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天

林徽因曾說：愛上一座城，是因為城裏住着個喜歡的人。周景愛上三江，卻是因為它的感覺。它有整夜不滅的繁華，奔流不息的江水，和仿佛永恒流動的燈海車河，她像所有平凡的女孩子一樣，幻想着在某個細雨飄過的夜晚，在這樣一座城市擁有一段屬于自己的愛恨情仇，當然，幻想終究只能是幻想，是一種随着年齡增長，不得不漸漸承認的……中二病。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閑暇時光寧願窩在沙發裏追狗血劇，也不願在飄窗邊多停留一會兒，看看曾經那些眷戀的燈火，負責體會意境的神經已經徹底麻痹，那些以往贊嘆不已的風景在如今看來，也十分尋常。

也許，就是從死氣沉沉的辦公室喝多了咖啡開始，那些杯子邊緣永遠飄着一層泡沫的速溶咖啡，帶來增稠劑和葡萄糖漿混合的簡陋口感。也許，全年三百六十五天無一例外塞車到地老天荒的高架橋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

長長的車龍此起彼伏的鳴着喇叭，尚恒跟着前面的車屁股，一點點移動，極有耐心。“剛才的建議，不是玩笑話，小景，你認真考慮一下。”尚恒說，“中啓有成熟的策劃推廣團隊，秋季新品發布會的時候，JS會正式加入中啓，成為中啓旗下最年輕最有市場的服裝品牌，這一塊的推廣工作，我希望交給一個信任的人來做，你來，我很期待。”

“你身邊肯定不缺得力的左膀右臂，如果想進中啓，當初的實習名額，我就不會推出去讓給別人了。”周景說。

“如果你只是介意我們之間的關系……”尚恒欲言又止。

周景并沒有回避，反而笑問：“我們之間，什麽關系？”

前面的路終于通暢了，一路行駛沖出擁堵的商業街，整個人呼吸都跟着順暢了許多。氣氛沉寂了好一會兒了，直到又一個信號燈前停下，尚恒才笑笑，說：“你一點都沒變，有時候女孩子太聰明，會給男人很大壓力。”

周景不接話，打開電臺，正在放一首英文歌曲：50 ways to say goodbay。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她從開始就知道。媽媽每年只能給自己買一件森馬或者美特斯邦威的時候，他已經在穿Burberry了，偶爾穿一件李維斯，已經是如同皇帝陛下微服出巡一樣親民，如今，她的經濟水平終于足以支撐自己穿上zara，他渾身上下已經找不到一個标識，人家自己做着穿了。

有些人的腳步，你是永遠也追不上的。周景更加明确自己的決定，拒絕誘惑，拒絕暧昧，拒絕和非同類若即若離。

言世堯父母家住在老城區，是早年三江音樂學院的家屬樓，後來拆遷又回遷時，家裏辦的鋼琴學校已經小有名氣，便換了個大戶型，人上了年紀，更難離開原有的生活環境，出來進去的都是老鄰居，老街坊，誰家走了老人，誰家新添了小朋友，都要奔走相告一番，近些日子，言媽媽在小區樓下的廣場舞圈子裏可謂是揚眉吐氣，比當年在音樂學院評上副教授還自豪，總也沒個正經對象的兒子，一下子把兒媳婦和孫子一起帶了回來，她真恨不得孫子趕緊學會走路，早點讓她領出去，給那些愛顯擺自家孫子孫女的舞友們看看。

一切都看似很圓滿，李諾推倒了全部的籌碼，贏了這局梭~哈，而代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父親至今還不肯原諒她，月子期間也都是母親兩頭跑的照顧着，公婆該說的都說了，勸也勸了，提着禮物進了李家大門，禮物照收，對婚禮的事就是絕口不提，時間久了言家父母也是着急，親戚朋友都等着吃喜酒呢，親家一天不松口，酒席就遲遲辦不成。

當然，言爸爸和言媽媽也都是開明的人，能夠理解嫁女兒和娶媳婦的心情本就大有不同，何況，從政的家庭向來保守，自己家的兒子辦了不體面的事，和人家姑娘沒領結婚證就落實了事實婚姻，人家生氣也是應該的。

剛得知李諾生産的消息時，言世堯也算有擔當，當即便同家裏商量起結婚的事來，家中二老雖然也是氣得不行，但氣歸氣，白撿了個大胖孫子，說不喜歡那是假的，言媽媽剛聽到消息的時候，就按捺不住了，因為家裏是鋼琴世家，她五十年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洗衣燒菜都是請阿姨的，從未下過廚房的她硬是學會了煲湯，換着樣的給兒媳往醫院送，盡管口味差強人意，那份心意可是言爸爸都沒享受過的。

說到言爸爸，才做了爺爺的他更是誇張得匪夷所思，揚言要培養出下一個肖邦、莫紮特，原本要賞言世堯一頓棍子的，孫子一回來，忙着給小孫子當大馬騎還來不及，棍子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以至于言世堯一提到兒子，馬上挂在嘴邊上的一句話便是：這小子可是救了我一命的。

尚恒帶着周景到達的時候，鮮香的魚湯剛剛上桌，飄着翠綠的香菜末，叫人食指大動。言媽媽招呼大家入座，曾經上學的時候，尚恒來過幾次，所以也沒有特別的客套，周景就有些拘束了，坐在位子上，手腳總不知道放哪裏合适，幸好李諾把小baby借給她抱，否則她真的不知道幹點什麽才好，她一直都有這樣的毛病，到別人家裏做客，就沒吃飽過飯，連跟着父母去親戚家串門，都是如此。

Advertisement

“小尚帶女朋友見了父母沒有？現在的年輕女孩很少有這樣喜歡小孩子的，你倆也趕緊領個證，要一個。”言媽媽笑說。

“阿姨，我不是……”周景忙解釋，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尚恒打斷，他很受用的說：“她要是點頭，這事今晚就能辦。”

剛巧此時，小baby很配合的咯咯笑起來，言媽媽是過來人，強忍住笑，看似嗔怪實則毫無責備之意的給了尚恒一拳頭，說：“你這小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滑頭。”

周景冤枉的很，明明已經窘的擡不起頭了，卻只是被當成了害羞。

開飯了，月嫂過來抱走孩子去卧室哄睡，讓一家人好好吃頓晚餐。光膀子的言世堯一邊往脖子上套T恤一邊說：“媽，給周景拿一碟辣椒醬，沒有辣椒她吃不下飯的。”

“哎，哎，你看我，光顧着說話了，都忘了問客人的口味，我這就去廚房拿。”言媽媽答應着，李諾已經起身了，說：“媽，我去吧。”

周景小聲說謝謝，尚恒默不作聲的将餐具擺好推給她，自顧自的先給自己盛了碗湯。她的喜好，倒是有人記得清楚。幾年前她常去他的小公寓補習功課的那段時間，他家裏也總是備着辣椒油辣椒醬那些東西的，他不太能吃辣，周景卻很能吃，就着辣椒醬就能幹掉一碗白米飯，要是光看她的長相，丹鳳眼，纖纖細細的手腳，絕對想象不出她的食量能那麽大，比他一個男孩子都能吃，其實她雖然個子不高不矮，但是骨棒很小，所以不顯肉……他端起碗來一飲而盡，連連稱贊：“阿姨，您真的是新學的煲湯嗎？太有天分了，真是大廚手藝。”

“喜歡就多吃一些，來了阿姨這裏千萬不要客氣，當成自己家，小周，發什麽呆，快吃，你們現在的女孩子啊，都怕胖，一個個瘦的和紙片兒人似的，小諾也是……”

周景客客氣氣的點頭。

李諾對這個家的廚房還不是很熟悉，找了三個櫃子才找到盛放辣椒醬的盒子，在這個和美的家庭裏，她已經改口叫公婆爸媽，公婆待她很好，有時候比她自己的爸爸媽媽都要寵愛她，她嫁給了自己愛了五年的男人，餘生只剩幸福。可她卻知道，她愛的那個男人，心裏裝了一個別人，她大抵也能猜到一些。一年前的某一天，那時候的他們已經分開有些日子，一向不可一世的言公子很失意，他們通了一通電話，說了很多往事，那天的時間已經很晚，她過去找了他，哪裏知道才一晚而已，竟然就懷上孩子了。

那一次，她完全颠覆了自己過去二十二年的教養，次日清晨他洗澡的時候，她極沒風度的翻看了他的手機，裏面十九通呼出無人接聽的電話，全是打給周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