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天

那一晚，周景很郁悶，數着羊直到天微微亮。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每一次都是他和顏悅色的邀請，再莫名其妙的冷落，然後揚長而去，這一次他離開時，愣是把一輛行政版攬勝的引擎開出了跑車的聲音，而她也終于下定決心，再不會同他若即若離，藕斷絲連。

起床的鬧鐘響起來的時候，周景的內心是生無可戀的，前一天過度的緊張和勞累，嚴重睡眠不足，加上，憂思過度，脆弱的心髒在叫嚣，仿佛下一秒就會猝死。然而，上班和上學最大的不同就體現在這裏了。

做學生的時候，想賴床，so easy啊，老師并不會每節課都要點名，即便點名也會有同學幫忙喊到，蒙混過關，就算是最後被發現，無故曠課也只是扣學分罷了，不會有真金白銀的損失，不會有同學因為這樣的事情對你産生不好的看法，更不會被開除。

如今做了上班族，想賴床，翹班？不加班就要謝天謝地，辦公室裏不乏盯着你表現的眼睛，考勤機上的每一秒鐘都和實際利益挂鈎，無故曠工？輕則扣工資，重則開除，依照的是你在公司裏的位置和那些盯着你的眼睛對你的評價。

鏡子裏自己的臉，像一只山水畫調色盤，灰黃的皮膚，眼底垂着兩道青色，嘴唇蒼白，臨近二十五這道分水嶺，失眠都會造成這麽嚴重的後遺症，真是不服老不行，周景垂頭喪氣的舉着牙刷在嘴巴裏做機械運動。社會是殘酷的，生活是艱辛的，這是工作以來她最常用到的兩句話，聽說部門裏的同事說，董巨在成為部門經理之前，曾經高燒三十九度，買不到飛機票，坐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去祖國最南部的一個沿海城市開會，部門裏的業務一把手，趙姐，也曾經為了拿到合同，在生理期依然陪客戶喝酒喝到洗胃，和他們比起來，自己還真是一個懶散的職場菜鳥。

漱口的水裏混着血絲，口腔裏鹹絲絲的，是牙龈出血，手底下三分鐘畫出來一個職業妝，換上西裝套裙，高跟鞋，今天是鼎華在中啓旗下的雲頂廣場舉行首次發布會的日期，就是真的吐血也要透支出十二分精神，昨天她請假參加比賽時，企劃部剛好在市場部開會，兩位部門大佬已經對她很不滿了。

鼎華的自有品牌産品，部分已經走上國際，送上門的利潤分成，中啓自然不會拒絕，在零售界，多元素的融合利大于弊，兩家公司在行業內都是數一數二的地位，得到消息的媒體來了不少，沒得到消息的小平臺也接到了邀請，為的就是要把聲勢做到最大，把合作之路徹底打通。

即便是工作日，雲頂廣場依舊人山人海，發布會時長兩小時三十分鐘，周景一直在後臺協調模特出場順序，看管樣品，熬到結束，只覺四肢麻木頭重腳輕。

值得慶幸的是，發布會很成功，主持發布會的企劃部總監孫一珍組織參與工作的員工在午餐時間簡單請個功，她請客。

周景自知沒她的份了，因為孫一珍就站在她跟前，和她一起面對着大小十幾個箱子的淩亂樣品，眉毛皺的不好看到了極點。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孫一珍“唰啦啦”的翻着手機屏幕，給公司方面發語音通知，說從公司庫房取走的樣品今天可能辦不完退場了，她會和中啓協調，申請場地存放。

所有品牌的服裝類樣品混在了一起，所有品牌的化妝品和不同種類的電子産品，連帶着空的包裝盒，也混亂的堆放在幾個紙盒箱子中，在地上一一排開，周景只在那堆箱子中看到了五個字——加班到通宵。

“孫總，我會盡快把這些分好的。”她邊說，已經開始行動起來。

“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你們這些空降兵，一會兒吃完飯，我留下兩個人協助你辦理退場，你動作快些，別耽誤其他員工正常工作。”

周景一愣，動了動嘴唇，卻終究沒有解釋，她的确是沒有走正規面試程序，所以即便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崗位，即便是全力以赴的工作，稍一犯錯，也會被立即放大。步入職場也不是一兩天了，她很清楚，解釋是沒有絲毫用處的，只能将自己的不足越描越黑，何況，這件事的根本原因是她經驗不足，所以的确是有她的責任。

孫一珍端詳着自己新去保養的精致指甲，面無表情的交代完，夾着手包便匆匆走了，人群散盡了的空曠場地上，只留下高跟鞋跟的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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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早上剛到現場的時候，還沒進門，周景便聽到孫一珍跟自己的下屬們交代，讓每個人都上點心，不要懈怠，市場部派來打雜的小丫頭沒什麽經驗。

打雜的……說白了就是不能委以重任的，不委屈肯定是假的，兩邊的方案修改了那麽多次，都是她整合的，進場的手續也是她負責跟進的，幾十萬的貨，都是她調撥的，就算是打雜的，這打雜的質量也不低。尤其，商場的進場手續還算容易，退場就難了，孫一珍把不能按時退出場地的責任推給她，無非就是功勞已經攬到了身上，收尾的爛攤子想趕緊推出去罷了。

實際上，就是樣品沒有被打亂，退場也是不容易的，通常這種情況，公司應該給撥一筆周轉款下來，進了商場的東西要想退出來，沒有直接裝車拉走的規矩，來時商場正常走了賬，入了庫，走時便要正價買走，再到財務部走程序退貨退款，才能将東西帶出商場，這是無法更改的流程，現在棘手的是，孫一珍交代完就消失了，關于周轉金的事情一個字沒提，打電話也找不到人，她打回公司，請示了董巨，董巨說錢的事兒他沒經手，也得問問看，讓她先自己看着辦，于是，工作被迫擱置。

孫一珍說的午飯後會有協助退場的鼎華員工，周景一直到快下班也沒看到，雲頂廣場只有剛分配來這邊旗艦店做銷售工作的營業人員，十幾箱樣品就堆在旗艦店所在檔口的地中間，已經分好了一大半，明天店鋪就要試營運，銷售員急得團團轉，這一地的東西堆在店裏，擋的人都走不過去，還怎麽工作。

“小周，你是總公司派來的，你快給拿個主意吧，明天就營業了，這麽多東西要是丢了哪個，要算在誰頭上喽。”負責店鋪運營的女孩子小李催促，她在鼎華也算是有點資歷的員工了，還指着新店鋪開業多拿些提成呢。

周景蹲在地上，目光一一掠過地上的貨品，不再分揀，撐着膝蓋站起來，耳內一熱，趕緊閉眼才不至于摔倒，是低血糖了。她掏出錢包，從夾層中摸出自己的銀~行~卡，說：“錢不多，大不了買幾件退幾件，一點點周轉吧。”她那卡裏只有一萬多點零頭，是最近才發的工資，和之前攢下的沒花完的生活費，打算多攢一些實習期結束GAP YEAR用的。

“那得退到什麽時候啊！”小李抱怨。

“退到半夜，今天也得把這堆東西給清出去呀”周景嘆了口氣，捋了捋裙擺，蹲下繼續幹活。

尚恒一上午都是會，發布會中啓方面是行政副總負責出面主持的，明知道她在，也沒時間下來看她，壓縮了午餐時間，這會兒所有的工作總算都處理完了，估摸着他們早已經結束了。

總經辦報告說他們的展位設在一樓大廳，結束後已經撤回二樓店鋪，他散了會疲累的很，換了擱在辦公室的休閑裝，這會兒閑适的走在商場裏，倒也頗為引人注目。原本就十分有優勢的身高，肌肉修長恰到好處，沒有一絲多餘，偏愛的複古立領棉麻襯衫穿在身上，氣質沉靜，一雙長腿更是了不得，硬是把一條長褲穿出了九分褲的效果，整個人看上去挺拔清俊，如同一只移動的衣服架子，三兩成群來逛街的女孩子與之擦肩，都免不了要回頭多看一眼。

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過一線崗位視察了，商場前線員工流動率高，只有少數經理級別的能認得他，碰上了，會點頭問個好，有的小員工以為是來了顧客，湊上來說“歡迎光臨”，便會被經理使勁使眼色，也是有趣。

繞了一大圈，總算看着個身影像她的，就過去了，走近一看，還真是周景。她米白色的套裝上衣已經脫下來放到一邊，只剩裏面的純白T恤和底下的一步裙，站在雜亂的店鋪中央，幹練在她身上已經初現端倪，她并沒有發現他在門口，正緊繃着一張小臉，彎着優美纖細的脖子，手指飛快的按着計算器。

旁邊另一個女孩子先看見了他，他剛想示意她不要驚動周景，誰知那女孩子手太快，已經湊到周景耳邊，指指門口的方向，不知說了什麽。

“小周，那是我們公司的人嗎？站了有一會兒了。”小李刻意壓低的嗓音中有隐隐的興奮，她在鼎華工作三年了，竟然沒有發現公司裏有這麽個大帥哥，說不定還是個小領導，要不她怎麽從來沒在員工培訓大會上見過他呢？

周景埋頭在賬目裏，眼都沒擡的說：“肯定不是呀，我打過電話了，我們公司的都走光了，除了我哪還有人？”她顧不得長籲短嘆，單手錘着背，彎腰正欲搬起腳下一箱電子樣品，還沒等提起箱子，前面突然多了一雙長腿，兩只修長有力的手伸過來，接了她手裏的東西，放到臺面上，笑道：“真該給你頒發個‘三八紅旗手’，你這麽能幹，來跟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放存稿箱裏忘了設時間麽……

來加個分隔符，銀~行~卡仨字被待高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