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五十二天

“是啊，要別扭到什麽時候呢？”周景坐在鼎華的會客廳裏，翻來覆去的思考這句話，那天他在自己身後自言自語的時候，雖然她跑出很遠，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到底要別扭到什麽時候，如果必須要給這場別扭增加一個期限的話，那當然是，到不別扭的時候為止。

她是回來送文件的，有些書面文件，必須當面簽署，而她的職位前面又沒有頭銜，自然不會有人為她跑腿。才離開一個月而已，再回來，已經成了這裏的外人，有過那麽幾頓飯交情的，路過時會禮節性的那麽問一問：回來了？辦事嗎？她也只有淡淡的答：嗯，辦事。

曾經并肩作戰過的家人們，已然成了陌生人，就連她曾經的辦公位，也坐進了另一個年輕女孩子，圓圓的臉，戴着黑框眼鏡，埋在眼前堆成小山高的各種文件表格裏，連擡頭的時間都沒有。

她顯然還無法适應這種社會上很常見的人走茶涼，但成長是猝不及防的，她已經被做入局中，不能脫身了。

事情辦得很順利，她獨自整理東西，準備離去，卻被董巨給叫了住。

“中午一起吃個飯啊。”他邀請。

她本能是拒絕的，甚至想好的借口已經到了嘴邊，還壓着很多工作沒做，那邊還等着她把文件帶回去入檔，或者更簡單直接些，中午已經有約了，看着他為新蓄起來的胡須造了個不錯的造型，眼底尚有烏青的眼睛略顯疲倦的看着她，鬼使神差的，這些假的不能再假的借口在嘴邊繞了一圈，終究吞了回去。

“新助理用着還順手嗎？”想起了剛才看到的那個忙碌的背影，她低頭笑問，一邊點菜。

兩人都是肉食動物，點的也都是葷菜，蟹粉小籠，松子魚，糖醋小排……大都以女孩子口味為主，上海菜分量小，一小盤一小盤的，不一會兒就擺滿了一桌子，董巨盛了碗湯先給她遞過去，才盛自己的那份。

“就那麽回事吧，也是剛畢業，人是挺勤快，閑話也不多，就是做事欠些條理，有時候挺讓人着急。”他說，然後就着湯碗喝了一大口，才舒坦的開始動筷。

董巨是個挺講究的人，雖然工資在這城市裏勉強夠得上中等，但凡有點條件，吃穿用度毫不含糊，周景跟着他，也算過了一段吃香的喝辣的的日子。

“在那邊工作還适應嗎？”董巨問。

“嗯，也沒什麽不适應的，我這種天生不喜歡工作的人，到哪都一樣。”周景吃的兩腮鼓鼓。

“嘁！”董巨笑了一下，“你現在不是我的下屬了，還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放在原來我也敢說。”

“既然是這樣，我剛好也有些苦水，想要跟你倒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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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将一塊排骨細嚼慢咽了下去，思索片刻，問：“老大，聽完不滅口吧？”

“看你表現。”他斂了情緒，“薔薇她，正跟她家裏那位鬧離婚，我最近，有點麻煩。”

周景這回吃不下了，一塊骨頭擱在嘴裏，差點囫囵個兒咽下去，“你插足人家婚姻了？”

“去你的，我們之間那叫知己，你們女孩子都管這叫什麽來着，藍顏？男閨蜜？”

“嗯，是有這麽個說法，所以，你是被誤會插足人家婚姻了？”

董巨摸出一根煙，印象中他是極少吸煙的，結果，剛叼在嘴裏，打火機還沒找出來，服務生過來提醒，餐廳是禁止吸煙的。

“誰沒年輕過呢？只是，我對她有意思的時候，她偏要結婚，現在我想開了，她又鬧了這麽一出。感情這東西啊，難得很，還真不是倆人看對眼了就成，也得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要不這世上癡男怨女的怎麽那麽多，你說是不？妹子。”他将煙取下來夾在手裏，兩手合十遙遙的對那服務生致歉，随後用煙屁股敲着桌子說：“誤會我無所謂，我一皮糙肉厚的老爺們兒，不怕那些，薔薇不一樣，女人怎麽能被拿到外面亂說呢？她比我大八歲，是個知書達理的女人，就算我真的對她還有那個意思，人家也不能跟我，讓她惹上這種麻煩，你說，我是不是就不是個好人。”

周景不假思索的便點點頭，點了頭又覺得有什麽不對，趕緊補上一句：“你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上司。”

“哈哈哈……”董巨聽了笑逐顏開，“你這小菜鳥才飛出籠子蹦跶幾天，認識幾個上司？”

“就你一個啊，所以才是最好的。”

短暫的共事，她對人的好感總是來得那麽簡單，可能只因為，有一次的飯局上，董巨已經去衛生間催吐過兩次，回來還是幫她擋了一波白酒，從那時候開始，他在她眼中就不再是那個娘娘腔了，比起飯桌上那些開着豪車，吹着牛~逼，張口閉口幾百萬的成功人士，爺們兒了不知多少倍。

兩人下午都有工作，見她也吃好了，董巨叫來服務生埋單，周景也沒有客氣，說好了下次再回來辦事，她請客。

分別時，董巨終于在門口點着了那支他憋了很久沒抽上的煙，問她：“你相信男女之間，有純粹的友情嗎？”

她剛想說相信，但片刻的停頓之後，又搖了搖頭，搖過了頭，說出口的卻是：“相信，肯定有的。”

“你這小丫頭啊！”他感嘆：“我真是腦子不好了，這麽深奧的問題竟然拿來問你，你這麽點兒年紀懂什麽。”

看着董巨難得流露出與外表不符的滄桑，她的心竟也跟着滄桑了起來，末了，董巨還不忘交代：“你在她那代課，這段時間，照看着些，算我欠你個人情，她身邊，我也信不過別人。”

周景誠惶誠恐的接了這差事。

本不想摻和別人的私事，尤其與婚姻有關，董巨這麽不把她當外人，她倒不好拒絕了。不過說到婚姻這種事，她從來沒什麽向往，所以單了好些年，即便是和尚恒兩人濃情蜜意時，也不過是及時行樂，從未想過以後。記得少年時情窦未開，尚且懵懂，曾随着家裏的大孩子看過一部名為《我可能不會愛你》的影視劇，裏面有那麽一個角色，說過那樣一段話，她說：“鑽石就是鑽石，泡了一夜的咖啡還是安然無恙，你把結婚證書拿來泡泡試試，用不了一個晚上，字就看不清了。”

脆弱的愛情太不牢靠，稍縱風雨便飄搖，在現實面前，她曾深以為然。

如今再品味這段話，忽然覺得年少時可笑得厲害，就好比一個初次吃法餐的人，越過了開胃酒，開胃菜，餐前湯，副菜，主菜等等，直接一口幹掉了最後的甜食，然後下了定論，啊，法餐就是做點心的。她這一路走過來，終于嘗清了其中滋味。

在同期離校的同學裏，她混的還算不錯，不錯到無法同旁人一樣懷念那些還什麽都沒有的日子，人們把那叫做矯情。那時想穿好看的衣服，去好地方，住好房子，甚至吃個麻辣燙都要多加一勺糖，但充其量想的也就是這些，現在那些都有了，很容易就能擁有了，想穿的買得起，住在市中心商圈附近的嶄新公寓裏，交通便利家電齊全，再不用因為沒有空調熱得睡不着，吃剩菜因為沒有冰箱而常常吃壞肚子，這些，她擁有的比別人順利很多，可是，心卻空了，貪婪的想，如果吃麻辣燙的時候，不是一個人就好了。

這世上癡男怨女已經那麽多，人生短暫，更要快意而為，想到這，她剛好走回公司樓下，秋風卷着幾葉梧桐在石板地打着旋兒，心裏像吹了一股過堂風，通透清爽，定了定神，拿出手機撥了電話出去，仰望着頂層的深色玻璃，那裏正有一個人，将要接起她的電話。“喂？不是說衣服做了五套？另外三件什麽時候送來，沒得換了。”

上周的財務報表不大好看，年輕的老板靠在轉椅上，臉色越來越沉，突然接了個電話，整個人像被電擊了一樣，一下子上身前傾，伏到了桌案上，眼角眉梢爬上無聲的笑意。

餘下的報表沒有再看，大筆一揮，痛快的簽了字，甩到對面集團財務總監的面前，似是自言自語道：“量變累積到一定程度，果然會産生了質變。”

總監悄悄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戰戰兢兢退出去的時候，還在品味那句話裏的含義。

“是有什麽好事情嗎？”見人都走了，鄭秘書上前問，小尚總是個相當沉穩的年輕人，前陣子談成的收購，連續的漲停，都沒能讓他這樣激動。

“鄭叔。”私下沒人的時候，尚恒偶爾會這樣稱呼他，“你知道，抗~戰八年，國~共三年，這說明了什麽嗎？”

“哦？願聞其詳。”鄭秘書笑說。

“堅持就是勝利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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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告別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