大雪了。記憶中上一次下大雪還是在京城的時候, 那時她只有三五歲。

紫葉在一旁感慨:“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雪呢。”

意晚:“是啊。”

她記得小時候雖然也見過大雪,但雪沒這麽大。

黃嬷嬷想了想,道:“我記得上一次京城下這麽大的雪還是在姑娘出生那年。”

意晚和紫葉同時看向了黃嬷嬷。

“竟然這麽多年沒下過這麽大的雪了?”紫葉問道。

黃嬷嬷想到往事, 眼底跟剛剛不同了。

“是啊, 那一年雪下得特別大,連續下了近半個月。夫人那時快生産了,天氣冷,又下着雪, 生怕出了意外, 不敢走動,只在屋裏活動活動。侯府那邊突然來了消息, 說姨娘病了讓夫人過去小住幾日, 老爺和夫人都有些猶豫。後來不知怎的, 夫人突然就下定決心,冒着雪去了侯府。夫人在侯府住了沒幾日就生下了姑娘,生産當日就回來了, 那一日雪下得最大。姑娘剛生下來時小小的一團, 跟一只小貓似的, 氣息微弱。也不知侯府怎得這般狠心,不讓夫人多住幾日……”

意晚心中一動。

“夫人也似氣極了,對姑娘不管不——”

黃嬷嬷察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看向了自家姑娘。見自家姑娘垂眸不知在想什麽,她連忙轉了話題:“姑娘,外頭冷,把窗戶關上吧,仔細染了風寒。”

意晚輕輕應了一聲:“嗯。”

黃嬷嬷給紫葉使了個眼色,紫葉連忙去關窗。

意晚回過神來,瞧着正在院子裏忙活的人,對黃嬷嬷道:“嬷嬷跟他們說一聲,先別掃了,等雪停了再說吧,進屋暖和暖和。”

見姑娘沒再問當年的事,黃嬷嬷笑着說:“好,姑娘就是體貼人。”

黃嬷嬷轉身又出去了。

“姑娘說了,等雪停了再掃,都去歇着吧。”

“多謝姑娘,多謝嬷嬷。”

黃嬷嬷站在廊下吩咐完,又進了屋。瞧着紫葉正在給姑娘梳頭發,連忙過來了:“你別弄,放着我來。今兒我要給姑娘梳個好看的發髻。”

他們家姑娘長這麽漂亮就該好好打扮打扮才是。今日是永昌侯老夫人的壽辰,想來去參加宴席的人很多。若是遇到那麽幾個高門貴公子,不就可以擺脫夫人了麽。

紫葉笑着說:“那我且先給姑娘梳順了,嬷嬷再來編發髻。”

黃嬷嬷:“好。”

意晚失笑:“嬷嬷,不必這麽麻煩,簡單梳一梳就好。”

黃嬷嬷堅持:“不行,今兒姑娘得聽我的。”

意晚:“好好好,聽您的。”

往日意晚的頭發一刻鐘就能梳好,今兒黃嬷嬷足足給她梳了兩刻鐘。不僅頭上的發髻精致了些,還給她編了幾個小辮子。

沉靜中多了幾分嬌俏。

意晚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的确好看。

黃嬷嬷對自己的手藝甚是滿意。

等意晚簡單用過早飯,黃嬷嬷把一件大紅色的鬥篷拿了過來。

“姑娘,您今日就穿這件吧,保管是整個宴席中最靓麗的。”

意晚看着鬥篷微微有些出神。這件鬥篷是在揚州時買的,她只穿過一次。那一次她在宴席上出盡了風頭,回府之後母親的神色就不太好看,讓她在府中好好看書習字。

“不了,還是披那件姜黃色的吧。”

倒不是說她怕母親的責罰,而是因為今日的主角是老太太,是永昌侯府。想來侯府衆人都會精心打扮。老太太本就不喜母親,若她打扮得太過耀眼難免會惹老太太不喜。

“那件看起來太陳舊了,還是這件好。”黃嬷嬷又勸了一句。

意晚:“我裏面穿缃色的衣裳,外面配姜黃色的鬥篷,正好相配。”

黃嬷嬷:“太素淨了吧……”

兩種顏色都偏黃,也偏暗,站在人群中哪還有人能注意到他們姑娘。

黃嬷嬷正欲繼續勸說,意晚擡手握住了她的手,道:“這次紫葉不去了,嬷嬷跟着去。”

黃嬷嬷詫異:“啊?我跟着?”

意晚:“嗯,嬷嬷跟着。”

剛剛嬷嬷提起來她出生那日下雪一事,她覺得今日正好是個契機。

意晚:“我想讓嬷嬷去侯府幫我打聽一件事情。”

黃嬷嬷立馬道:“何事?姑娘請說。”

意晚:“你去打聽打聽當年大舅母和母親生産那一日發生了何事,重點問一問陳夫人和老太太身邊的人。”

黃嬷嬷:“您是想查當年的事情?”

意晚點頭:“對。”

依據嬷嬷所言,母親是從她生下來時開始不喜歡她的,而母親在生産當日就被侯府的人趕了回來。這其中一定有事發生。或許知曉了事情的原委,一切問題就都能水落石出了。

“紫葉年輕,在侯府認識的人少,她打聽起來也費勁兒。嬷嬷就不一樣了,就像剛剛,您提起了那年的大雪,敘舊的話自然而然就能說出來……”

黃嬷嬷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姑娘還是穿姜黃色的衣裳吧,紅色那件太紮眼了。”

意晚笑着點了點頭。

永昌侯府

天剛亮,此刻距離宴席開席還有兩個時辰,陳夫人和永昌侯喬彥成在正院用早飯。

兩個人用飯時安安靜靜的,和普通的夫妻有些不同。

用完早飯,婢女來收拾東西,永昌侯夫婦坐在一旁喝茶歇息。

“內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喬彥成問道。

“侯爺放心,都已準備妥當。”陳夫人答道。

喬彥成笑了笑:“夫人做事我自是放心的。今日內宅事情多,要辛苦夫人了,夫人多擔待些。”

陳夫人:“侯爺這是說的哪裏話,母親的壽辰我理當盡心盡力。”

談話告一段落,喬彥成看向了外面。

“今日的雪下得可真大,好些年沒下這麽大的雪了。我記得婉瑩出生時下的也是這樣大的雪,夫人當時還摔了一跤……”

提起往事,陳夫人也陷入了回憶之中。

那一年的雪的确下得很大,白茫茫一片,她不知怎麽踩滑了,摔倒在地上,血跡染紅了積雪。那時她腹痛難忍,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她當時只有一個念想,那就是保住腹中的孩子。

後來孩子總算是保住了,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只是,自己傷了身子,再難有身孕。

喬彥成見夫人沒說話,頓覺自己說錯話,勾起了夫人的傷心往事。他連忙說道:“這些年辛苦夫人了,好在如今你跟婉瑩都健健康康的。”

陳夫人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眼眶濕潤了。

“嗯,都過去了。”陳夫人道。

她拿起來帕子擦了擦眼角。

還好她有西寧和婉瑩一兒一女,也算得上圓滿。

“說起婉瑩,我想起一事,一直想問問侯爺。”

喬彥成聲音溫和了幾分:“夫人請講。”

陳夫人:“近來我瞧着母親的意思似是想把婉瑩嫁給太子,侯爺可曉得此事?”

喬彥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看向夫人:“确有此事。”

猜測得到證實,陳夫人皺了皺眉。

喬彥成看着自家夫人的神色,問:“夫人不想讓婉瑩嫁給太子?”

陳夫人抿了抿唇,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覺得宮中關系複雜,嫁給太子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這未必是一個最好的選擇。我瞧着太子的意思是想娶個得力的妻子,以咱們侯府的門第也未必能成。”

陳夫人冷靜地分析了一下女兒嫁給太子的可能性。

喬彥成:“事在人為。雖然咱們的門第比國公府、百年世家差了些,但好在婉瑩争氣,處處比旁人出衆。”

聽着喬彥成話裏的意思,陳夫人看向丈夫:“此事侯爺也贊成?”

喬彥成略一思索,說道:“母親向來疼愛婉瑩,一直覺得婉瑩是最出色的,想把婉瑩嫁給天底下最好的兒郎。她老人家的性子夫人是知道的,說一不二,我作為兒子,也不好太過反對。”

陳夫人不贊同這番言論。她雖是內宅婦人,從小也飽讀詩書,博學明理,不會盲目順從丈夫。她既不贊同,便說了出來。

“未必身份高就是最好的兒郎,嫁人當看中對方的人品才幹。女子的婚姻關乎一生,夫君若是不贊同,還是明确告知母親為好。若将來婉瑩過得不順遂,母親也會跟着難過。”

夫妻數十載,彼此之間早已了解甚深。喬彥成笑了笑,轉而說道:“嗯,我聽母親說婉瑩對太子一見傾心,太子也對她多有照顧。”

陳夫人不知這一層,心中微微有些訝然。她頓了頓,道:“原來是這樣啊。若他們二人互相喜歡,倒也不是不可。”

女子難得遇到有情郎,若是彼此喜歡,倒也是一樁美談。

陳夫人的态度瞬間發生了一些改變。

喬彥成:“嗯,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咱們也不必太過操心。”

陳夫人仍有顧慮:“我最近打聽了一下想要參選太子妃的貴女,咱們府的門第并不是特別高,我就怕她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成不了太子正妃。”

喬彥成不甚在意:“咱們侯府的女兒不愁嫁,嫁不了太子,可以嫁給別人。”

他的觀點是,努力一下,争取成為太子妃。若不成,那便罷。

陳夫人:“侯爺不是說婉瑩喜歡太子嗎?如今她和太子又兩情相悅,就怕到時候她難以接受。”

喬彥成:“年輕人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慢慢就能接受結果了。但是,無論如何,再喜歡也不能為側妃。”

永昌侯府的門第在京城雖不是數一數二的,那也是靠前的,女兒為側妃算怎麽回事?他豈不是永遠都要被人壓一頭。這樣的榮耀他寧願不要。

陳夫人沉思片刻,道:“侯爺的意思我明白了。”

雪依舊下個不停,為了能好好巴結侯府,多跟各個府上的夫人攀上關系,喬氏決定早一點過去。

意晚拿着送給老太太的禮來到了正院。

喬氏瞥了一眼長女的禮。長女特意準備了一個小盒子來放置給老太太的壽禮,莫說裏面的東西了,單單是這個盒子就異常精致。

“意晚,你這是從哪裏買來的盒子?”

意晚:“女兒找府上的師傅做的盒子,自己給盒子上了眼色,雕刻了花紋。”

喬氏拿過來盒子仔細看了看,又打開盒子看向了裏面。

裏面的手衣一看就是親手做的,針腳細密,通體绛色,上面還用金線繡了‘福’字。

簡約大方又精致。

意晴看着長姐的禮,再看自己的。雖然價格比長姐高,可心意卻不如長姐。她瞬間不高興了,看向母親喬氏。

喬氏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她琢磨了一下,說道:“送禮的話,向來是一個府上送一個禮。你和意晴尚未出嫁,不用再單獨送禮。且你兄長還在書院讀書,若你們姐妹倆送了,你兄長不送,面子上也不好看。”

意晚很不理解。昨日母親分明說了讓她送手衣,怎得現在又反悔了。她側頭瞥了一眼春雨手中的物件兒,頓時明白了什麽。

“是,母親。”

喬氏帶着兩個女兒過去時永昌侯府客人來的還不多,老太太也在自己院兒裏。不過,即便如此,老太太也沒見她。

喬婉瑩一襲紅色的鬥篷,在素白的天地間耀眼而又奪目。

“見過三姑母,見過兩位表妹。”

“瑩姐姐!”意晴熱情地跟喬婉瑩打招呼。

“許久不見,婉瑩又漂亮了幾分。”喬氏笑着說道。

喬婉瑩:“三姑母過譽了。祖母還在梳頭,不如三姑母在外間坐一會兒。”

喬氏知道嫡母不想見她,她今日來的目的也不是見嫡母,于是說道:“我瞧着府裏且有的忙,我去幫幫你母親的忙。一會兒勞煩你跟你祖母說一聲。”

喬婉瑩:“好的,三姑母,您放心去忙吧,兩位表妹我來照顧。”

瞧着婉瑩大方得體的樣子,喬氏越看越滿意。

“好好好,意晴和意晚就交給你了。”

“姑母慢走。”

喬氏一走,喬婉瑩就看向了意晴:“剛剛廚房新做了點心,不如咱們一起嘗一嘗?”

意晴眼前一亮:“好啊,多謝表姐。”

喬婉瑩拉着意晴的手,一副熱絡的模樣。朝前走了兩步,似是方想起意晚,回頭朝她看去:“意晚表妹,你要一起嗎?不過,我以為只有意晴會過來,點心只做了她的。”

意晚:“多謝表姐好意,我早上吃得多,現在還不餓。表姐和二妹妹盡管去吧,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就行。”

喬婉瑩眼珠一轉,說道:“既然表妹不喜歡熱鬧,那你去旁邊的偏廳坐着吧。一會兒開飯了叫你。”

喬婉瑩将忽視和冷漠展現得淋漓盡致,她卻不知,這樣的安排正合意晚的意思。

意晚:“好。”

到了偏廳,裏面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屋裏倒是點着火盆,只是火快熄滅了,無人看管。今日是老太太的壽辰,想必府中的下人都去幫忙了。

意晚看向黃嬷嬷:“嬷嬷,我有些口渴,想吃橘子了,勞煩你去找幾個。”

黃嬷嬷會意,點了點頭:“是。”

今日雪下的大,顧敬臣吩咐馬車慢些走。

等到了永昌侯府門前,顧敬臣扶着母親下了車。

“母親慢些走。今日兒子休息,若母親離開時讓人去府中跟兒子說一聲,兒子再來接您。”

秦夫人很是失望:“你不随我一同去?”

她還以為兒子開竅了,沒想到竟是自己理解錯了。

“西寧!”陳伯鑒的聲音在前面響起。

“伯鑒,你來了。”喬西寧笑着跟表弟打招呼。

“你三姑父一家可來了?”

“三姑夫三姑母以及兩位表妹早早就來了。”

秦夫人見兒子不知在想什麽,氣道:“你走吧,不用你來接我了。”

顧敬臣想了想,跟了上去:“我還是同母親一道進去吧。”

秦夫人臉上帶了笑:“這還差不多!”

作者有話說:

席否?

顧敬臣:否。

你媳婦兒在。

顧敬臣:進去吧。

劇透一下:女主在壽宴上會猜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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