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受傷

蘇和州這邊, 由于議事會上沒有通過赈災銀修堤、災民以糧換地的方案,與程鶴年簽了契的當地富商都十分沮喪,尤其是開錢莊的岳老板, 本想趁此機會放貸大賺一筆,誰知黃粱還沒熟,夢先醒了。

他三番五次去找程鶴年打探風聲, 程鶴年如今正忙得焦頭爛額,上要應對太子的責疑, 下要調查薛錄與李正劾背後的人,哪有時間和心思聽這群商人訴苦,只派程雙打發了一句“必不毀約”就不再理。

他說“必不毀約”并不是敷衍岳老板, 對于以糧換地的方案, 程鶴年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對太子來說,這只是一次賺錢的機會, 饒了這只兔子以後還有別的獵物, 可是對他程鶴年而言, 錯過這次機會,他在朝堂上将再無立錐之地, 畢竟他已經因為王槲的事得罪了長公主一派, 若是連東宮也冷待他, 難道要他以後靠程家的恩蔭混日子嗎?

他寧可死, 也不甘心受此屈辱。

眼見着赈災的餘糧就要用完,衆人議定先拿出十萬來買赈災糧,剩下的事如何安排,等遞進宮裏的折子有了批複再行商議。

知道這件事後, 程鶴年一不做二不休, 去找了永林衛的指揮佥事。

永林衛是兵部尚書錢兆松一手督辦起來的, 然而其指揮使、指揮佥事等重要官職都是東宮麾下的人,雖名屬兵部,實則為東宮調用,散布在各地,替東宮做事。

如今在蘇和州的這位指揮使佥事叫魯得永,管着蘇和州的永林衛調度,是蕭道全的重要心腹之一。此人不貪財不好色,唯愛重其夫人,聽聞魯夫人好音律,程鶴年送了她一架古琴,據說是先秦時期師曠為晉平公彈奏《清商》的那把月琴,年代久遠,琴面已經形成了梅花狀的天然紋路。

魯夫人一見月琴就十分歡喜,先上手彈了幾曲,待賞玩痛快了,才問魯得永此琴的來處。

得知是巡撫使程鶴年送的後,魯夫人突然變了臉色。

“此人面黑心狠,珩娘的手就是他給弄廢的!”

原來魯夫人與那天在廣寒樓裏彈琵琶的珩娘均出身于蘇和州教坊司,是一起長大的玩伴,當年魯得永要娶媳婦,珩娘主動把脫籍從良的機會讓給了魯夫人。魯夫人嫁人後,礙于禮教,雖不常與珩娘見面,心裏記挂着她,二人常互通信件。

珩娘的手被活生生掰斷,魯夫人心疼得好幾天沒吃下飯,如今得知罪魁禍首程鶴年竟是今日送琴之人,十分震怒,若不是魯得永攔着,恨不能當面把琴摔爛。

魯得永勸她道:“程巡撫使出身高貴,不好得罪,他當日又不知珩娘與我夫人你有交情,事已至此,別同他計較了。”

“不計較了?”魯夫人嬌目一瞪,“他折了珩娘的手,與殺了珩娘有何區別?活生生一條性命,你不計較,我可要計較。把這琴退回去,以後不許他進咱家的門,更不許你與他有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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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夫人真動了氣,魯得永十分為難。

程鶴年所托之事,并不是他将這架古琴退回去就可以一拒了之的。事關東宮,關系他的前程與性命,雖然他不忍惹夫人傷心動氣,但這件事上,他也不敢聽夫人的話。

因為程鶴年所托,是要他派永林衛的人假扮成流匪,待府衙買的赈災糧到達蘇和州後,将赈災糧劫持,若是帶不走就就地燒毀,以此來控制蘇和州糧價不降,逼衆人同意以糧換地的策略。

此事非程鶴年私人請托,事關太子,他若答應了又反悔,怕令東宮見疑。

于是魯得永面上答應了夫人将琴退回去,背地裏悄悄将月琴藏在了書房,奈何整座魯府對魯夫人來說如臂使指,沒有哪個角落是她注意不到的,魯得永藏好琴的第二天,魯夫人就發現了他在騙自己,實際上并沒有把琴退給程鶴年。

魯夫人先怒後驚,魯得永愛她如命,第一次如此欺瞞她。她心裏想不通,便将此事告訴了珩娘,珩娘又将此事告訴了景月茶莊的老板趙闳。

珩娘如今住的是趙闳的宅子,程鶴年與衆商賈在廣寒樓議事那天趙闳也在,他見珩娘被掰折了手,又被趨炎附勢的廣寒樓老板趕出門,心中不忍,便将她接到了自己的一處宅子上,請了大夫為她醫治。

趙闳對她三分慕七分憐,本不求什麽回報,不料竟從她這裏得知了程鶴年暗中勾結魯得永的消息。

趙闳将這個消息告訴了孟如韞。

一開始孟如韞以為這只是東宮僚屬之間的正常結交,但提到了永林衛,陸明時比她更加敏感。

之前在桐縣附近平定流匪時,他就抓到了幾個永林衛的人,知道太子一直派人在蘇和州的澇災裏攪和,企圖渾水摸魚。他親自審問後,摸清了永林衛在蘇和州的目的,就是協助程鶴年和張還耕給東宮撈錢。

“永林衛相當于太子私衛,不動則已,動必有妖,”陸明時對孟如韞說道,“薛錄和梁重安的折子遞進京,看來程鶴年坐不住了。”

孟如韞問:“你覺得他想做什麽?”

陸明時踱步思忖,半晌後說道:“往好了想,可能是行刺某個人。”

孟如韞驚訝,“還能比殺人更壞?”

“如果我是程鶴年,想要繼續推行以糧換地,除了殺掉阻礙這件事的人之外,還有一個法子,”陸明時冷笑一聲,“劫糧。”

“劫誰的糧?”

“自然是官府買來赈災的糧。府衙的存糧最多夠災民吃兩天,這一兩天內,用赈災銀從別的州買來的糧食也該到了,等災民手裏有了糧食,以糧換地就推行不下去了。”陸明時說道。

孟如韞凝眉,“他這是瘋了嗎……”

陸明時拎起挂在架子上的披風往外走,“我出去一趟,不必等我吃飯。”

“子夙哥哥。”孟如韞叫住了他。

陸明時回頭,“怎麽了?”

孟如韞站起來望着他,欲言又止,一雙盈盈的桃花眼裏暗含了幾分懇求的意味。

陸明時的目光落在她絞在一起的雙手上,她沒說話,但他似乎明白了孟如韞的意思,正欲推門的手緩緩從門框上放下來。

“你想讓我放過程鶴年?”陸明時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孟如韞下意識否認道:“他若真打算勾結永林衛劫糧,視數萬災民性命如蝼蟻,那他該死。”

陸明時望着她,問道:“他該死,那你想讓他死嗎?”

孟如韞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她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她對程鶴年的感情是複雜的。

前世是他辜負她信任,所以這一世她早早止損,與他一刀兩斷。可是對這一世的程鶴年而言,是她無端變心,毀山盟海誓在先,他不僅沒有恨她,反而仍處處幫她,幫她花錢買藥看病,幫她向東宮隐瞞在石合鐵案中的算計。

于公,他們各有立場,可是于私,這一世她欠了程鶴年的人情。

她不想對陸明時撒謊,也不想讓他為難,她甫一出言叫住他時,心裏就有些後悔了。

孟如韞不說話,陸明時也不說話,兩人這樣僵持着,天色漸漸暗下來,房間被昏暗的靜谧籠罩着,安靜到一個人站在屋裏,一個人站在門口,卻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陸明時嘆了口氣,似是要擡步離開,孟如韞心中一慌要追過去,沒提防腳邊有一只矮凳,被狠狠絆了一下,整個人前撲摔在地上。

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陸子夙……”

眼前出現一雙烏靴,陸明時伸手将她從地上扶起,看見她掌心被擦出的血痕,皺了皺眉。

“子夙哥哥,我不是對程鶴年餘情未了。”

孟如韞觑着陸明時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陸明時“嗯”了一聲,轉身去櫃子裏找紗布,又吩咐人打來清水,拉着孟如韞坐下,給她清理掌心的小傷口。

他垂着眼,對這細小的皮外傷也處理得很認真,語氣卻十分冷淡,“還有什麽想說的?”

孟如韞有些拿不準他心裏在想什麽,“你剛才是要去……殺了他嗎?”

陸明時終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若有罪,自有刑部鞠問,大理寺審判,你把我當什麽人了,和程鶴年一樣目無王法,恣意生殺嗎?”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孟如韞生怕他誤會,“他是他,你是你。”

陸明時心裏本來是有些生氣的,除了生氣之外,還有莫名的煩躁。可是看到孟如韞吓成這樣,如此急切地解釋,他心裏又有不忍。

陸明時的語氣下意識緩了緩,“我是要去找李正劾,讓他最近注意安全,暗中多派點人保護赈災糧。”

“這樣啊,”孟如韞點點頭,握着被處理好的手腕,“那你快去吧,此事不宜遲。”

陸明時将東西收拾好,回身看了孟如韞一眼,“你要不要寫封信給他?”

“誰?”

“程鶴年。”

孟如韞一時沒反應過來陸明時此話何意。

“放心,這次不會改你的信,”陸明時說道,“你既然不想讓他找死,不妨寫封信告誡他,若他肯就此停手最好,若他不聽,也算你還了他的人情,自此之後,權當陌路吧。”

孟如韞心中滋味難解,“其實你不必顧及我……”

“寫完這封信後,我不想再看到你待程鶴年有何不同,無論是表現出來,還是在心裏,”陸明時伸手輕輕擡起她的下颌,與她目光相對,緩聲如玉,字字敲在孟如韞心裏,“矜矜,從你的眼睛裏,我能看出你的心事。”

孟如韞目光一閃,長睫垂下,思慮了一會兒,說道:“好,我寫。”

她取了筆墨紙硯,提筆思考半晌,只在紙上寫了一句話。

“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

陸明時在一旁看着,見她擱下筆,問道:“僅此而已?”

“我不指望真能勸得住他,他這個人看着溫和可親,其實心裏驕傲又固執,”孟如韞苦笑了一下, “誠如你所說,我不過是了卻自己的一樁心事,他聽與不聽,全在他心,與我無關。”

陸明時摸了摸她的發頂,“我明白了。”

陸明時悄無聲息地将信放在了程鶴年桌子上,程鶴年看了之後驚疑不定,他認出了孟如韞的字,卻沒搞清楚這封信的意思。

這算什麽,警告?勸誡?抑或是被人利用?

難道她也來了虔陽府?

程鶴年思索了許久,喊來程雙,“去給我查個人,陛下親命的巡鎮使陸明時,查他住在哪裏,最近與誰過從甚密。”

“公子懷疑他就是背地裏阻礙以糧換地的人?”程雙問。

“單憑他自己,恐怕沒那麽大本事,”程鶴年把玩着手裏的信,“但我懷疑他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

程鶴年想起那次約孟如韞同游南陽湖,陸明時強行帶走了她,看他倆那樣子,不像是剛認識不久。

今日收到的這封信,也讓程鶴年聯想到了在石合鐵一案中将他騙到城外的那封信。如果當初是陸明時利用了孟如韞,他是北郡安撫使,自然對石合鐵的案子上心,那麽一切就說得通了。

可阿韞在這其中又扮演什麽角色,她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

想到孟如韞被陸明時欺騙或者脅迫的可能性,程鶴年目光泛冷。

他叫住了程雙,補充道:“找幾個武功高強的人,若發現異常,陸明時此人……不可再留。”

程雙抱拳領命,“是!”

陸明時從李正劾的住處出來後不久,發現有人跟蹤他,約莫有五六個,功夫十分了得,離得近了他才發覺。

他今日出門沒帶佩劍,不想與他們糾纏,于是繞路穿巷,不料這幾個人輕功高強,纏得很緊,路過一處無人空地時,團團将陸明時圍住,陸明時這才看清他們個個黑衣蒙面,拔劍的拔劍,持弓的張弓,殺意迎面撲來。

陸明時彎腰從地上撿了根不長不短的樹枝,做出迎戰的招式。

黑衣人一起撲上來,招招陰狠攻向要害,陸明時騰旋後躍,邊躲邊觀察他們的招數,見他們勝在配合得當,便不與他們正面相對,而是挑了個看上去最弱的,挑釁得一樹枝抽在他臉上,然後轉身就跑。

黑衣人很快追了上來,尤以被抽的那個跑得最快,陸明時見他與別人拉開了距離,突然一個腳剎回身,猛地用樹枝刺穿了他的咽喉。

鮮血噴湧而出,陸明時奪過他手裏的劍,一腳踹開他,然後毫無停頓地揮劍砍向另一個黑衣人。

他這樣邊拆邊殺了四個黑衣人,最後一個明顯是他們的頭目,武功高強,用招狠毒,與陸明時面對面過了十幾招後就明白自己不是對手,轉身要跑,陸明時被他們纏殺出火氣來了,不肯饒他,追他跑了一段路,将他踹倒在地。

他本可以一劍抹斷黑衣人的脖子,劍揮下去又改了主意,準備抓了活口,于是反手用劍柄将他的下巴砸脫臼,防止他吞毒自殺。

劍招停頓的空隙給了黑衣人反擊的機會,他袖中藏了一把匕首,猛得賜向陸明時胸口,陸明時側身一躲,那匕首插進了他肋骨裏。

與此同時,陸明時手裏的劍砍下了他的小臂。

最後一個黑衣人疼得昏死過去,陸明時顧不上處理自己的傷口,忍着痛将他綁了,暫時藏在破竹簍下,匆忙折回去找李正劾,讓他速去将那黑衣人控制住。

李正劾被他肋骨裏插着的刀吓了一跳,要叫人來給他處理傷口,陸明時擺了擺手,“別大張旗鼓地吆喝,我死不了,你把人給我看好了就行,明天我親自過來審。”

他說完就走了,肋骨裏還插着刀,踉踉跄跄回到租的院子裏。

孟如韞正在等他吃飯。

陸明時捂着肋骨進了院子,孟如韞正從廚房端着一煲粥走出來,吓得面無血色,滾燙的粥砸在地上,濺了她一身。

她一邊高聲喊梁煥,一邊跑上前去扶陸明時,攙着他進屋躺在小榻上。

看着陸明時被血洇成暗色的長袍,孟如韞整個人都在發抖,她嘴唇在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的,矜矜,卡在肋骨中間,別怕。”

陸明時疼得厲害,可是見孟如韞吓成這樣,他不忍叫她再擔心。

早知道她反應這麽大,他就不該貪她的憐惜,帶着傷來吓她,應該在李正劾那裏處理好了再回來。

孟如韞盯着插在他肋骨間的那把匕首,眼睛一眨,豆大的淚珠簌簌地砸到了地上。

“矜矜,別怕,”陸明時握住她的手,她适才被熱粥燙了一下,手背一片紅腫,卻冷得像冰。陸明時不敢揉,怕她疼,只虛虛握着,“我想喝水,去幫我倒杯水好嗎?”

孟如韞起身去倒水,不小心灑了半杯,陸明時喝了幾口,靠在小榻上休息。梁煥很快将大夫找來,拔刀之前,陸明時示意梁煥将孟如韞帶出去。

“我不走,我在這兒看着,”孟如韞眼圈泛紅,定定地瞧着陸明時,“我不會打擾你們。”

陸明時微微嘆了口氣,點點頭。

匕首卡沒入血肉約三寸有餘,雖沒傷及脾髒,但卡在兩條肋骨之間,大夫按着他的傷口擠壓許久都沒成功取出來,最後只能以白布包裹刀柄,硬生生拔出來。

那一瞬間,殷紅的鮮血從傷口中噴出,陸明時眉頭狠狠一皺,咬緊了牙關,将下意識的痛呼聲壓在和喉嚨裏。

孟如韞狠狠攥緊了拳頭。

陸明時的傷口處理了近一個時辰,大夫長舒一口氣,收起了藥箱,孟如韞懸着的心這才微微回落。

躺在小榻上的陸明時聲音略顯嘶啞,對大夫道:“勞煩您給她看看手上的燙傷。”

大夫看了一眼雙眼通紅的孟如韞,心下了然,對孟如韞道:“勞煩夫人将手伸出來。”

孟如韞一心都牽挂在陸明時身上,陸明時此時卻還有心情偷着樂,聽大夫喊孟如韞“夫人”,十分不要臉地“嘿嘿”了兩聲,“您看我夫人傷勢如何?”

大夫嘆了口氣,“尊夫人的傷比公子你的輕多了。”

“我皮糙肉厚,可我夫人金枝玉葉,這哪能比,勞煩您多費心,診金翻倍。”

為了多喊幾聲“夫人”,陸明時豁出去忍着傷口疼,直接和大夫唠了起來。

大夫見這位公子十分上心他夫人,不僅給孟如韞塗了最好的消腫藥,還用紗布給她細細纏了好幾圈,除陸明時的藥方之外,另鋪一張紙給孟如韞也寫了一張。

如此又耽誤了近一個時辰,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梁煥将大夫送走,孟如韞走到小榻邊,扯過被子蓋住他傷口以下的身體。

陸明時望着她笑道:“這可真是易求千金方,難得賢夫人。”

“你別說話了,好好休息,”孟如韞沒有心情跟他貧,“我去廚房給你弄點吃的。”

“你手都傷了,別忙活了,讓梁煥去。”

“我手沒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

陸明時說着就要掀背子起身,孟如韞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扶着桌子站穩,冷冷地瞪着他,竟是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她這副模樣,陸明時心一虛,“好好好,我不動彈。”

孟如韞深深喘了幾口氣,才覺得緩過神來,慢慢說道:“我不去廚房,我去跟梁煥說一聲,可以嗎?”

陸明時“嗯”了一聲,“矜矜,我真的沒事……”

孟如韞轉身就走。

她回來時手裏端了一盆溫水,盆邊搭着一條幹淨的帕子,她彎腰将水盆放在一邊,用沒受傷的手擰了帕子,輕輕擦陸明時額頭上的汗。

她什麽都沒問,但陸明時知道她擔心,主動交代道:“人已經處理幹淨,短時間不敢再來,我還留了個活口,讓李正劾看住了。”

“是誰的人?”孟如韞問。

“暫時還不知道。”

“是程鶴年,”她的語氣很篤定,“是因為我的信。”

她擦完臉後又擡起陸明時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細擦拭,仿佛是捧着一件精巧易碎的玉擺件,陸明時反握住了她的手。

“別胡思亂想,程鶴年知道我給他使絆子,朝我下手是早晚的事。”

“若非我的信,他猜不到你身上,”孟如韞眼眶又慢慢變紅,“我怎麽這麽傻,怎麽這麽……”

“這麽什麽?”

孟如韞哽了一下,“自私。”

“自私?”陸明時有些生氣,“怎麽,你是要把程鶴年的罪過都攬到自己身上,他沒殺死我,你來替他氣死我是不是?”

孟如韞眼裏落下淚來,忙別過臉去,舉起袖子擦幹淨。

“把臉轉過來,要哭就當着我的面哭。”

孟如韞按了按眼睛,低聲道:“我不哭了。”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孟如韞的心情漸漸平複,此時梁煥将重新熬好的米粥端進來,粥裏加了肉末和青菜,孟如韞端過來用勺子輕輕攪動,待熱氣散了些,喂陸明時吃了一碗,又倒了水讓他漱口。

她始終垂着哭得通紅的眼,鼻尖也是紅紅的,安安靜靜不發一言,像個受了氣的新媳婦。陸明時觑她一眼,心裏火氣消了大半,再觑一眼,就只剩心疼了。

哪裏還說得出半句重話,只想将人拉近懷裏溫言細語地哄。

“別忙活了,你過來,”陸明時往小榻裏挪了挪,“陪我躺一會兒。”

孟如韞側身躺上去,怕碰了他的傷口,只占了窄窄的一條邊,有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見陸明時要過來扯自己,忙又往裏挪了挪,輕輕靠在他沒受傷的半邊身體上。

陸明時輕輕撫着她的背,低頭在她眉心吻了一下。

他聲音柔和,緩緩說道:“我知道你是關心則亂,可你亂了,我也亂你之亂,你忍心見我身心都不得安寧嗎?”

孟如韞搖了搖頭。

“你心疼我,是我的福氣,可你自責,我心裏難堪。矜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孟如韞輕輕“嗯”了一聲,解釋道:“我不是為別人,是為你。”

陸明時低笑出聲,“你看咱倆多傻,你為我難過,我也為你難過,難道就不能都不難過,一起做些開心的事?”

孟如韞不解地望着他,“開心的事情?”

“你靠過來些。”

微涼的嘴唇落下來,孟如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陸明時按着她的脖子不讓她動,一下一下,由淺啄慢慢深入輾轉。

“你的傷……”

“我疼着呢,”陸明時的聲音低低在兩人唇齒間流轉,含喑帶啞,如勾似誘,“所以你別亂動,讓我好好解解疼。”

孟如韞睫毛顫了顫,緩緩松開了攥着他衣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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