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點蜜

林婉宜受傷受驚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林家,林修儒不在府中,小宋氏聞訊後不敢耽誤,匆匆忙就領着芸香親自趕到了飲月樓。

細細問過林婉宜的傷勢,得知只是一點兒皮肉的擦傷後,小宋氏終于松了一口氣。她在床邊坐下,輕輕地拍了拍林婉宜的手,轉而問起事情的始末來。

傳話的人三言兩語,小宋氏只知牽扯到知府府上的齊麟,但更細節的事情卻一無所知。

林婉宜輕輕地抿住了唇,眉尖也在不經意間微微蹙起。

恰在此時,薛寶盈從外面進來,聽見小宋氏的話,便在林婉宜開口前接了話過去說道:“伯母,這事還是讓我跟你講好了。”說着,她便把如何撞見齊麟和齊麟的唐突細細地說了,末了,臉上卻帶着歉意道,“今日原也是我不好,貿然約了婉宜出門來。”

“好孩子,這哪裏能怪你。”小宋氏道,“至于那齊麟……”

細眉皺緊,小宋氏臉上含着些許怒火,有些話在嘴邊囫囵半晌,最終卻選擇隐而不發,朝林婉宜道,“先回府,等你爹回來再議長短。”

齊麟身份擺在那兒,就是林修儒都未必敢輕易開罪他,身為一介婦孺,小宋氏到底不敢置詞太過,生怕隔牆有耳教人聽去,到時候惹了是非上身。

林婉宜微垂下眼簾,颔首。

“對了,救下婉宜的那個人現在怎麽樣了?可有大礙?”方才薛寶盈說得細,小宋氏自然沒忘了過問。

小宋氏問出口時,林婉宜也跟着擡眸看了過去。

察覺到那道柔柔的目光,薛寶盈面上揚起淡淡的笑容,遞過去一記安撫的眼神,而後回答小宋氏道:“大夫看過,傷得不算太重,不過瞧着也得将養些時日。”

林婉宜悄悄地松了口氣,小宋氏卻輕嘆了一聲:“倒是多虧了他。”一邊說,一邊起身,“不行,我得過去看一眼,總不好不管不問。”

薛寶盈忙把人攔住,“伯母不必忙活,那人啊已經走了。”

“欸,怎麽這麽快就走了。”小宋氏搖了搖頭,面上卻隐隐多了幾分贊賞之色。

不挾恩圖報,這般人品不錯的人确不多見。

而坐在床榻上的林婉宜則不由扯了扯手裏的絹帕,目光落在帕角繡着的彩蝶,鴉青色的睫羽不由輕輕一顫。

——

傍晚時分,林修儒從書院回府,才入府門就聽說了白日發生的事。他沒有急着去秋水居看女兒,反而先去了小宋氏處,在了解了始末以後,他的眉頭頓時皺成了“川”字狀。一掌拍在實木桌案上,林修儒怒聲道:“豎子好大的膽子!”說着,拂袖擡步一路就要往外走。

小宋氏看他面色不對,連忙拉住他的衣袖,扶着他的胳膊,“老爺這是要往哪兒去?”說着輕輕一笑,“如果是去看婉宜的話,就讓妾身跟你一道過去罷。”

林修儒拂開她的手,淡聲道:“我去府衙走一趟。”

“老爺這是做什麽?先不說旁的,就是這般時辰,衙門也關門了。況且今日這事若是鬧大了,對婉宜也不是什麽好事。”說着,她把齊麟今日在酒樓放的厥辭說給林修儒聽,而後耐心道,“依妾身看,此事還是先行隐忍下來,莫要讓那齊麟惦記上才是正事。”

林修儒腳下的步子僵住,眼底浮現一絲猶疑。

齊麟的為人他也有耳聞,他不想讓女兒白白受了委屈,但更害怕行差踏錯讓女兒惹上更大的麻煩。

捏了捏眉心,林修儒嘆了口氣,對小宋氏道:“我先去看看濃濃,至于其他,我再琢磨琢磨。”

見他業已冷靜下來,小宋氏心底松了口氣,柔柔笑道:“我陪老爺一起。”

“不必了,我自己過去。”

言罷,擡步離了小宋氏處,徑直往秋水居而去。

秋水居裏,林婉宜坐在窗前,一手托腮,一手輕輕地撥弄着擺在窗臺上的蘭花葉,目光卻似放空一般,飄移不定。

蓮枝從小廚房端了藥回來,見狀,微微搖頭。把藥放到窗邊的小茶幾上,她走到林婉宜的身旁,放輕聲音喚道:“姑娘,姑娘?”見自家主子茫然地回過頭來,她無聲一笑,伸手把藥碗端過來,“姑娘先把藥喝了?”

藥味撲鼻而來時,讓人仿佛能嗅到那股苦澀,心中下意識地生出抵觸來。

林婉宜搖搖頭,把藥碗推得遠了些,方道:“我不吃這個。”

知她不愛吃苦藥汁,蓮枝一點兒也不意外她的拒絕,但還是耐心勸她,“這是大夫特意叮囑的,給姑娘安神壓驚的,姑娘多少也用一點才是。”

林婉宜還是不願意,甚至還執拗地轉開了頭。

蓮枝跟着繞到她面前,臉上挂着笑,故意道:“姑娘若是不吃,那您吩咐奴婢去問的事兒,奴婢可能就記得不大清了。”

“你!”林婉宜鼓了鼓臉頰,小半晌,還是不甘不願的接了藥碗,抿了兩口後又塞回去,擡眸看向蓮枝。

蓮枝把藥碗放到一邊,徐徐開口道:“奴婢去打聽了,那人姓孟名桢,是信陽城外陸河村人士,如今正跟薛公子做生意,給飲月樓供菜呢。”頓了頓,她又繼續道,“奴婢還打聽到,孟公子的弟弟如今正在咱們家書院念書,好像就是今兒入學。”

林婉宜回想起前兩天林修儒拿給自己看的一篇文章,“孟桓?”

蓮枝隐約記得如此,便點了點頭。

那那人的名字該是“孟桢”二字。

林婉宜抿抿唇,嘴角慢慢地噙了淡淡的笑,不勞蓮枝多說什麽,把藥碗端回來喝了一小半。

見此,蓮枝轉了轉眼睛,捂嘴笑着打趣道:“姑娘這會兒倒對他感興趣了許多?”

一句話,讓林婉宜不由輕咳了幾聲,緊跟着耳根染上薄薄的一層緋紅。她睨了下壞心眼的小丫鬟,嗔怪道:“休得胡言亂語。”

似惱更似羞,蓮枝可不害怕,反而笑嘻嘻的,“奴婢哪有胡說八道,他幫了姑娘,姑娘可不該多關心些。”

林婉宜不想理會她,喝了幾口藥,把碗放至一旁,起身就朝外間走去,才一掀簾就見到從外面進來的林修儒,忙上前問安。

看到面色尚好的女兒,林修儒提着的一顆心稍稍放下些許。

在桌旁坐下,他對林婉宜道,“今兒吓壞了罷?”

他眼中的關切之意毫不掩飾,林婉宜心頭一暖:“女兒無事,爹爹不用擔心。”

“你放心,爹爹不會讓你白白吃委屈的。”

他目光認真,可見不是在開玩笑。

“爹爹……”

“放心,爹爹心裏自有主張。”雖然小宋氏的話言之有理,齊家權勢他不得不忌憚,但是讓他硬生生吞下這口氣,卻也難做到。他林修儒向來不是迂腐之人,即便不能正面開罪齊家,可只要想,教訓一下齊家小子未必沒有辦法,只不過是要多費一些腦筋罷了。

“對了,聽你母親說,今天是有人救了你?”林修儒問道。

林婉宜點點頭,輕聲道:“那人就是女兒曾跟爹爹提過的,多次幫過女兒的人。”

聞言,林修儒皺皺眉,半天方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誰,“原來是他?倒是巧了。”他語氣有些意味不明,手指在桌面山敲了幾下,半晌才擡頭看向臻首微垂的女兒,緩緩道,“他救了你,是對我林家有恩,爹會讓人打聽一下,改日爹爹親自去登門道謝。”

林婉宜卻搖了搖頭,道:“爹爹不用如此的。”她心中莫名篤定,孟桢救自己并不是貪求林家的酬謝。可見林修儒審視的視線投過來,她不由輕抿了一下唇角,移開視線道,“爹爹可還記得書院此次秋試的頭名?”

“孟桓?”林修儒脫口而出,不解女兒此時提及他剛剛收入門下的得意弟子是何意。

“嗯。孟桓正是他的弟弟,如果可以,爹爹不妨在書院裏對孟桓多照拂一二。”

女兒性子一向有些淡淡的,此時卻對一個外人的事如數家珍,林修儒心下狐疑,看向女兒,試探地開口道:“濃濃,你很了解那個人?”

他琢磨一下小宋氏和女兒提及那人的話,多少猜出那人的身世來,非是他輕看于人,可他并不認為一個出身鄉野的農家漢子有什麽地方能夠配上自己的女兒。故而此一時,他不由擔心女兒無知,單為了救命的恩情而陷進迷途。

林婉宜心思靈敏,一下子就度出了他的弦外之意,移開視線看向床邊的蘭草,她語氣裏摻着一絲絲心虛,矢口否認道:“他幫了女兒,女兒才讓蓮枝打聽了一二,說不上了解。”

“原來如此。”知女莫若父,林修儒注意到女兒極力掩飾的不自然,心頭警鈴乍響,但也沒有打破砂鍋追問下去,面上只作不知,拈須颔首道,“也罷,爹爹知道該如何處理了。”

左右女兒養在深閨,該不會再和那人有牽扯。

想至此,林修儒便又松了口氣,臉色也愈發和緩了些,起身,叮囑道:“天色不早,早些安歇,爹爹先走了。”

“女兒送爹爹。”

送走林修儒,林婉宜轉身回屋,擡手掀簾時,目光落在右手上,動作微微一滞。

白日在飲月樓,在孟桢扶起自己的一剎,她匆匆一瞥時,好似有在他的虎口處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痕跡……只是那會兒腦子昏昏沉沉,瞧得不真切,卻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

珠簾落下,叮咚的清脆聲掩去一聲輕嘆。

另一邊,孟桢被薛斐派人送回了村。他身上衣衫未換,還沾着塵土,稍顯狼狽,兼着他手扶腰脊,走路姿勢怪異,把聽見動靜從屋裏出來的胡氏和孟海都吓了一大跳。

孟海急忙上前扶住侄子,胡氏更是焦急地問道:“你不是送二寶去書院嗎,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她掃了眼孟桢身後護衛模樣的人,稍稍壓低了聲音,問侄子:“你莫不是在城裏闖了什麽禍端?”

孟桢擺擺手,沒急着回話,先讓身後的薛家護衛回去,之後被攙進屋子,才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給說了一遍,最後瞥見胡氏隐隐有要發火的苗頭,才趕忙咧嘴笑着道:“二嬸你別擔心,其實沒那麽疼……哎喲!”

腰脊受傷處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緊接着不由委屈地看向身後一臉無辜的自家二叔。

孟海視而不見,只看向自家媳婦,得到胡氏遞過來的贊許目光,他心滿意足地起身去屋裏給侄子找跌打損傷的藥。

胡氏敲了侄子的頭一下,繃着臉訓道:“你還真是越發能幹了,做事顧前不顧後的,要是萬一有個好歹,你不想想我跟你二叔,難道連二寶和秀秀也不管了?”

“侄子心裏有分寸的,況且總不能教侄子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着林姑娘吃罪吧?”

“林姑娘?”注意到侄子提及這三個字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柔情,胡氏眯起了眼,“原來不是簡單的路見不平,嗯?”

自家二嬸的精明,孟桢一向心裏有數,這會兒也沒想遮掩。

“二嬸可還記得侄子上回跟你說的話。”

胡氏道:“你有中意的姑娘?”

孟桢點點頭,坦然道:“不瞞二嬸,侄子相中的姑娘正是林姑娘。”

他如此坦率,胡氏一時語塞,愣愣地問道:“那林姑娘是什麽人?”

孟桢知道林婉宜是蘇府的表姑娘,知道她跟薛家姐弟相熟,雖未細細打聽,但也猜出一二,便如實跟胡氏說了。

聞言,胡氏臉上的笑意盡數斂去,不贊同地搖搖頭,肅聲道:“你趁早給我歇了這份心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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