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二天

午餐泡了一碗面，小雞炖蘑菇面，連帶着湯湯水水的吃了個底朝天，感覺血槽不那麽空的周景便早早上班去了。

越長大越明白，世界不會因為誰而發生改變，地球離了誰都照轉，就好比她請了這半天假，曾經以為自己就算不是最重要的那個角色，至少也算不可或缺。實際上，沒有她，也不會怎樣，每個格子位後頭忙忙碌碌着，辦公室仿佛一個高速運轉的巨大機器。

“我覺得我們只要注意一下這筆資金的安全性，其他不會有問題。”總經辦裏間的休息室裏，周景彙報，三個人像地下黨碰頭。

“這是尚總的意思？”副總問。

周景不說話，董巨給她使了個眼色，她當沒看見，把頭低下了。

副總只當她不方便多說，畢竟工作上的立場，有時候微妙的很。

“尚總家大業大，又是文化事業起家，一樣的買賣，業界管我們叫奸商，卻管他們叫儒商，他倒不至于幹出太不體面的事情來。”董巨圓場。

副總沉思片刻，點點頭，按下分機交代下去：“告訴法務部，不用再查了。”然後玩笑說：“免得顯得我們小人之心。”

從別人嘴裏聽到對他的評價，心裏總會有些異樣的波動，差事辦完了，周景跟董巨請假，謊說學校還有一門考試。

像她們這種以實習生身份進公司的，請假理由總是很容易編，所以公司也不是很喜歡招收實習生，事太多，今天學校考試，明天學校照畢業照，後天學校開畢業典禮的，哪一個不準去就以拿不到畢業證博同情，最主要的是，工作能力普遍不高脾氣還都不小，又嬌氣。

“需要幾天？”董巨問，剛對她有點好感，就來這一套。

“一周。”周景說：“這段時間太忙了，沒時間看書複習，最後一學期又不能挂科……”

“行了行了，早去早回吧。”董巨懶得聽她這假的不能再假的破借口，哪個學校都把學生放出來參加實習工作了，還叫回去考試？再一看她憋憋屈屈的樣子，想來是真的有事，又忍不住安慰了幾句，“發布會也忙的夠嗆，回去好好複習，休息好了再回來上班，手裏的工作安排好，這幾天實習工資就不扣你的了，不過，這個月滿勤獎沒有了昂……怎麽還不走？”

周景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一張請假條來，說：“老大，簽字。”

早有預謀，假條都準備了……董巨摸出簽字筆來敲敲桌子：“拿來，我簽！”

龍飛鳳舞一氣呵成，“那張是什麽？拿來一起簽了吧，還等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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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什麽……”周景心虛的将另一張紙揉成一團，指指董巨手裏的請假條，“簽了那個就不用這個了。”

隐約在A4紙的背面看見離職申請樣式的表格，現在這些孩子都怎麽了，動不動的就辭職辭職的，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們的，董巨扶額，擺擺手，示意她趕快消失。

周景趕緊拿上假條滾了出去，她是做了兩手準備的，第二手準備也的确是沖動來着，如果不能讓她躲起來放空幾天，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接下來的工作了。

會議從上午開到傍晚，午餐都是和各部門經理們在會議室用盒飯解決的，尚恒揉揉太陽穴，新項目是一個公益教育項目，預算很大，幾乎占集團年度預算的一半了，除了當地政~府微薄的經濟扶持款，預計後期收益微薄，是個顯而易見的賠錢買賣，會議中反對的呼聲很高。這讓他很頭疼，人們從來只關注他賺了多少錢，卻不關心那些數字後面代表着多少責任，對社會的責任，對集團成千上萬的員工以及他們家庭的責任，這些都壓得他喘不過氣，越來越難以靜下心來做自己想做的。

周景失聯了，他一散了會第一件事就是給她打電話，本以為這麽長時間足夠她消氣，沒想到電話轉到了留言信箱，讓秘書打到她辦公室去，那邊的人說她已經請假，這會兒不在公司了。胥冬冬現在在中啓推廣部實習，他又打到推廣部去，被告知胥小姐今天出外勤，下班直接從出勤地回家，不回公司了。看看時間，距離下班還有半小時，他拿了車鑰匙就往停車場趕。

她家的門鈴，無人應答，緊閉的單元門，連上次的祁大姐都不在，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從裏面出來的人，他趕緊抓住機會進到門裏去，爬到十九層的時候，那叫一個酸爽，爬到二十七層的時候，感覺半條命都玩完了，終于到了三十三層，襯衫已經完全濕透，預感未來一周會腿軟到剎車都踩不住。他在交易市場上能夠幾秒鐘之內冷靜的操作上千萬，也能在集團高層會議上殺伐決斷，此刻，三十幾度的高溫，他倚在她門前冰涼的理石牆面上，心慌失神，連一個是否要按下門鈴的判斷都無法做出決定。

不知道站了多久，站到心跳都平息了，身側突然響起了一個短促的開門聲，他下意識的站到門口。

門打開，裏外兩個人都是條件反射的一愣，然後一個背過身去，一個跑回屋裏。

開門的是胥冬冬，頭上和身上裹着浴巾，像個希臘少女，她是出來扔垃圾的，沒想到一開門門口立着個大活人。

“靠，老板，我不就偷着早退了十分鐘回家洗個澡麽，你至不至于追到家裏來！”胥冬冬穿好衣服，到門口說。

“抱歉。”尚恒轉過身來，問：“周景在嗎？她電話關機了。”

“你不知道啊，你們昨晚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嗎？”冬冬壞笑，“你們騙不了我的，我可知道她昨晚沒回家呦。”

尚恒顧不得與她玩笑，少有的有些急躁，問：“知道什麽？抱歉，我找她有點急事。”

“急事啊，那就不行了，她和她家裏人旅游去了，你打電話關機，估計她應該是上飛機了。”冬冬沒見過這麽像正常人的尚恒，趕緊老實交代了，以往的他總是帶着疏遠的禮貌和風度，做事從不見慌亂，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像個模拟着固定程序的機器人。

松了一口氣的尚恒揉揉臉，變臉一樣又變回了那個冷靜到冷酷的機器人。“我可以進去坐一下麽？有些事，想和你核實。”他征求意見。

冬冬想了想，側過身去，“進來吧，不過不要亂動周景的東西，她不喜歡。”

“那是自然。”尚恒點點頭。

“喝這個行嗎？”冬冬搖了搖手裏的罐裝咖啡。

“随便什麽。”

她把咖啡放到小方桌上，推到他面前，說：“你說吧，找我想問什麽？小的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尚恒拿起那罐咖啡，沒打開，纖細的罐子放在手裏把玩，仔細斟酌了許久，才問：“你是酒後吐真言的類型，還是酒後說瘋話的？”

“就、就問這個？”

“嗯，你最好老實交代，否則明早晨會上，我會通報你的名字，員工守則寫的很清楚，早退……”

“吐真言，我吐真言。”冬冬趕緊搶答。

尚恒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突然認真起來，說：“下面這個問題，你要嚴肅的回答，昨晚，你說明明我先變心了，是什麽意思。”

冬冬撓撓脖子，仔細回憶，然後遲疑的說：“這你得問你兄弟言世堯啊……”

你班最後半學期是不是有個轉校生來着，是個女孩子，和你走得比較近，周景當時好像就是聽他提過一次。

不過這不是主要原因，景兒肯定是相信你的為人的。

有些事她自己沒說，我原本不該說的。

算了，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她不是之前和你約好了要一起出國嗎？所以那會兒學習都玩命了。後來，也就是最後幾個月的時候，她家裏出了點事情，她媽媽得了子宮頸癌，查出來的時候，已經很嚴重了，好像有的器官都開始衰竭了，還沒等到她高考，人就走了。後來家裏就他爸一個人，那時候她爸爸挺不好的，整個人都崩潰了，周景不放心，也沒心思在學校上課，就回家複習了。這事我也是考完試回學校估分報志願的時候，才知道的。

她的自尊心有多強，你難道不了解嗎？她怎麽會和就要出國的你說這些，那時候她媽媽剛走，她是要戴孝的，可是每次回學校的時候，她都把袖子上的黑紗給摘了，就是不想被同情，被可憐。

她已經很努力了，我要是攤上那樣的事兒，非得活不下去。

……

汽車在馬路上飛馳，那一字一句像一把淩遲的刀子，剜在他心裏最疼的地方。

到言世堯家的時候，李諾正抱着才會吃手的小BABY坐在琴凳的一邊，聽新晉奶爸演奏的搖籃曲。

尚恒理智尚存，知道不能吓着孩子，沒大聲叫他，而是拎着領子直接将人給拎到了門外。李諾把孩子交到月嫂手裏，趕緊跟了出去。

“你怎麽翻起舊賬來了？我當時還不是見你倆成天膩膩歪歪的我嫉妒麽，你也知道，李諾總跟我鬧別扭……好吧，我承認！我那時候就是故意氣你的！哎哎哎，打人別打臉，我說，我說還不行？”言世堯妥協，時隔多年，他立業成家，妻兒在側，也沒什麽不敢承認的，“你也知道，我這人年輕時候比較渾，她最開始喜歡的明明是我來着，我就是心裏不太好受，不太平衡……不過，事實證明她對你那叫一個專一，你走以後，我約她她極少出來，即便是赴約，也是一副恨不得把我趕緊隔離起來的樣子……我道歉還不行？你把她一起叫出來，我給你們兩個賠罪。”

言世堯道歉，一直默不作聲的李諾說話了，“阿恒，這歸根結底是你們兩個人的事，世堯是有錯，他騙你，你不是也信了麽？何況，周景不是随随便便會放手的人。”

“你說得對，你們說的，都對。”尚恒失魂落魄的離開了那裏，門都沒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