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們
手上沾有檸檬汁和生鮮,口紅也有些掉了,宋時舒來到洗手間收拾一下。
鏡中的自己打扮不同往常,禮裙從上到下都透露着誇張的富貴華麗,比她在舞臺上還要矚目,卻沒有舞臺上的坦然和從容,好像一件特意展現給那些公子哥們挑選的商品。
這是宋歸中的意願,希望她今晚能找到合适的夫婿,他之前說過公司可以聘請職業經理人管理,但外人終歸沒有自家靠譜,遠沒有女婿靠譜。
宋時舒并不認同,能看出來今天晚上,那些來搭讪的男士百分之九十目光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宋家,就怕被這些人吃準拿捏了。
不知不覺,補的唇色厚塗了,顏色極深,被面龐白皙的肌膚襯得十分妖豔。
入口傳來高跟鞋細碎的聲響,濃郁的香水味侵襲整個洗手間,大約三個女人說說笑笑地進來。
她們衣着價值都不菲,包包首飾出自大牌,讨論的話題也圍繞着奢侈品以及這場酒會。
“今天的酒還可以,就是場景布置得不太好,賓客太散了,我都找不到搭讪的帥哥。”
“賓客太散難道不是因為都圍繞在宋家父女兩身邊了嗎。”旁人搭腔,“反正我看好幾個熟人都在和他們搭讪。”
“談生意的吧?男人嘛,到哪裏都少不了那些事。”
“宋家老總現在還能談什麽生意,手裏實權都快被他兩個弟弟搶走了,把前妻女兒叫來也沒用,稍微懂點行的人都知道公司高層不會支持一個黃毛丫頭的。”
“那還挺難辦的,不過宋大小姐長得好漂亮啊。”
“漂亮有什麽用,人好高骛遠,我老公給他們介紹的年輕企業家沒一個看上的,還點名想嫁給謝家少爺。”
“真的假的,她白日做夢呢,居然用整只手拿杯子,不知規矩假名媛罷了,謝少看上我都不會看上她。”
公用洗手間擋板衆多,上面卻未封頂,隔音不是一般的差,幾人的嬉笑聲十分清晰,就像是靠在耳邊說出的。
宋時舒套上口紅管,指腹擦了擦唇際多餘的紅,精致明亮的眼眸不耐煩地閉了閉,輕碎的步伐在她們下一個話題響起時悄無聲息地塌在前方的一塊板磚上。
周身兩面鏡子,她的每個角度都被照出幾分清傲,聲色輕輕袅袅,在上空回蕩。
“我得澄清幾個點。”
幾張碎嘴戛然而止。
“第一,我沒點名嫁給謝臨。”
“其次,隔牆有耳,雖然你們并不在意是否被我聽見。”
“最後。”宋時舒唇上揚起明豔的笑,眼角卻眯起輕蔑,低頭掃視了為首的女人胸部一眼,“你也別太自信,謝少爺他,喜歡大的。”
“……”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背影凜然。
來宋家之前,趙媛和宋時舒交代過。
不是讓她注重禮儀,畢竟真正的名媛千金喝酒是不在乎有多優雅的,只在足夠舒适的範圍裏不驚擾別人就行。
要做好閑言碎語的準備。
趙媛當初有陪丈夫白手起家的能力,對付小三小四們其實根本不在話下,她只是累了,不想折騰,跟個破男人還要玩宮鬥那一套,有這時間打打麻将多消遣自在。
如果不是需要,她也不想宋時舒卷進來,像這般的交際場合,男人女人形形色色,表面端莊優雅,實際背地裏都很陰暗,少不了說三道四。
宋時舒走時比來時步伐更利落,沒注意到走廊守着的邊牧,那小狗耳朵一折,想起自己的使命,邁開四肢跟了過去,前方的人走得專注,并未注意到它。
感到疲憊的宋時舒本想和父親說一下提前離開,看到二叔宋餘中不知何時和宋爸有說有笑的。
二叔這個人在她的童年印象裏并沒有存在感。
趙媛之前和她講過他們夫妻兩白手起家的時候餓起來都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而二叔三叔兩個親兄弟沒有伸過任何援助之手,等大哥發達後兩個弟弟才來抱大腿,實在讓人沒啥好感。
宋時舒來到宋爸跟前,先叫了聲,“爸。”
估計站久了,宋歸中面色有些慘白,強顏歡笑,“咋了,有看上哪家少爺嗎?”
她搖頭,狐疑道:“爸你臉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老毛病。”
“那就行,我今天晚上有點累了,想提前走了。”
宋爸還沒回答,二叔搶先一步以長輩口吻訓斥:“這還沒結束呢你走什麽?”
“不是快結束了嗎。”宋時舒一瞥,“再說了,我走不走和二叔沒關系吧。”
“我這不是為你好嘛,本來就是為你介紹的相親酒會,你倒好,聽說一個都沒看上。”二叔白眼一翻,一副說教的模樣,“小丫頭眼光別這麽高,別等到以後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也不勞煩二叔操心。”
“你怎麽說話的?”
“用嘴說的。”
“你……”
二叔惱火地龇牙咧嘴,恨不打一處來。
“行了行了。”宋爸不得不出面打圓場,揮揮手讓他們兩個都消停一點,都是自家人,沒必要在這裏争吵。
到底是兄弟情深,饒是看出自己那兩個弟弟的意圖,宋爸也沒和他們計較,過分的包容讓二叔三叔都十分嚣張,尤其是二叔,滿口責罵宋時舒沒教養。
哪有晚輩和長輩頂嘴的道理。
“和她那個媽一樣。”二叔越說越上頭,“真是什麽樣的媽教育什麽樣的女兒,要我說當初就不應該判給她,給我們教養的話不至于這麽沒禮貌。”
涉及到趙媛身上,饒是宋時舒不想計較都不行了,“二叔這麽有教養,你的孩子一定知書達理,從不給你惹事吧。”
宋餘中的兒子吃喝嫖賭樣樣沾,這話無疑就是反諷。
“這丫頭真的是……”
宋餘中還要繼續理論,看了眼不遠處又停住,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陰冷。
宋時舒注意力都在伶牙俐齒上,沒注意到什麽時候過來一名侍應生,手裏的托盤在經過她的時候恰逢傾斜,一杯紅酒毫無預兆地落在她肩頭上。
冰涼的觸感讓她倒吸一口氣。
侍應滿臉驚慌失措,“對不起,小姐,你沒事吧。”
接過匆忙中遞來的紙巾,宋時舒沒和侍應計較,一點點擦拭着,然而酒液粘稠,在昂貴的禮裙上越擦越糊,侍應生愧疚地低下頭,“樓上更衣間有備用的衣服,需要我帶小姐上去嗎?”
“不用,我準備走了。”
宋時舒興致乏乏。
“外面天這麽冷,你衣服都濕了,直接走的話很容易着涼的。”二叔一改剛才的嚣張,變得關切起來,“換一下也不費事。”
考慮到禮裙穿着确實不太舒服,濕漉漉的身子禁不住一點冷風,宋時舒最終聽取意見去了。
心裏總感覺怪怪的。
到樓梯時,瞧見邊牧坐在絲絨地毯上等待,她順勢擡手摸了摸狗頭,“你爸呢?”
想了想覺得問法不對,“你哥呢?”
“……”
還是不對。
算了。
別野更衣間在三樓,裏面有提供寬松的衣服和外套,宋時舒沿着樓梯扶手走,邊牧在後頭跟着。
“你跟着我做什麽?”宋時舒回頭問。
她停住,邊牧也停住。
左右歪頭,就是不說話。
宋時舒當然問不出結果,環顧四周,不知道謝臨在哪,少爺真是好興致,把狗帶到酒會不管不問,人不知去哪裏潇灑。
興許是去撩妹了。
畢竟他身邊從來不缺莺莺燕燕。
宋時舒站在走廊交叉口,前面路很長,壁燈連成線,看着怪瘆人的,這時邊牧的作用體現出來,能很好地陪着她,沒那麽害怕。
找到更衣室果然看見裏面有給客人備用的衣服,宋時舒比劃了下尺碼稍大一些,将就着穿,出于職業習慣,不管在哪,有沒有人都習慣鎖門換衣服。
留邊牧在外頭等着。
換到一半時忽然聽見一陣狗吠聲。
宋時舒匆忙穿好,擰門出去,一個陌生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裏,而看門的邊牧正提高警惕地瞪着。
男子的面孔她也是見過的,剛才和她搭讪給她酒的那位卷發男。
不比剛才談笑風生,他現在驚慌失措,顯然是十分害怕狗狗的,饒是這個時候邊牧還沒對他進行任何的攻擊,他就吓得大氣不敢喘一下。
“你幹嘛?”宋時舒皺起眉頭。
男子緊張得額頭流汗,鼓起勇氣一個箭步過去,想要去抱她,反應比人迅捷幾倍的邊牧先他一步,直接撲了過去。
宋時舒這才意識到局勢異常,摸出手機想要撥打求助電話,那邊一人一狗撕得正歡,無意中手腕被撞了下,手機受慣性被打飛,在空中呈抛物線旋轉幾圈。
眼看着即将掉落,一只手兀然出現,平穩利落握住。
有那麽一瞬間,宋時舒心髒乍然停止。
雙眸僵硬無神,漆亮的瞳仁一動不動。
謝臨仿佛神祇一般降臨,握着手機的那只手線條分明,隐約中能看出淡青色的筋脈,袖口随重力下移,腕部一行梵文刺青若隐若現。
屏幕感應亮起,顯現出時間,十點十分。
宋時舒小臉煞白的,好久沒吭聲,那位倒是淡然,眯了迷眼角,把手機遞過去,“壁紙不錯。”
手機壁紙是在俄羅斯巡演時拍的雪景,銀裝素裹的松野平原,迎着杏紅色殘陽。
和普通被誇贊的女生一樣神色明顯愉悅不說,接過手機,“這張在俄羅斯随手拍的,我還有更好看的。”
“哪個。”
“我找找……”
他們這邊悠閑談着筆直,絲毫沒顧及到邊牧和卷發男面對面,人狗僵持到快被遺忘。
那人索性一鼓作氣,想要邁開腿逃跑,但下一秒,邊牧反應敏捷地咬住褲腳,撲通摔倒在地。
宋時舒這才意識到現在不是讨論哪張壁紙好看的時候,她是不是得處理下這個偷窺狂?趁她不注意跟上來想做什麽?
要不是邊牧在的話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卷發男膝蓋和地板來了個劇烈碰撞,疼得他一時半會動不了,痛苦地呻叫。
謝臨不急不慢,長腿邁開跨過這人的另一側,姿态矜貴優雅地稍稍俯了身,确認就是剛才交換酒杯的男子,懶洋洋質問聲落下。
“說說,誰給你的膽子。”
“對我們宋大小姐圖謀不軌的?”
唇齒間溢出“我們宋大小姐”幾個字時的聲調上揚,仿佛不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而是作為她的人才有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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