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暗喜

“陸子夙你給我說清楚,什麽叫你與孟姑娘‘兩情相悅’?她哪句話告訴你她喜歡你了?”沈元思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對着陸明時一頓口水狂噴,頗有些氣急敗壞道:“肯定是你死纏爛打,人家姑娘無奈才應下的!”

陸明時面含冷笑地說道:“她看不上我,難道還能看上你?”

“小爺我怎麽了?我好歹也是尚陽郡主家的大公子,家世高貴,一表人才!”

陸明時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別瞎嚷嚷,傳出去于她名聲有礙。”

“呵,這時候知道愛重姑娘家名聲了?”沈元思指着他控訴道,“那你還死皮賴臉纏着孟姑娘追求人家?”

“沈元思,”陸明時十分不耐煩地活動了下手腕,“皮癢骨頭緊了是吧?”

“不敢!”沈元思眼淚汪汪地抱住椅背,想起了在北郡練武場上被陸明時當陀螺抽、當糍粑摔的慘痛回憶,轉而又想起這是在尚陽郡主府,在自己家,陸明時若真敢動手,他就喊了家仆把他叉出去,于是小聲罵道:“你這麽厲害,有本事去把孟姑娘揍服了呀!臨京難得有位如此清麗出塵的佳人,怎麽偏偏就要折于霸匪之流,真是作孽,作孽呀!”

陸明時忍着頭疼又聽他罵了兩盞茶的功夫,沈元思直罵到口幹舌燥,才覺得解了氣,于是轉頭又給陸明時出起馊主意來。

“我跟你講,這調戲姑娘,別問她應不應,要看她笑不笑。”

陸明時額頭青筋直跳,咬牙切齒道:“我再說一次,不是調戲,我是認真的。”

“認真什麽?”

“認真考慮以後的事……我覺得我心悅她,”陸明時望着茶盞裏澄澈的茶湯,不知想到了什麽,說道:“見她則心喜,不見則心思。”

沈元思險些被酸倒牙,“那不就是想調戲人家,有什麽區別,道理都一樣。”

陸明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他就不該指望沈元思這纨绔嘴裏能吐出什麽靠譜的話。

沈元思湊近他問道:“你且說說,孟姑娘對你笑了嗎?”

陸明時搖頭,“那時我走在她身後,沒看見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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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罵你了嗎?”

“也沒有,思忖後只說容她想想。”

“不妙啊,”沈元思倒吸一口冷氣,“不妙啊。”

“怎麽了?”

沈元思拍着陸明時的肩膀道:“你設身處地想想,倘你是個二八年華的妙齡女郎,乍然被表白,你會是什麽反應?”

陸明時木然道:“想象不了。”

“哎呀,”沈元思嘆氣,“倘她心中也有幾分歡喜,或羞或惱,或嬌或嗔,哪怕是給你一耳光罵你登徒子,都表明她心有波瀾。哪裏會像今日這般,十分冷靜地說想想,分明是心裏毫無動容,只是尋個借口打發你罷了。”

陸明時皺眉,“我覺得她不是這種人。”

“你不是說她連家世住處都沒告訴你嗎?這分明是躲着你。”

陸明時:“……”

見他不再出言分辯,臉上神情愈發凝重,沈元思也幸災樂禍不起來,嘆着氣勸他道:“子夙兄,臨京給你丢帕子的好姑娘多得是,你且……想開些吧。”

陸明時本只是來找沈元思出個主意,結果他三言兩語一通亂捶,捶得他心裏七上八下。也不怪沈元思潑他冷水,他今日乍然遇見孟如韞,毫無前兆地突然向她表露心跡,她還未說什麽,自己先昏了頭亂了心神。前來郡主府的路上他越冷靜心中就越忐忑,如今被沈元思一點撥,心裏的忐忑坐成了實處。

難道她真的是心中毫無波瀾,所以面上無喜無悲,模棱兩可将他打發了而已嗎?

陸明時不敢再深思,只是心裏越發沉了下去。

事實上,孟如韞并不像陸明時所見的那般波瀾不驚。

她獨自撐傘,一路恍惚着走回江家,青鴿在院子裏給她守着門,見到她,拍着胸脯舒了口氣,“可算回來了,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

“怎麽,出什麽事了?”孟如韞微微回神。

青鴿給她收了傘,随她進屋,“今日江公子來找過你,我說你身體不舒服,已經睡了一天,好容易才把他搪塞走,只留下了這個,喏。”

青鴿将一籃新鮮的白梨給孟如韞看,那白梨皮薄個大,挂着雨珠,看上去新鮮喜人。孟如韞拎過籃子看了看,疑惑道:“你說這是江洵送來的?”

“是呀,還是親自送的,”青鴿晃了晃竹籃,“姑娘要回禮嗎?”

孟如韞道:“不回。同居一府,表兄妹是最容易惹嫌的,等天晴了把這梨給他送回去。”

“好嘞。”

“哎等等,送回去也不好,拂了他面子倒無妨,就怕大庭廣衆被人看見,誤會是我送他的,萬一被舅母知道……”孟如韞撫額思忖了一會兒,靈機一動道,“青鴿,你把這梨給江靈送過去。”

“江大小姐?”

“嗯,只說是我送她的即可,別的話不必多說。這梨非凡品,她一看便知是怎麽回事。”孟如韞說道,“事不宜遲,你現在就去吧。”

青鴿送梨回來,孟如韞已經洗完了澡換了身衣服,正坐在妝鏡前絞發,見她進屋,孟如韞問道:“見到江靈了嗎?”

“未曾,她院中婢女說她每日都要到夫人院中學女工,入夜方歸。看來當大小姐也不輕松,也要從早忙到晚。”青鴿說道。

孟如韞笑了笑,沒說話。

她知道她舅母胡氏對江靈的婚事抱有很大期望,希望她能嫁入高門,提攜江洵,光耀門楣。前世的時候,胡氏不知從何處聽人提了一嘴,說程大學士府上在考慮程家嫡出公子程鶴年的婚事,派媒婆打聽了很多高門貴族的姑娘,程公子聽說後,從欽州寫信回來,特意同他母親提了江家。

江家只有一子一女,提了江家,便相當于定下江靈。胡氏對此驚疑不定,江靈再三發誓自己沒有與程鶴年私相授受後,她便轉驚為喜,“看來我兒賢名在外,程公子也起慕艾之心。”

自那以後,胡氏便以高門貴婦的标準要求江靈,要她每日晨起梳洗要經十道工序,又花大價錢請了外放出宮的宮中婆婆教她茶道、儀态、女工、管賬等。江靈最近每天都在起早貪黑學這些。

孟如韞忽然想到,既然這輩子胡氏仍然動了把江靈嫁入程家的心思,是不是意味着這輩子的程鶴年也寫信回府提江家了?

前世程鶴年之所以寫信,心中屬意的是她,可他臨去欽州之前,她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她不願嫁入程府為妻為妾,那他為何還會寫信提江家?

是她猜錯了,程鶴年并未寫信暗示想娶江家的姑娘,還是說他尚未死心?孟如韞望着鏡子皺眉,心裏一時不敢确定。

“怎麽了呀?剛進門時還興高采烈的,怎麽眼下瞧着不高興了?可是身體難受?”青鴿見她許久不語,湊過來問道。

“我什麽時候興高采烈了?”孟如韞反駁道。

“還說呢,進門就笑,嘴裏還哼着寶兒姐姐的曲兒,給你披挂上,我看還能當搭臺子跳個舞。”青鴿揶揄她,“不是說去見陳小狀元嗎,能高興成這樣?”

孟如韞忙以手捂臉,“我沒有。”

“你有。”

“哎呀,我餓了,青鴿好妹妹,有熱湯沒有,給我盛一碗?”孟如韞起身将青鴿往外推,青鴿說眼下只有青菜疙瘩湯,孟如韞道是清水米湯也無妨。

青鴿被她支到了廚房,孟如韞悄悄拿起鏡子,只見鏡子裏的人雙頰生紅,眼神清亮,不知不覺中竟真是帶着笑的。她想起陸明時一次,眼角眉梢的笑意便加深一分,玉面未妝,顧盼間已滿是多情态。

孟如韞不敢再瞧,忙将鏡子扣下,從妝臺前起身,情不自禁地在房中轉了一圈,翩跹着繞至書桌前,鋪紙磨墨,在上面胡畫亂寫。

“望若明月見若仙,一時惆悵一時歡。”

“莫如雲中孤雁,須似梁上雙燕,偕春共秋好團圓。”

“……”

她胡亂寫了些沒頭沒腦的詞句,草書飛麗飄游,竟是一字也靜不下心來,寫夠了将筆一扔,咬着嘴唇捂着臉無聲地笑。

陸明時同她說那些話時,她先是震驚,後是緊張,繼而是擔憂,未料這一路冒雨走回來,心中的歡喜後知後覺泛起,将一切都湮了,只剩陸明時同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乃至傘下每一次環佩相撞時的叮當聲,從她的耳朵回蕩進她的心裏。

陸明時……陸子夙……

孟如韞覺得渾身輕飄飄的,若非外面下着雨,她真想到院子裏去蕩秋千,蕩得高高的,連魂魄也要飛起來。

陸明時未同她表明心意前,她一直将自己的情愫緊緊藏着、狠狠壓着,竟連她自己也未意識到,她是如此心悅他,不過得了他幾句隐晦的暗示,便能高興成這樣。

因為心情愉悅,孟如韞胃口也好,一連吃了兩碗青菜疙瘩湯,青鴿還錯覺是自己今晚手藝好,跟着嘗了口,卻未嘗出與平日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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