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點蜜

【緣分是輾轉的不期而遇。】

青蓬馬車慢悠悠地停在了酒樓邊上的巷口。

馬凳擺好,綠衣婢女率先跳了下來,繼而車簾被打起,纓絡搖晃,身穿杏色長褙子搭藕粉色褶裙、頭戴白色帷帽的女子彎腰出來,緩步下車,扶着婢女的手走進酒樓。

女子身量纖細,弱柳扶風般的身姿讓人移不開眼。

孟桢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一連三日都碰上了,這天下還真小。

直到濃郁的馄饨湯香撲鼻而來,孟桢的注意力才被卷回來。

藍花大口碗,白的馄饨,青的香菜,青白相依,端的賞心悅目,可孟桢卻皺了一下眉。他抄起筷子,一邊夾走碗裏的香菜,一邊喊住了還未走開的攤主,“跟你打聽一下,飲月樓怎麽走?”

“飲月樓?”攤主奇怪地看了一眼孟桢,擡手指向某處,“那邊可不就是了,你才不是一直盯着看麽?”

“……”

孟桢僵着脖子扭頭看,微微眯起眼,認真地瞅對街酒樓牌匾上的字。

好像中間那個字的确是“月”來着。

——

飲月樓并非信陽城裏最負盛名的酒樓,但論起格調與雅致,飲月樓則是當仁不讓的佼佼者。先不說酒樓的外觀富麗堂皇,遠超別家,這內裏的格局則更是精妙。初進大門,是與一般酒樓無二的大堂,雕梁畫棟,彩幔疊帳,卻更像是銷金窟。但這僅僅是一樓大堂如此罷了。踩着旋折木梯走上二樓,迎面撲來的便滿是書香雅氣,每一個雅間都被題了名,分別是“琴棋書畫詩酒茶”。

一樓歌笑觥籌,二樓琴瑟茶香,俗雅相隔,卻又相輔相成,并無半分沖突。

林婉宜跟在紅衣婢女的身後,繞開富貴晃眼的大堂,踩着紅木樓梯直接上樓。題字為“棋”的雅間屋門虛掩,林婉宜看了眼側身退至一旁的紅衣婢女,伸手推開屋門。

“吱呀——”

開門聲不輕不重,但屋裏人早聽見動靜。

“你可算是來了。”雲髻半堆,步搖琳琅,身穿錦繡衣裳的女子挑簾從內室出來,言笑晏晏地看過來,“婉宜。”

柳葉眉,丹鳳眼,雖嘴角眉梢含笑,但眉目之間卻有一股難以掩去的淩厲。林婉宜怔了一下,對上女子含笑的眼,遲疑地開口,輕聲道:“你就是……寶盈姐姐?”

“我還以為你早忘了姐姐,沒想到還記着。”薛寶盈喜得眉開眼笑,上前親昵地拉了她的手,一雙鳳眼上上下下地把人打量了一番,方笑呵呵的道,“都說女大十八變,咱們的婉宜真真出落得如花似玉了,教我瞧着就稀罕。”

她話裏揶揄,林婉宜紅了臉,半嗔道,“寶盈姐姐……你怎麽還是這樣喜歡打趣人。”

薛家和林家從前是比鄰而居,兩家關系好,林婉宜除了跟着自家大哥玩,就喜歡跑到薛家去尋薛家姐弟。薛寶盈比她大了六歲,一直很照顧她,但也喜歡陪着弟弟薛斐捉弄她。

想到幼時的事,林婉宜輕輕地撇了下嘴角。

薛寶盈拉着她到裏間坐下,吩咐人去準備菜肴點心和茶水後,方看向她,有些歉意地笑道:“按理說,我們久別重逢,做姐姐的應該請你去家裏坐坐才是。只是府裏正修繕宅子,閑雜人多,怕沖撞了你,倒還不如這裏清靜。”

因見林婉宜面上有些許茫然,薛寶盈恍然反應過來,含笑指了指自己的發髻。

青絲挽起,是婦人髻。

“原來寶盈姐姐你已經出嫁了……”林婉宜有些意外,也有些怔忪。

看着薛寶盈容光煥發的模樣,林婉宜知道,她的親事定是極好的。只是……她驀然回想起小時候的一些畫面來,不由微微翕了翕唇。

她所有的心思寫在臉上,薛寶盈一眼看穿。

“人都有年輕不知事的時候,我做了該做的,既等不回來他,又何必白白地蹉跎歲月?”說着,她無奈輕嘆一聲,“你可是怪我?”

“不,姐姐沒有錯。”林婉宜連忙搖頭,輕聲道,“是哥哥他不好。”

一走十年無音訊,憑什麽耽誤旁人的人花期?

薛寶盈笑道:“也不關他的事。”

那時候年紀小,少女慕艾朦胧,一門心思撲在林珵身上。可林珵是把她當妹妹看的,離開前也未嘗承諾過她什麽,她又何必将那一份求而不得怪罪在他頭上?

“好了,今兒我們姊妹說話,不提他了。”薛寶盈笑着把話題揭過去,轉而詢問起林婉宜這些年在江南的境遇來。因聽她說的風土人情有趣,倒忍不住道,“人人都說江南好,改明兒得了空閑,我也要去江南走走。”

林婉宜莞爾輕笑,“等春天吧。江南景色最好還是煙花三月,楊柳翠,江水碧,更好乘興呢。”

正說話間,門扉被人輕敲了兩下,卻是該上菜了。

薛寶盈點了四菜一湯并兩樣點心,可等菜上來以後,愣生生多了兩樣口味清淡的菜肴。

薛寶盈喊住了上菜的人,詢問。

那人臉上堆笑道:“少爺知道小姐和林姑娘來了,特意吩咐廚房給加的菜。”

“哦?”

“少爺說了,小姐您口味偏重,林姑娘久居江南,想來應是偏好清淡些的。”

聞言,薛寶盈似笑非笑,“啧,回去告訴他,他這特意可偏心了啊。”

店小二額頭冒汗,賠笑一聲,立馬掉頭就想溜。然而步子還沒邁出去就又被喊住了。

“他人既在這裏,怎麽不過來?”薛寶盈問道。

店小二道:“少爺本來的确是要過來的,只是剛剛有人過來找老爺,趕巧老爺不在,只得少爺去瞧瞧了。”

因見她沒有別的吩咐,店小二彎腰退了出去。

“剛剛小二提到的少爺是……”林婉宜坐在邊上,聽着薛寶盈和店小二的話,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見問,薛寶盈抿唇一笑,“飲月樓是我家的,你說那少爺是誰?”

飲月樓是薛家的家業,那麽店小二口中的少爺指的自然是……

“薛斐?”

——

“在下薛斐,不知閣下過來找家父是為了何事?”

飲月樓的後院裏,身穿月白色刺暗繡錦袍的男子立在石桌旁,身長如玉,端立若松,一雙狐貍眼卻帶着打量之意看向一身粗布衫的孟桢。

薛斐雖然沒有跟着父親走經商的路,但是平日也常在自家的酒樓店鋪走動,對跟父親經常打交道的人也都有些印象。可是這會兒他看着孟桢,只覺眼生。

擡起視線對上他打量的目光,孟桢落落大方地開口,條理清晰地把上一回的事情說了,末了道:“是我考慮不周,來得不湊巧。既然薛老板不在,那我便改天再來。”

即使引他過來的人已經告訴他薛斐的身份,可看着薛斐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孟桢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今天是白跑了一趟,故而就想着趁天色還早盡快趕回村去。

緩緩合上手中的折扇,薛斐笑了一聲,道:“這事家父曾跟我提起過,這裏我也是能做主的。”頓了頓,方開口道,“孟兄弟不妨坐下說話。”

落座,上茶。薛斐一一問了孟桢家裏菜園種的菜品後,徐徐道:“這樣吧,過兩天你先送一車菜進城來,到時候由掌櫃的跟你當面算錢。價錢幾何沒有關系,但菜一定得新鮮。”

孟桢拍了一下心口,朗聲保證道:“公子只管放心。”

薛斐見他爽快,含笑點頭,“孟兄弟一路進城也辛苦了,我讓人備點酒菜,你吃過再回去吧。”

飲月樓的菜肴酒品上乘,如他一般的村裏人怕是一輩子也難得吃上一回。而且留下來吃飯,興許也能再見那姑娘一面?只是……孟桢垂目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早知道剛剛在外面就不該叫第二碗馄饨了。

失算,失算。

孟桢心下遺憾,面上卻不露,只擺手道:“公子的好意我就心領了。”說着,尴尬一笑,“實在是吃不下了。”

薛斐見狀只得做罷。

生意事談完了,孟桢自然沒有繼續留在飲月樓的理由。跟着小厮往外走,穿過大堂時,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四周,可惜,紙醉金迷卻無之前所見的那一抹倩影。

難道先前是他看花了眼?

瞄一眼旋轉往上的紅木樓梯,孟桢注意到這裏的二樓似乎格外清雅,心下一動,他便多留了一分意。

“棋”閣恰朝樓梯口,門口立着一紅一綠兩婢女,其中一人恰好就是孟桢前番見過的蓮枝。

那蓮枝百無聊賴地看着樓下的人解悶,不妨看到孟桢,先是一愣,緊跟着卻翻了個白眼,“哼。”

而樓下的孟桢也看到了她,腳步一滞。

小丫鬟在這,說明先前他并沒有看花眼,那麽她是不是就在樓上?

摸了摸下巴,孟桢遺憾地收回了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孟大寶:今日份後悔,不該吃兩大碗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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