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天

很惡心,真的很惡心。

再多一下剎車,肯定得吐。周景忍得生無可戀。

他車子開得很穩,只是老天爺不眷顧,早高峰的馬路堵得像一鍋年糕火鍋,所有車子如同排着隊的食材,鳴着笛沸騰着。要是吐了他一車,臉丢盡了不說,依自己的自尊心,肯定是要和他再見來不及握手的,周景煩躁不安的看着沒有盡頭的車流,不光手心兒裏全是汗,額頭上也漸漸潮濕起來。

排了六個信號燈,終于通過交通崗的時候,仿佛排出了一根堅硬如鐵的千年宿便一樣痛快,車子開起來,四平八穩,清晨的微風吹過,薄汗消了些,人也不那麽難受了。

“早餐想吃點什麽?你們公司樓下有家三明治做的很不錯,去試過了嗎?”尚恒問,早起就見她臉色一直不大好,病恹恹的。

周景連連擺手,搖個頭都感覺能把昨晚的食物殘渣晃出來,“那家的乳酪蛋糕和咖啡董老大請我們部門員工吃過,除了人民幣味兒我什麽也沒吃出來,不過我現在什麽也不想吃,你千萬別和我提吃的,喝的,也別提車,別提惡心,吐之類的字眼,我的神經現在很脆弱,一丁點兒的刺激都受不了。”

“這麽嚴重啊,不行,你還是別上班了,我帶你去醫院吧,昨晚空調太低,你又喝了不少冰的,被子也沒蓋多少,還……”

“行了行了,醫院也不能提。”周景趕緊打斷他,這人有時候說話厚顏無恥,還沒有自覺。他提到昨天晚上,她心裏一直有個顧慮,昨晚沒好意思提,今早也不好意思問,擱在心裏又總是個事兒,想起來就忐忑,那滋味就好像上學時候第一次收到情書,驚慌失措,生怕犯錯。思前想後,還是不能因為小的疏忽釀成大的失誤,她清了清喉嚨,以掩飾尴尬,小心翼翼的問:“那個,昨天晚上,你沒戴那個吧。”

“哪個。”

“就是那個。”

尚恒在開車,她又表達得及其含蓄,讓人哭笑不得,他随口開了個玩笑:“你哪給我時間戴了?”

“那你還是先送我去藥店吧。”周景正色道。

她謹小慎微,惴惴不安的模樣,讓尚恒心涼到足以冷靜的溫度,他能體諒她對他的不信任,卻無法原諒她只把昨晚當做一場誰也不需要對誰負責任的一夜~情。

“怎麽不走了?”

周景不解的看他把車子停在了路邊,然後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好一會兒,對她說:“昨晚的事我很抱歉,我從不随身攜帶那些東,不過……”然後“嗤”的一聲笑出來,輕佻的問:“你喜歡用什麽牌子的?回頭我準備一些怎樣?”

原本就不舒服,強忍了一路,他笑的這聲讓人覺得更不舒服,周景不想承認,她聽出了揶揄的意思,更沒想到他會問出那麽混賬的一句話,“你問這話什麽意思?我周景從頭到尾哪兒對不起你了,你提上褲子就翻臉?”說完,不等他回答,摔了車門就走,附近有個公交站,正好來了輛車,也沒看是哪一路,車停了就跑了上去,跑上去才發現自己沒帶一卡通,又根本沒有投幣用的零錢,從錢包裏翻翻找找,選了個最小面值的投了進去,二十元。司機叫她,她也不理,徑直往車後走,在後一排的最角落坐了下來,汽車開出去一站地,她也沒敢回頭看,他是追了上來,還是去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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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越走越遠,路過的地方越來越陌生,周景選了某一站下了車,默默的站在路邊打車,回家。這邊偏僻,人煙稀少,出租車也少,就算現在馬上到公司,也遲到了,等車的時候,她給辦公室打了電話,是董巨接聽的,聽她說要請半天假,下午上班,然後彙報資金的事,他在電話那邊沉默片刻,随後笑了一下,連說了兩遍:“明白,明白。”。

你明白個屁,周景很想問問他,沉默是什麽意思,笑又是什麽意思,怎麽今天早上大家都笑的神經兮兮,真是見鬼了,不過那邊已經挂斷了電話。

出租車是打表走的,開到小區大門口,車費差三塊錢不到三位數,肉很疼,拎着包往家走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孤獨的城市拾荒者,落魄又寂寞,就連早上美好的陽光都變得那樣刺眼,從心底實打實釀出的那些委屈,心酸,短暫的壓制了胃部的不适,她捶捶胸口,嘆了口氣,已經在小區裏走了一半,又折了回去,還沒去藥店。

邊走邊上網,查了幾款事後藥的品牌名稱,分析副作用分析到頭暈眼花,藥店已經近在眼前,從來沒有覺得來藥店要像做賊一樣,她鬼鬼祟祟的進了門,鬼鬼祟祟的拖住一個店員,然後鬼鬼祟祟的問:“有毓婷嗎?”

“啥?”店員大姐沒聽清。

“毓婷……”比蚊子大點兒的聲音。

“哦。”大姐終于反應過來,然後朝着最後一排櫃臺裏的店員喊:“小陳,給這姑娘拿一盒毓婷!”聲如洪鐘。

前功盡棄。

這世界總是簡單而粗暴。

雖然沒做虧心事,卻錯覺所有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要盯穿了一樣,她飛快的付了款,飛快的逃離藥店。

奔跑和緊張促使心跳加速,惡心的感覺也随之加劇了,出了藥店大門,周景蹲在臺階旁,不可抑止的吐了起來,酸苦的膽汁和胃液一并湧了出來,激烈的嘔吐導致局部肌肉緊張收縮,她眼淚汪汪的被酸出了個冷戰。

“小姑娘!”

好像有人叫她,周景抹抹嘴,回頭一看,剛才那個嗓門奇大的大姐正掀着塑料門簾,站在臺階上饒有興致的探出頭來看熱鬧,熱心又八卦的勸告:“小姑娘,去醫院看看吧,要是真懷上了,你買那個藥吃也不管用的呀。”

懷個粑粑,多管閑事。周景此刻的心情很想罵到她上數祖宗十八代,但嘴上還是客氣的說:“謝謝了啊大姐,我就是昨天喝多了。”

大姐啧啧兩聲,撇撇嘴,鑽回了藥店。

大街上人來人往,有的奔波忙碌,有的無所事事,路過的無不側目,看看這怎麽有個姑娘吐得很慘。周景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瓶礦泉水,漱口,然後拆開藥盒包裝,鋁箔紙的小藥板裏躺着一粒白色小藥片,她捏出來,放進嘴裏,就着一口水咽下去,盒子扔進附近的垃圾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裏。

周景走後,尚恒接了個電話,鄭秘書提醒他半小時以後有個會,是昨晚安排下的那個,關于下年度新項目啓動發起的緊急會議。儀表盤顯示副駕駛門未關閉,是她走得急沒有關牢,他越過座位伸手去重新關,汽車座椅的亞麻坐墊上,印着一點點淺紅痕跡,因為在凹凸的紋路上,不仔細看是看不大清楚的,他若有所思的盯着那看了好一會兒,握緊了拳頭無處使力,狠狠的砸在了自己腿上,然後把坐墊撤下來,扔到了後座上,驅車往公司方向駛去。

回到家的時候,家裏沒人,門口的餐桌上有半碗泡面湯,還沒涼透,冬冬應該才走了沒多久。她把湯汁倒掉,拉面碗放進廚房的水池裏,才回到自己房間,把衣服從裏到外全部換了,心力交瘁的躺下,只覺得所有的疲倦都壓在了眼皮上,下一秒就能睡到地老天荒。

還沒睡熟,電話先響了起來,是家裏的號碼。

周景趕緊起身站到窗子邊,清了清嗓子,要是被聽出自己在家睡覺沒去上班,免不了會以為自己病了,受委屈了,犯錯誤了,被辭退了,或是其它連她都想不出的問題,孤身在外,對父母總是習慣了盡量隐瞞會讓他們擔心的事。

電話是爸爸打來的,提醒她過兩天就是周正媽媽的生日,周正馬上放暑假了,之前瞞着家裏做家教,賺了些錢,要給一家四口訂機票一起去旅游,就差周景的時間還沒敲定,爸爸擔心她實習期不容易請假,特意打來電話和她商量。

“你看我,最近剛忙完一個項目,差點就忘了,幸好提醒我了。”周景說,然後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有假期,只是……這會兒準備禮物太倉促了,爸,你跟周正說,讓他放心選地方吧,住宿我包了。”

爸爸在那邊嘴上說着:“哪能讓你們小孩子花錢,我和你媽媽有的是花不完的錢。”其實聽得出來,心裏高興得很。

“您要真有花不完的錢,趕緊叫我回去花吧,省的我上班一天到晚累死累活。”

“你這孩子……”爸爸在那頭笑着答應:“等爸爸攢夠了一百萬,就叫你回來花,咱們再也不上班了!”

周景也跟着笑,心裏卻是難過的,随便囑咐了幾句就挂了電話,她那個樸實了一輩子的爸爸啊。一百萬在她的城市裏,哪裏夠花一輩子的,再添上兩個腎都買不上一套住房。被這個電話搞得毫無睡意,點開社交軟件,瞬間擠進來好幾條消息,都是些辦公室的雞零狗碎,拿着手機邊上廁所邊回複,意外的發現居然還在流血,腦海中又浮現出尚恒嗤笑了一下的樣子,這後遺症很快會好的吧,周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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