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天

【二〇一三年】

周景在舞社上完課,領到了這個月的課時費,言世堯婚期将至,剛好用這筆錢包紅包。

卸妝的時候,薔薇姐問她有沒有興趣參加比賽,給社裏再贏個獎杯回來,近期,三江市國際舞蹈中心會舉辦一屆亞歐“芙蓉杯”舞蹈大賽。

社裏的老師她都問過了,不是家裏有孩子要帶,沒時間準備的,就是稍微上了一點年紀,沒心思競争的。

周景問她怎麽不親自參加,畢竟她跳了那麽多年,大大小小的獎項也拿了不少,比起讓她這個新人參賽,更有把握。

朱薔薇竟說:“累了,跳不動了。”

見周景詫異,她解釋:“你來的時間短,可能不清楚,今年社裏我的課都少了一半,曾經我以為我能跳一輩子的,可是畢竟年齡擺在這了,不服不行啊。”

周景答應了準備比賽,畢竟,她入這一行也有段時間了,很想去見證一下自己這方面的能力。朱薔薇談起夢想的時候,讓她不禁也緬懷起自己幻滅的夢想。

那一年,他們的年齡還都是一字開頭的時候,尚恒的夢想,是做世界一流的服裝設計師,而她的夢想,則是把他設計的衣服賣到世界各地去。

如今再看看,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都已經支離破碎,更何況那弱不禁風,脆弱不堪的夢呢?

人就是這樣,豪情壯志只在你對現實的理解還不具體的時候才有,具體了之後,便只剩下茍且偷生。

周景這樣想着,頂着一把雨傘,夏日突然降臨的暴雨将她困在了高架橋下,就這麽猝不及防的傷感起來,眼前是鋼筋水泥堆砌起來的繁華都市,那麽多的窗子亮着好看又溫暖的燈火,卻沒有一扇與她相關。

正當她傷感的十分投入,電話響起,是家裏的號碼,她那個異父異母的可愛弟弟,陳司。還真是不會挑時候,周景望一望天,不遠處剛剛還砸過一個驚天動地的響雷,她咬咬牙,重新沖進雨裏,鑽進不遠處的地下通道,衣服徹底濕透。

“有屁快放!”周景攥了攥滴水的棉體恤下擺,沒好氣的說。

“我媽問你啥時候放假,有沒有男朋友帶回家。”電話那端沒心沒肺的聲音傳來,混着陰雨天信號不好滋啦啦的電流聲。

“帶你妹!”周景笑着逼問他到底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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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妹,就一不靠譜的姐。”陳司嬉皮笑臉。

原來是繼母最近閑來無事,迷上了看韓劇,韓劇裏面總是會演到,母上大人去女兒家冰箱裏放鹹菜的場景,于是,她心血來潮,和樓下大嬸學了做鹹菜,并且,腌了好幾壇子,讓陳司問她,什麽時候能回家,帶走一些到學校吃。

從學校到家裏,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周末回趟家并不難,冬冬吃鹹菜最下飯了,可是一聽鹹菜的名字……蘿蔔腌柿子,苦瓜醬豆角,辣椒白菜……周景果斷改口,說先問問冬冬要不要,讓他們在家先吃着,然後暗暗祈禱,繼母千萬不要踏入黑暗料理界,從此一去不回頭。

家,家人,家人的電話,這樣生活化的字眼,讓人心裏踏實,周景的心也因為這絲煙火氣,而溫暖起來,哼着輕快的歌,重新步入雨中。

落湯雞一樣的回到宿舍。

三個室友的腦袋正湊在一起,不知道又在幹什麽壞事,見她回來,遞毛巾的遞毛巾,端熱水的端熱水,無一例外的,面上都是不懷好意的笑。

阿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遍,說:“白短褲,藍上衣,長頭發,美若天仙,沒錯了。”

說的周景一頭迷霧。

終于,冬冬最先壓抑不住極度的興奮,問:“景兒,你說,你又到哪裏沾花惹草去了?”

夏季天亮的早,學校組織了大規模晨跑,原來,正是在晨跑的時間,有人打聽周景,都打聽到丁丁這裏來了,人家要找的,正是白短褲,藍上衣,長頭發,當然,美若天仙這種感性的形容詞純屬對方的主觀判斷。

周景被狂轟濫炸包圍了。

電話鈴聲及時響起,解救了她。

是言世堯,訂婚前,邀請老朋友們,去他的新房,暖屋。

“哎,好啦好啦,你發地址到我手機,我會帶冬冬一塊兒去的,先不說了啊。”周景被室友們鬧得無暇多說,只得匆匆挂斷了電話。

言世堯将電話放到琴凳上,諾大的客廳寬敞又明亮,沉澱了歲月的三角琴被放在窗邊的角落,他趴在琴鍵上,壓出一片錯綜淩亂的音符。

從她不再猜你的心開始,她已經不願意懂你了,所有的故事從那時起已經結束,只是你自己還不願承認罷了。

貝多芬月光奏鳴曲第三樂章裏,他這樣對自己說。

他曾做過無數荒唐事,有一件,尤其荒唐,發生在他還是一名鋼琴系學生的時候。

他的學校,離周景的,并不遠,至少,在一個城市。

那天,他剛彈完音樂會,許是掌聲太多,讓他有些小得意,約周景出來吃飯慶祝。在他的概念裏,周景和尚恒是必然要分開的,因為,最初的時候,那姑娘喜歡的明明是他,而如今,他們果然分手分的遠遠的,一個在大洋這頭,一個在大洋那頭,這無疑在他的小得意上平添了一把火。

言公子将一切視做理所當然,包括,他的混蛋。

冬日的薄雪幹淨潔白,他一路上絮絮叨叨,說着對付女孩子慣用的臺詞,諸如“女孩子走路要走在男人裏側”,“風這麽大要記得拉上拉鏈”之類,就這樣走到了他的日租公寓。

他為她沏茶,和她看電視,談天說地,敘舊到長庚星挂上天空,問她要不要吃面,他的廚房可以煮。順其自然的,他以為,世事逃不出俗套,便脫口問了句:“你先洗我先洗。”問完覺得略顯突兀,心還砰砰跳了好一會兒。

對方果然怔了一怔,這更加讓他懊惱,剛才的話是否顯得自己太過草率。

哪知道,周景只是粲然一笑,那笑裏甚是狡黠,說:“知道了,你先吧,我得去買包煙。”

他說他那有,抽他的。

她卻說,他的太沖,享受不了。

他以為她是緊張了,等她買回香煙來,一根煙的功夫,足夠她冷靜,兜兜轉轉,順理成章,她便成了他的。可他卻從未想過,她會一去不返,借着買煙的由頭,逃了。

如果細心一些就會發現,她連電梯卡都沒有帶上,十八層,順着步行梯走下去的。

他打電話過去,以為會關機,又是一個沒想到,竟然通了,電話那端的周景笑的清清淡淡,她說:“言公子,曾經我問過你,我們是什麽關系,你說,是知己,知己之間交流,是不需要啪啪啪的,精神層面的高~潮足以,就像阿凡達那樣,碰碰尾巴。”

次日,言世堯站在電梯裏,看着反光板裏自己憔悴的臉,還有顯示器上自18層緩緩下降的數字,覺得自己正要下到18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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