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兩清
宋時舒和謝臨的關系很一般。
他和秦付是哥們,作風截然不同,秦付追求宋時舒的第一年裏,謝臨的女伴已經換了好幾個,憑借一張招桃花的臉,浪子名聲在外,飛蛾撲火的女孩一抓一大把。
本來宋時舒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直到班裏好友也淪落為被其傷透心的小迷妹,“禍害”這個印象自此冠到謝臨身上,再沒下來過。
不巧,當年名震一方的禍害,她吐槽無數遍的渣男,幾小時前,被她虔誠地呼作“陌生好人”。
“好人”微信是一張野生森林的風景頭像,昵稱“X”,朋友圈無內容,跟個被盜的小號似的。
宋時舒無從下手。
轉念一想,她沒認出對方,謝臨未必就能認出她,問她确定嗎,興許是委婉推脫的意思。
如果沒認出她,她用自己的微信還錢,豈不是很尴尬?
抱着試探的心,她敲出一行字:【你還記得我嗎?】
那邊沒有秒回。
不回複反而讓宋時舒松口氣,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他們關系本來就一般,微信還是因為一個圈子裏的方便聯絡而加上的,估計她在他那裏連個備注都沒有——
這樣想着,宋時舒心情放松很多。
許久後對方發了條【你?】
果然如她所想,他不知道她。
心裏石頭徹底放下,宋時舒打馬虎眼:【問問,沒別的意思。】
X:【你很奇怪。】
宋時舒:【有嗎……】
怕對方懷疑,她絞盡腦汁,編織出一個絕妙的理由:【其實我是一個賣茶葉的女孩,家裏有萬畝上等茶葉田,由于經銷商帶着小姨子卷錢跑路導致無處銷售,現在便宜大甩賣,不要九萬九,不要九千九,只要一千九就可以将二兩茶葉帶回家,以及一個二十四小時服務的甜心客服。】
微信賣茶葉的騙子被揭秘好多年了。
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會拉黑删除的。
只要他删好友,說明不知道她的身份,便利店的錢到時她換個微信換個身份轉過去就行。
宋時舒小九九想的正好,看到屏幕上方出現【對方正在輸入】字樣,緊接着幾個字大字落入眼前。
【被盜號了?】
【宋同學?】
宋時舒緘默。
他!為什麽會記得她?
現在不僅希望他把她删了。
還希望地球把她也删了算,沒臉見人。
顧不上解釋那麽多,她扔開手機,蓋被睡覺。
早上難得賴一次床。
趙媛以前管孩子管得寬,随着宋時舒進入大學,工作再到現在快成家,束縛越來越少。吃的早飯也不像以前那樣追求極致的低糖低脂,愛賴床就随她賴。
飯罷宋時舒幫着趙媛洗碗,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媽,你當時發現我爸出軌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挺驚訝的。”趙媛擰開水龍頭,水流濺落到圍裙上,她輕手揩掉,“剛開始不相信,後來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實在騙不過自己選擇面對現實。”
不是沒人勸過她為孩子忍忍。
可趙媛陪同丈夫白手起家那麽多年,有那樣的恒心和韌性,哪會輕易妥協。
“怎麽突然問我這個問題。”趙媛回頭問。
“沒……随便問問。”宋時舒低頭。
“雖然長大了,但遇到不開心是可以和媽說的。”趙媛一頓,“不要自己一個人悶着,也不要做一些沖動的事情。”
宋時舒睫毛顫抖,“我沒有。”
趙媛笑道:“那你上學時枕頭下面的煙是哪來的?”
宋時舒訝然。
母親居然知道這件事。
表面上乖巧可人的宋時舒其實有過另一副面孔,抽過煙喝過酒,壓力大的時候蹲在角落學大人偷偷摸摸抽煙消愁,結果把自己嗆得夠厲害,這些叛逆行為在趙媛這裏是嚴格禁止的,沒想到她不僅知道,還選擇了包容。
不過秦付那些事,到底沒和趙媛直接交代。
周三這天,宋時舒獨自去赴秦付的約。
接她的路上,他和從前一樣溫言細語,好似和夏黎的事不曾發生過,宋時舒情緒低落,很少回應。
“我給我們的婚禮挑了個好日子,聽說那天可能還有流星,舒舒,我們到時候可以許一個共同的願望……”
宋時舒手指撥弄着安全帶,漫不經心,“你覺得我們還有可能嗎?”
“為什麽沒可能。”秦付一愣,“是因為上次的事嗎,舒舒,你不信我嗎?”
“你和她真的沒有發生過關系?”
“沒有!”他很篤定。
宋時舒腦海裏想起的是夏黎脖子上的痕跡。
其中肯定有人說謊了。
到酒店後,秦付溫聲提醒:“這件事以後再說好不好,我媽今天也在,她想和我們一起讨論婚禮的事情。”
宋時舒以為只是兩人談事,沒想到還有第三人。
而且還是秦付的母親,秦蘭馨。
秦蘭馨是江北城排得上名次叫得上名號的女強人,手段和頭腦不比男人差,兒子随她姓,老公聽她話,方方面面她都很有領導風範。
宋時舒之前和她見過幾次面,雖然沒有和秦蘭馨發生直面沖突,但對任何事情都挑三揀四的秦蘭馨免不了對兒媳婦一番說教。
上次她實在忍不了反駁兩句被秦蘭馨怒斥不懂事,導致她和秦付兩人發生有史以來第一次吵架,但秦付會哄人,他母親強勢,以後他們各過各的,又不和他媽過,只要他對媳婦好就行。
宋時舒當時信以為真,沒多計較。
結婚的事情,兩人事先說好,不讓雙方長輩摻和,他們兩人做決策便好。
秦付嘴上答應下來,實際他的思維早被秦蘭馨掌握,他提出的所謂的意見就是秦蘭馨的意見,兩人如果真的結婚,婆媳之間必然産生分歧。
站在門口,宋時舒遲遲沒有進去,瞪了秦付一眼,他在後面推搡一把,“走吧。”
她擰眉,他明知道她不想和秦蘭馨碰面。
“我媽非要來,我阻止不了。”秦付解釋,“你随便糊弄下,別和她吵架。”
是秦蘭馨自己沒事找事才對。
看在對方是長輩的份上,宋時舒沒有直接拉下臉走人。
瞧見磨磨蹭蹭的二人,秦蘭馨拉開身側的椅子,招呼道:“坐吧,站着幹嘛。”
已然先入為主。
人都來了,直接走人就是甩臉色,宋時舒僵硬着身子過去坐下,沒有點菜的機會,秦蘭馨已經點好了,手邊還帶幾份文件。
秦蘭馨招手,讓旁邊的助理把文件圖翻開。
婚禮策劃圖。
“我和秦付商量了下,結婚是兩家的事情,婚禮的部分策劃由我來安排。”秦蘭馨語态倒是柔和,“我們以後是一家人,很多事情都是要一起面對的。”
不像普通惡婆婆那樣強勢,但潛臺詞都試圖拿捏主權。
本來就因為夏黎心浮氣躁,現在又被秦蘭鑫下馬威,宋時舒忍着一口氣,沒直接反駁,靜靜看着秦付。
他毫無在意,點頭,“媽說得對,舒舒,婚禮不是兩個人的事。”
他自然是向着他媽的。
“既然是兩家的事情。”第一句話就惹得宋時舒不爽,忍無可忍,“那我是不是也應該叫我媽來參與一下策劃?”
秦家母子兩一怔。
宋時舒繼續微笑陳述:“如您所說,以後都是一家人,我媽把我帶大不容易,我很多事都會聽她的。”
所謂走媽寶的路,讓媽寶無路可走。
“哪有女方家長幹涉的道理,你嫁進秦家是秦家的人。”秦蘭馨表面維持的客氣蕩然無存,保養良好的臉愈發不悅,“小舒,我是看你賢淑得體才認你做兒媳婦的。”
宋時舒還算不卑不亢,“阿姨,子女結婚了,就應該讓他們獨立一點。”
“你們獨立的話我這個當媽的怎麽辦?我就秦付這一個兒子,當然要多操心操心。”秦蘭馨理所當然,“等你們明年有了孩子再獨立吧。”
“孩子……”宋時舒一頓,“什麽孩子?”
“你們不要孩子嗎?”
“沒想過。”
秦蘭馨提高聲調,“什麽意思?你不能生嗎?”
“工作原因,我三十歲之前沒法生孩子。”
宋時舒每個字都在秦蘭馨雷點上跳舞。
在她看來,女孩子在舞臺上抛頭露面夠丢臉面了,現在居然因為工作無法讓她抱孫子。
“不生孩子有什麽用?要不是秦付喜歡你,你的條件是不論如何都進不了秦家的門的。”秦蘭馨氣勢洶洶。
暫時不生孩子是宋時舒剛開始就告訴秦付的。
他說沒關系,如果她為了跳舞,一輩子不生他也不介意。
然而現在他在秦蘭馨面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面色為難,又無可奈何。
“沒有兒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當年我打掉好幾個女胎才生出秦付一個兒子。”秦蘭馨端正姿态。
宋時舒薄唇微動,可以看出,又好笑又好氣,“你把女人當生育機器嗎?”
“你要是不想生,就讓給別人生,反正多的是女人想給我們秦家生。”
桌面飯菜一口沒動,刺身拼盤幽幽散發着冷氣。
婆媳之間的氣氛越來越沉重。
作為中間人的秦付始終沒有開口,如同一個局外人。
似乎是站在天平中間,做個中立,但面對自己媽訓斥自己媳婦的時候保持中立,其實就是偏袒老母親。
1秒。
2秒。
3秒。
他跟個啞巴似的。
宋時舒久久等不到他開口。
不知是不是秦蘭馨在這裏,他連看她的勇氣都沒有。
“不好意思。”宋時舒緩緩起身,如同帷幕拉下,戲場結束,“我不知道秦家有皇位繼承,生兒子這麽稀缺的活兒,還是另請他人吧。”
說罷,徑直走到門口,頭都不回。
“舒舒——”
發現事情鬧大,秦付忍不住要去追。
秦蘭馨一把子将人拉住,眼色淩厲,“你急什麽,我就是給她個下馬威,還沒進家門就和婆婆頂嘴,以後我還治得了她嗎。”
“媽,你別鬧了。”秦付臉色難堪,“她又不是說不生,只是三十歲之前要不了。”
“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齡是二十五到二十八歲,三十歲以後再生都成大齡産婦了,我要等多久才能抱上孫子?”
“那你也不能把人氣走啊,我們最近的關系本來就僵硬。”
“她不會走的,她舍得嫁入豪門的機會嗎?”
秦蘭馨胸有成竹,想和宋時舒繼續談判,要是提出生一個兒子給一百萬的要求,她肯定會答應。
秦家在江北城地位赫赫有名,一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女孩,怎麽都不會放過攀高枝的機會。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動靜。
宋時舒的身影再次出現時,秦蘭馨的臉上浮現出勝券在握的喜悅,看了眼不争氣的兒子,“我說的沒錯吧,她肯定會回……”
話還沒說完,咣當一聲——
訂婚戒指被宋時舒從無名指上取下來,砰砰扔到桌上,剛好掉落在秦蘭馨的湯碗中。
“忘了還東西。”她漂亮的臉蛋微微擡起,“這下,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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