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家

秦蘭馨反應遲鈍,等她回過神時,湯碗裏澆淋得不成模樣的鑽戒折出一道光,刺得她皺起眉頭,惱羞成怒,倏地起來想要對峙,宋時舒全然沒這個興致。

什麽婆媳關系,未婚夫桃色新聞,分了都和她毫無關系。

她心平氣和地轉身離開包廂,沒有甩門的動作,甚至壓根沒把他們母子兩個當回事。

高麗堂皇的走廊,宋時舒離開的步伐很快,身後的秦付帶小跑才追到她,僵硬站到她的跟前,“舒舒。”

“別這麽叫我。”她面無表情避讓,“我話說得很清楚,我們分手了。”

“別說這些氣話,我媽她就是這脾氣,改不了。”

“所以呢。”宋時舒淡淡問,“你要站在她那邊勸我給你們家生兒子嗎?”

“我……”秦付深呼吸,一副很為難的樣子,“這件事我們可以再商量,你三十歲後再生孩子确實是太晚了,別因為工作耽誤我們的幸福,我又不是養不起你。”

“是嗎。”她一字一頓,“那你還記得你之前怎麽說的嗎。”

他之前說,他什麽都依她。

別說三十歲,這輩子生不生孩子都是她說了算,她如果不想生就不生,他會全力支持她的夢想,支持她抵達芭蕾舞臺的最高點,做第一個獻花慶祝的人。

然而現在被秦蘭馨一攪和,變成輕描淡寫一句“又不是養不起你”。

秦付低聲地嘆了口氣,“對不起,我知道是我失言了,因為我媽她想抱孫子……除了這件事,我什麽事都答應你好不好?你想要什麽我都給。”

語氣真誠得仿佛那天求婚時的樣子。

男人這張嘴,就是騙人的鬼。

追時一個樣,追到手又變了。

婚前甜言蜜語,婚後你別煩我。

不難推測,他現在讓她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退讓,假如以後結婚過日子,又會拜托她犧牲工作照顧家庭。

“別再騙我,秦付,從現在開始你話裏的标點符號我都不會信。”宋時舒毅然別過頭,“夏黎找過我,你們做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秦付一愣,神色愕然,“我和她……你聽我說……”

電梯抵達,宋時舒随着人群一同進去。

秦付要跟過去的時候,身後傳來秦蘭馨怒斥他的嗓音。

想跟上前哄她,腳步又被當媽的硬生生給拉回來。

宋時舒再次坐在回家的大巴上。

以前忙的時候一個月回一次,現在總是不自覺想見到趙媛,以趙媛的性格,如果她剛才在的話,怕是要掀桌子了。

這次提前打過招呼,趙媛在家裏等她,電話裏興致勃勃說自己新學了文思蝦仁豆腐,非常考驗人的耐心和水平,她要讓女兒開開眼界。

回來後的宋時舒在玄關處換好鞋,嗅到廚房裏燒焦的味道,隐約有個不太好的預感。

再到飯桌上看到那一攤軟泥似的豆腐塊包裹着炸成煤炭色的蝦仁,不是不佩服趙媛的驚天廚藝,擁有一個又菜又愛搗鼓烹饪的母親,健康長大已經很不容易。

“別看那道菜了。”廚房門口,趙媛吆喝道,“用你上回買的油做的,可難弄了,你這孩子是不是沒做過菜,買了瓶涼拌油。”

宋時舒吐了吐舌頭,她只是随手挑的,“我沒注意,有空再給你買一瓶。”

“行了行了。”

趙媛端着一鍋湯邁着小碎步過來,嘴裏哼着小曲兒,“過來嘗嘗這湯,我跟沈奶奶學的,煲得不錯,你嘗嘗。”

小勺子遞到宋時舒手邊,沒好拒絕,她拿起來嘗了口,确實還可以。

有師傅教就是不一樣。

“好喝。”她點頭誇贊。

“不錯吧。”趙媛哼哼,“沈奶奶廚藝可真好,有空我再去學兩手。”

“沈奶奶是牌友嗎?”

“是啊,就上次你來找我的那家奶奶。”

宋時舒簡單回憶了下,上次去的那家住的是個帶花園的小別墅,主人家條件還挺好的。

“沈奶奶和我一樣都是一個人獨居。”趙媛感慨,“都是孤家寡人。”

“她沒孩子嗎?”

“聽說有個女兒,早早過世了,不過外孫剛從美國回來,最近經常探望她,上回打麻将時我見過一面,小夥子長得很帥,但是……”

宋時舒每次回來總能聽到一些街坊鄰居的八卦。

有時候隔壁鄰居家的貓下了六個崽都要驚奇一下。

這大概是趙媛排解無聊的方式,縱然興趣不大,宋時舒也會聽着,這會兒順口接道:“但是什麽。”

“但是他單身。”趙媛唏噓道,“二十六七歲還沒有過女朋友,真的很讓家長操心。”

宋時舒抿了口水,敷衍地附和一句。

“還好我女兒省心。”趙媛一邊說一邊忙活飯菜,“給我帶來一個那麽懂事的女婿。”

這回宋時舒沒忍住,差點被嘴裏的水嗆到。

輕咳兩聲緩緩嗓子,她試探性地問:“其實,我也不是很省心。”

“哎呀,閨女你什麽時候這麽自謙了,你看你多乖……”

“那如果我分手了呢。”

“分手,怎麽可能……”趙媛說笑着擺擺手,又忽然停頓了下,“你剛才說什麽?”

宋時舒這回沒再隐瞞,一字一頓,“我分手了。”

“什,什麽?”

趙媛滿臉不可置信。

宋時舒依然低頭,“之前就想和你說,又怕你擔心,我和秦付走到頭了,前段時間他和女明星在酒店被拍到了。”

“這,到底什麽情況,你之前怎麽不和媽說,是不是有誤會?”

趙媛想起女兒這段時間的異常。

比如經常回來。

比如說話時支支吾吾。

“沒有誤會,就是分了。”宋時舒坦然。

趙媛的筷子放下來,盡量心平氣和,她了解女兒的性格,不像是随随便便說分手的人,很多事情都會經過深思熟慮的。

“所以他出軌了是吧。”趙媛倏地起身,操起一根雞毛撣子,氣勢洶洶道,“這小子!算我看錯人了,沒想到和你爸一個德行,他現在人在哪,我得找他算賬去!”

“媽你別急……我也不知道他出沒出軌。”宋時舒摁了摁額頭,“分手是因為他媽,不對,他和他媽都是一路人,他們想讓我放棄工作生孩子。”

聞言,趙媛手裏的雞毛撣子放下來。

轉而,拿起擱放在門口的掃把。

“秦家那兩個什麽東西!”趙媛氣得提高音量,罵罵咧咧,“我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女兒是給他們當生育機器的嗎,真是受不了這口氣,舒舒,現在就跟我過去找他們算賬。”

說着拿出手機,“咱們不行的話給你爸打個電話,讓他出面壓制,非要那母子兩個吃不了兜着走。”

論實力,宋家比秦家高出不少,宋時舒再怎樣都是宋家的大小姐,還不至于淪落到被人拿捏的地步。

眼看着勸不住人,宋時舒只好順着提醒,“就算去,也要換身衣服吧,媽你确定要穿個圍裙?”

家庭主婦圍裙上還沾滿油漬,趙媛意識到氣勢的重要性,就算去找秦家算賬,也該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地過去。

趙媛上樓換衣服的功夫,宋時舒趁機溜了出去。

月上高空,寒風習習。

呼吸着新鮮冰冷的空氣,宋時舒随便選了個方向,先走再說,讓趙媛冷靜冷靜,果不其然,這件事會讓趙媛鬧氣軒然大波。

不知不覺走到上回買油鹽的便利店,宋時舒想起趙媛沒做好的文思豆腐,推門進去重新選了瓶油,路過飲料區又挑了罐啤酒。

這次帶了手機,付完款在外面的長椅上靠坐着,天色暗淡,路人稀疏,路燈都顯得凄冷。

天怪冷的,宋時舒穿得不多,要是被趙媛看到又要唠叨。

她不想聽趙媛唠叨,确切地說,不希望趙媛擔心,從小到大當媽的操心太多,練舞時崴個腳要唠叨,學習成績下降要唠叨,這次不意外地要唠叨很久。

甚至要帶上一直沒聯系的宋爸一起唠叨。

她們有很多年沒和宋爸主動聯系了……趙媛憎恨宋爸,曾經說過哪怕天塌下來都不要那個死鬼管,然而為了給宋時舒出氣,她不得不想到那死鬼幫忙。

如果和秦蘭馨見面的飯桌上,她父母都在場的話,秦蘭馨不論如何都不敢說那些話的。

人在委屈的時候,總會不自覺想到父母,想起他們還沒離婚的時候,她也是被父母左右手保護的大小姐。

宋時舒眼角泛紅,突然有點哽咽。

但現在還在外面,剛才還有人路過,她的眼淚又縮了回去。

拿起剛才買的那罐啤酒想緩和下心情,結果擰罐蓋時不小心太用力給拔掉了,看着光禿禿的罐頭,她嗓子眼愈發幹澀。

天都在給她使絆子。

她終于隐忍不住,雙肩顫了顫,腦袋低垂,散落的長發遮掩住半邊濕潤眼角。

兩眼模糊間,忽然,一張潔白紙巾從天而降落,在眼前晃蕩。

她無意識接過來,還沒擦拭,只見一個男生身影掠過,進了便利店,再出來時,手邊多了罐和她買的一樣的啤酒。

宋時舒懵懵然的時候,他好整以暇地走來,将手中那瓶放到她旁邊,又将她拉環壞了的那瓶拿到自己手中,指間不動聲色地撬開了。

不過沒還回去,湛黑的眼眸淡淡看着她,當着面薄唇抿了口。

宋時舒看着自己手上完好無損的這瓶,幹澀的嗓子更是一下子被堵住一般,“謝……”

這次不像之前說“謝謝”,輕柔發音後帶着不确定的疑問:“謝臨?”

“哦?”對方氣定神閑,“難為宋同學還記得。”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風衣,昏黃光照下來,整個人看起來峭拔挺直,英挺的眉眼處落了處淡淡的疤,額前細碎劉海半遮半掩着,藏住骨子裏的野性,那雙黑亮清冷的瞳仁始終微微低垂,透着清冷的疏離感。

只有薄唇邊際帶了點弧度,好似在笑。

可能是嘲笑。

宋時舒上回被他撞見沒帶手機付款。

這回又被撞見一個人默默垂淚哭泣。

而且是因為一個被拉壞的易拉罐環兒。

臉丢大發了。

宋時舒握着他剛才給的那罐啤酒,指尖尴尬得想給空氣扣個三室一廳的工程。

她故作淡然,“我上次好像在這裏看見過你。”

“不是。”

“不是你嗎?”她突然來了希望。

“不是好像。”他淡淡糾正。

“……”

蒼天啊大地啊聖母瑪利亞啊,為什麽要讓她這麽尴尬。

宋時舒默默擰開蓋子,抿了口苦澀的酒,如果早知道在這裏碰見人兒,她絕對不會離開家,寧願在家裏聽趙媛的唠叨,也比在這兒強。

見鬼,每次都能在這裏碰到他。

這樣想着,轉而宋時舒看見一條搖着大尾巴的邊牧正蹲在便利店門口興高采烈地吃着腸。

小模樣很是滿足,看出來這家的腸很得狗心,也讓她破解謝少爺在這裏蹲點的原因。

喝完一罐酒,宋時舒起身要走,出于禮貌過去和他們打了聲招呼,順帶解釋一番:“上次你幫我付款這事我給忘了,今天再轉給你吧。”

“沒關系。”謝臨拎起狗繩,看向她的眼眸意味深長,“你微信是不是被盜了。”

“啊……哦——我想起來了,是被盜了,不好意思。”宋時舒輕咳一聲,“還好現在找回來了,沒給你添麻煩吧。”

默默掐了下掌心。

別再說錯話了。

好在謝臨沒懷疑什麽,她松口氣,要走的時候有個收廢品的大爺路過,樂呵呵問他們手裏的易拉罐還要不要。

“不要了。”宋時舒禮貌回道,将易拉罐放在大爺的袋子裏。

“謝謝姑娘。”大爺指了指謝臨,“把你男朋友的易拉罐也給我吧。”

“什麽?”她一愣,“哦……沒有,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好意思,搞錯了。”大爺笑道,“原來是小夫妻啊。”

“……”

也不是。

“我們什麽都不是,大爺,你別誤會了。”宋時舒咬了咬唇,真是百口莫辯,過去拿謝臨手裏易拉罐時停頓了下,無意間撞上他的眼睛,倒是平靜無波無瀾。

大爺收了兩易拉罐後,還朝他們多看幾眼,“看你們情侶裝還以為是一家子呢,連狗都和你們穿一樣。”

聞言,宋時舒低頭看了下自己今天的衣服。

黑色大衣白色毛衣。

和謝臨的配色一樣。

他們撞就撞了。

那條邊牧,也是黑白色的。

如大爺所說。

湊了個,一家三口。

作者有話說:

邊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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