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天

【二〇一三年】

老友配好酒,言世堯出了血本,貢獻了他的珍藏,86年的木桐,滿分酒,果香甘甜,酒香醇厚,那是流金歲月的味道。

東道主舉杯提酒:“在這城市裏,能聯絡到的,就我們幾個了,高中我們就要好,真好。”結婚的事,女友的事,言世堯一句沒提,坐在他左側的琳芝姑娘不插話,也不挑,就那麽一直柔柔的陪着笑。

周景只淺淺的抿了一口,琳芝招呼她多喝一些,醉了可以住下,千萬不用客氣。

“明天周一,我去鼎華工作的第一天,遲到就糟了。”她笑着說,又借着低頭吃菜的功夫,對尚恒說:“小尚老師,你負責實習工作,我口頭跟你打個招呼就行吧,我還要準備舞蹈大賽,除了考試之外,沒時間回學校上課了,需要辦個什麽手續嗎?比如提交書面文件什麽的。”

言世堯聽了那聲“小尚老師”,先是嗆了一下,然後又噎了一下,同情的看了一眼尚恒,就着右手邊的果汁喝了一大口,他喝完,桌上的氣氛有一瞬間尴尬,那果汁是李諾的,她懷着孩子不能喝酒,就喝了橘子汁,看着一飲而盡後的空杯,嘴裏慢慢嚼着一片青菜,眼神卻怔了住,最後還是琳芝姑娘心思玲珑,幹笑了兩聲,對李諾說 :“不好意思,我再去給你倒一杯。”

胥冬冬也是人精一個,在詭異的氣氛中,還能一口酒一口肉,吃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不亦樂乎。

尚恒看着斜對面那個埋頭挑魚刺的姑娘,才幾年功夫,已經有了小女人模樣,說:“畢業前拿回實習報告就好,你參加什麽比賽。”

“芙蓉杯。”周景滿嘴食物,含糊不清的回答,“到時候能弄到票的話,你們得去給我捧場啊。”

“那是自然,好好幹。”尚恒輕描淡寫。

其實幾個人這些年的生活沒什麽交集,未來太遙遠,現在又各有各的圈子,能聊的,只有過去,而在那段過去裏,因為李諾在場,又必須刻意的避開尚恒和周景的那一段,介于王琳芝也在,李諾和言公子的那一段更不能提,一頓飯吃的很沒有滋味,只有酒下的很快,言公子只有兩瓶木桐,一瓶開了,另一瓶說什麽也不肯拿出來,索性搬了箱啤酒過來,大有要一醉方休的意思。

最後響應他的只有胥冬冬,孕婦不喝酒,尚恒要照顧孕婦,也不能多喝,周景說了第二天要上班,琳芝姑娘不勝酒力,一直推脫,于是,沒有酒品又貪杯的冬冬,毫無意外的喝多了。

人常說,喝多了分兩種類型——酒品好的和酒品不好的。其實,這酒品不好的也能再細分出兩種類型來——禍害自己的和禍害別人的。

禍害自己的類型比較常見,其表現大抵也就是哭和吐,最嚴重不過在公共場合脫個衣服。

禍害別人的類型就比較罕見了,掀桌,耍賴,無惡不作,波及面廣,破壞性強。

以胥冬冬為典型舉例,周景平日裏會特別注意限制她碰酒,屈指可數的幾次“把酒言歡”,都是慘痛的經歷。冬冬喝完酒有個必須打電話奔走相告的習慣,然而,她廣而告之的事情,全部都是關于周景的,譬如:嘿!你知道嗎?周景喝多了!然後,她電話簿裏所有人都知道今晚周景喝多了。再譬如:我告訴你啊!周景暗戀過誰誰誰,然後,她電話簿裏所有人都知道那個誰誰誰原來被周景暗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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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甩了我們周景不說,現在還拖家帶口的來給她找不痛快,尚恒,你的良心,是不是狗都不吃的啊。”胥冬冬捏着筷子,指着尚恒點啊點的,酒精的麻痹作用下,說話有些大舌頭。

周景忙着往她嘴巴裏塞吃的,好堵住她亂說話的嘴,借機偷偷看了尚恒一眼,對方并沒有因為這通胡言亂語而産生什麽反應,一直事不關己的把玩着手裏的水晶杯。

言世堯低聲交代:“琳芝,去收拾一間客房出來。”

琳芝姑娘看了看這團她始終難以融入的氣氛,點點頭,撂下筷子,拐進了客房。

“還有你啊,言世堯,對,還有你……唔……”

冬冬還要繼續說,周景趕緊捂住她的嘴,往客房方向看了看,沒有動靜,這才放心了些,她自然是不能讓冬冬在這留宿的,亂說話是一方面,人家小兩口新婚前夕,正是如膠似漆的好時候,她在這必然很不合适,剛才沒攔着王琳芝去收拾房間,也是覺着她再在這聽下去,恐怕冬冬說些不該說的話,她聽了會不舒服。

短暫的晚餐,杯盤狼藉,言公子叫了車,李諾身子越來越重,容易乏累犯困,尚恒帶着她先離開了,周景一再堅持,總算是帶走了胥冬冬。

家裏只剩下兩個人,王琳芝帶起圍裙來,一件一件的将碗碟摞起來,往廚房收拾。

“琳芝,放那吧,明早鐘點工會來收的,不早了,你走晚了不安全,我喝了酒,不能開車送你。”言世堯端着剩下的半杯酒,琥珀色的酒水已經被手掌的溫度捂熱,溫的,很難喝。

橡膠手套戴到一半,王琳芝關了水龍頭,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我不能,留下來嗎?我們就要結婚了。”她問,有緊張的顫音,喝了酒的男人,眼底泛紅,眼睛很亮,看得她無處遁形。

“你就這麽想便宜了我?”言世堯笑意不及眼底,酒水一飲而盡,空杯被擱在料理臺上,發出的聲響,讓人心底一震。

到底是臉皮薄的姑娘,王琳芝低着頭匆匆忙忙的摘了圍裙手套,拎着包便跑出門去。

言世堯默默的穿起圍裙來,那雙優雅的鋼琴師的手,将一水池的碗碟沖洗幹淨,摞好,然後疲倦的伏在他的鋼琴上,看月亮,一室空曠。

夜幕中的江大。

“怎樣?景兒,我剛才那幾句話,夠不夠振聾發聩?”胥冬冬大半個身子都壓在周景肩膀上,兩個人在校園裏,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的晃蕩,宿舍樓明明就在不遠處,奈何她非要橫着走,怎樣都走不到。

周景無奈,她倒也猜測了她是裝醉,亦或是借着酒勁撒酒瘋,意識總歸是清醒的,“你啊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冬冬,之前尚恒竟然問我,選擇和言世堯在一起,就是為了考這麽個破學校,然後看着他結婚,你說他怎麽會以為,我們在一起了呢?”

“哈?他說誰的學校破?我找他去!”

“你聽話怎麽聽不到重點啊!”

冬冬對着滿天繁星咂咂嘴,不再走螃蟹步,突然正經起來。

“你忘了你當年看言世堯那欲說還休的眼神了?傻子也能看出來你對他有意思。唉,你也別多想了,你和誰在一起他現在還管得着麽?再說,言世堯換女朋友的頻率比換內褲都勤,你當年不也着過他的道麽,只不過尚恒憑空插了那麽一腿,先收了你……哎,這麽一說,你還得謝謝人家尚恒,要不是他,就憑你這點道行,還不得讓言世堯傷的遍體鱗傷。幸虧啊幸虧。”

只是有“過”意思好不好?而且最多算是盲目迷戀,再說了,誰的青春不迷茫啊?

如今看來,最慧眼識人的還是班主任,她老早就說過:周景啊,你和人家,壓根就沒在一個世界裏頭。

只是……周景突然後知後覺:“冬冬啊,你連言世堯換內褲的頻率都知道?啧啧,深藏不露。”

胥冬冬:“我就打一比方,比方。”

江畔別墅群,李諾和尚恒一前一後的下了車。

他甩了她?什麽時候的事,她對旁人都是那樣傾訴的嗎?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憐相,就那麽讓她痛快麽?他想這樣問問李諾來着,可李諾這一路上,一直在流淚,他心口堵得厲害,深呼吸也不管用,摸出褲兜裏的煙盒,再看看李諾的肚子,更堵了,最終捏扁了煙盒,又塞回口袋裏。

鄭秘書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尚恒拿着他帶來的文件,看得仔細。

“查清楚了,周小姐将就職于鼎華市場部,擔任市場助理一職,在董巨手底下工作。”鄭秘書說。

“董巨……”尚恒在舌尖斟酌着這個名字,“是不是那個,市場敏銳度極高,又很能算計的男人。”

“是,就是那個董巨。”鄭秘書颔首,這人和中啓子公司交過手。

“既然如此,老鄭,傳我的話下去,我們的秋季新品發布會,延期,我要,給鼎華讓路。”

尚恒交代這事的時候,眼神淡淡的,但鄭秘書知道,那裏深藏着鋒芒,只不過,讓路,也沒有這麽個讓法,市場份額就這麽大,這塊蛋糕搶還搶不過來,如今還要雙手捧着給人家遞到嘴邊去,合适嗎?

尚恒也看出了他的疑慮,淺笑說:“安心,這塊肉,我想給他吃,他才能吃到,我不想給他的時候,他照樣一個油星兒也見不着。”

鄭秘書朗聲笑起來,連連說:“是這麽個道理。”

随即,尚恒那笑意一收,手指的關節抵着桌面,整個人流露出少有的猶豫,交代:“有件事需要你親自去辦,近期關注一個叫‘芙蓉杯’的比賽,就說我有意向,以中啓的名義贊助,條件只有一個,在評委席給我留一個位置。”

鄭秘書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但随即平複下來,低聲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

開啓社會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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