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五十一天

“不是都說好了的，你怎麽又犯規？”周景的眉毛擰出一個淩厲的弧度。

“哦？誰答應你了？”

他的頭發濕噠噠的，周景看着看着，只覺得好氣又無奈，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剛才那件單薄的外套全蒙在自己頭頂了。“你把我放在地鐵口吧，也趕快回家洗洗，要着涼的。”

“你擔心我？”他輕笑道。

像是配合她似的，兩聲響雷就在不遠處炸開，剛才還是柔風細雨，這會兒突然下起了煙，豆大的雨點砸在來不及排走的積水水面，打出一個個水泡兒，街上頓時亂了套，打着傘的行人一下子沒了方向，到處躲雨，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往前一看才知道，不遠處一個下水井堵塞，井蓋已經被積水頂開，咕嚕嚕的往上冒泡，好似一座小噴泉，一輛出租車不幸在路口熄了火，緊接着一輛接着一輛跟在後面，重蹈了那車的覆轍，交通就這麽癱瘓了下來。

尚恒當機立斷，在尚且寬松的車流中從容的調了個頭：“這我可沒法放你走。”他才剛開出來，先前那段路就堵了個水洩不通。

廣播裏實時報道着降水量，并且預計二十四小時內有望達到五十毫米，算是暴雨級別了，周景看看外面明顯上漲的積水和自己弱不禁風的高跟鞋，也覺得沒必要讓自己受罪。“那個……”她猶豫道，車子顯然往她原來住的小區方向駛去，并且為了繞開那段堵塞的路，已經開上了二環。

“嗯？”尚恒不明所以，望了她一眼。

外面雨勢忽大忽小，平日風和日麗時優雅的垂柳此時像在狂風中群魔亂舞，二環外馬路空曠，車輛行駛飛快，像開在高速路上，井然有序，連鳴笛聲都很少聽見。狹小的空間裏，有未知的情愫在兩人中間流轉，這漫天飄灑的細雨，倒是像極了那一晚的，細密的雨滴打在全景天窗上，她在那間叫做“一日三餐”的小酒館飲了酒，酒氣上頭，覺得那雨夜的景致真是好極了。

“那首歌怎麽不見了……”她嘀咕着翻他車上的音樂。

“哪一首？”

“就是有那麽一首，哦，找到了。”

“暧昧？沒想到你喜歡這個腔調的。”

“哼……你沒想到的多了。”她又猶豫了一下，看看窗外，他的車很快，已經走出去很遠的路了，終究還是接上了剛才沒說完的那句：“那個，咱們下個路口，掉頭吧，我……不住那了。”

尖銳的剎車聲，随後車後傳來一連串同樣尖銳的剎車聲，緊接着是刺耳的喇叭，狂躁的怒罵，全部淹沒在了漫天雨水裏，好在他的理智只離開了那麽一小會兒，馬上就重新啓動了擋路的車子停靠在了路邊。

“嗯，沒錯，我搬家了。”她點點頭，像是在肯定自己一般，盡管他什麽都還沒問。那天她跟冬冬提到換一個房子住，當時也只不過是那麽一說，誰知冬冬放在了心上，并迅速落實到了行動上，中介的效率高的驚人，于是，冬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着她以及兩人的大包小裹，離開了那間住了不到一個季度的出租屋，直到安頓好新家的一切，才同周景說：“景兒，說真的，我從來沒住過那樣舊的房子。”

Advertisement

她知道，冬冬雖然和家裏的關系時好時壞不是很穩定，但她從小也算是錦衣玉食，從沒吃過苦，看她那雙柔夷小手就知道，盤子都不會洗的十根手指頭永遠細膩得連一道幹紋都沒有，卻偏偏在和她同租的這段日子，學會了通下水道打蟑螂。

“周景，你千萬別告訴我，你為了躲我，特意搬了個家。”尚恒目光漸冷。

“你少自作多情了，托你的福漲了工資，我就不能提高生活質量了？”周景故作漫不經心的在他的導航裏戳戳點點，輸了個地址進去，暗自惋惜，沒過幾天清淨日子，行蹤又暴~露了。

尚恒覺得自己當時要是一口氣沒上來八成也就上不來了，不過好在沒真的背過氣去，憤憤的打方向盤，朝着她給的地址駛去。

車內的氣氛一瞬間變得尴尬，卻也不是十分尴尬，而是尴尬得很微妙。“你以為我是誰？”他有些蒼涼的問了這麽一句，你以為我是誰，你可以不回應我的感情，但萬不可輕賤它。然後不等她回應，咄咄逼問：“你把我當成什麽了？你一夜情的對象？你千萬不要說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選擇不用我負責之類的蠢話，周景，你大可以表現出一副你很玩得起的樣子，但骨子裏你并不是個玩得開的人。”

“關你屁事。”周景悄聲自言自語。

“嗯？”身邊的人沒聽清，斜眼冷冷的撇過來。

“沒什麽。”心虛的人趕緊閉嘴，為了掩飾心虛，又不得不找些別的話來說，“最近和言家那兩口子聯系了嗎？上回同李諾喝酒吃飯，她看上去，情緒不是很好。”

“言家的事你還不知道，想必他們沒心思跟你說，不過，倒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那小孩子被檢查出來有點毛病，好在不是太大的毛病。” 說到這，他話裏有些惋惜。

“病了？那個早産還七斤半的胖小子？”周景不可置信的反問。

“嗯。”一個急轉彎，他下意識的伸出手護着身邊的周景，果不其然，要是不攔着，八成就得撲倒在他大腿上。“李諾身子骨本來就不大結實，加拿大的冬季冷得很，動不動的就要感冒，搞得我如臨大敵，就沖這，老言欠我的一輩子都還不完，再加上她懷着孩子還成天傷春悲秋的，那孩子又是早産，身體自然不會太好，縱然出生後一家人仔細着，也補不回娘胎裏虧損的，這不，去醫院複查的時候，大夫說孩子心髒沒長好，好像是一個該閉合的地方沒有自然閉合，所以，滿了周歲要做個手術，幸運的是，現在醫療技術發達，這種先天性疾病，不用像過去一樣開胸，微創就能治好。”他婦女主任附身一樣唠唠叨叨的說了一大堆，說完還囑咐了她一句：“以後你懷了孩子，我可不會讓你有半分不如意。”

真是，莫名其妙。

“那我周末放了假，得去看看她，孩子那麽小，出了這樣的事，李諾心裏得多不好受。”周景自動忽略了他臆想症發作的最後一句。

尚恒在一邊沉默片刻，才說：“到時一起吧，這事兒，我挺愧疚。”

“剛說人家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完，這會兒又愧疚了，你還真是分裂啊……”

身邊的人一下嚴肅起來，比開會時候都要嚴肅，那神情，好像剛上了談判桌笑一笑就要丢掉幾個億似的，下一秒，他說：“他拿你氣我的時候，我曾經詛咒過他将來生了孩子沒屁~眼。”

“……”您老還真不是一般幼稚，至少得是二般的。

“說吧，你畫了多少個圈圈詛咒我？你的話真要是那麽靈，我也得小心些了，畢竟，你也曾對我誤會得那麽離譜。”周景不擅長開玩笑，也不确定能不能寬慰到他。

“你這臭丫頭！”他笑罵了句，之前對她不聲不響就搬了家的不滿已經煙消雲散。

她新租住的小區還算像那麽回事，看上去三四年的樓齡，售樓處還沒撤走，很新的樓盤，物業安保以及周邊配套設施正規齊全，離中啓總部大樓的位置不遠，且交通便利，若不是今天因為種種原因兜了大圈子，車程不過二十分鐘也就到了。

周景下車在門衛處的表格上填了一堆信息，自動擋車杆才放行了他們這陌生外來車輛，若不是尚恒非要開到她家樓下，這會兒功夫她能在小區裏走三個來回了，他卻大言不慚的說要先來混個臉熟。

好吧，就原諒他偶爾智商不在線幼稚這麽一個晚上。

“阿恒！”不等他過來開門，她就下了車，蹬蹬兩步躍上臺階，站在比他足足高出半米的位置，喊他阿恒。

尚恒渾身一怔，随即就愣在了原地，不知為何，路燈的光也不是十分明亮，雨雖停了卻也沒下透徹，月光也是在片片陰雲中若隐若現着的，可偏偏她的一張小臉好似在發光，站在高處脆生生的對他說：“其實我早就不喜歡他了。”

“誰？”他腦子短了路，但很快就領悟了，低頭一笑：“哦，呵呵。”有些自嘲，知道不該問，卻又忍不住的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其實更想問的，并不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喜歡那個人的，而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還有，是否還在喜歡着。

然而周景就那麽望着他，目光淡淡，好像故意要讓他着急似的，好半天，才狡黠一笑，口氣也不似方才喊他名字時那樣霸道，透着從輕狂少年時無知無畏一路走來化作的歲月沉靜：“你也知道的，我性子緩，做人也一直稀裏糊塗，什麽喜不喜歡，愛不愛的，總是比旁人遲鈍，你說得對，我不及你敢玩敢做，但我卻也不是個三心二意的人，從和你在一起的那天開始，我心裏沒有過別人。”明明是一大段交心底的軟話，她說完卻偏要示威一般的歪歪頭，然後……跑了。

望着她消失得飛快的背影，一滴細小的雨點恰好落在了他的鼻尖，搞得人癢絲絲的，他用指尖抹抹鼻翼，幾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既然如此，小景，你又要別扭到什麽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