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翌日。

不小心賴床的宋時舒醒來時已然八點多, 身邊空空如也,熹微的光透過玻璃窗映照進來。

這宅子威嚴古老, 規矩并不是條條框框刻在骨子裏的, 和宋時舒一樣睡懶覺的還有謝詩琪。

兩人幾乎一道下的樓,謝詩琪懶洋洋打着哈欠,道了句早, 古靈精怪地蹭到她跟前,“嫂嫂,昨晚睡得怎麽樣, 還舒服嗎?”

“還行……”

宋時舒摁着眉心,是她的錯覺,小表妹問還舒服的語氣怎麽聽着那麽怪。

“那就好。”謝詩琪擠眉弄眼, 一臉壞笑, “走吧,下去吃早飯。”

謝家長輩習慣早起,老爺子約老朋友賞花觀鳥去了,老太太留在宅裏, 為了和孫媳婦多聊聊天便坐在最近的餐椅上, 看宋時舒最瘦,老人家免不住念叨多吃些, 還夾了不少的菜肴在瓷盤裏, 搞得宋時舒哭笑不得, 左右為難。

“她這幾天要訓練,要适度控制飲食,奶奶你就別催了。”

不遠處, 和邊牧一同從外面出來的謝臨及時替媳婦解了圍。

謝老爺不在, 謝二狗嚣張不少, 邁着四肢去餐廳瞎晃悠,張嘴接過謝詩琪遞來的肉塊,樂滋滋地嚼着。

宋時舒一旁的椅子被拉開,謝臨自然落座,把她不吃的扯到跟前,其中一塊是她剩下來的蟹黃包,倒也沒嫌棄,薄唇咬了口。

知道孫媳婦是跳舞的,老太太只好不再為難,但眼裏還是怪心疼的,女孩子還是胖點更健康。

“嫂子最近有演出嗎。”謝詩琪興致勃勃,“我能去看看嗎?”

“不是演出。”宋時舒抿了口水,“上次團裏空降一名首席選手,和我位置有了沖突,老師讓我們比賽決勝負。”

“空降的?怎麽還有這種事,誰這麽不要臉啊?”謝詩琪憤憤不平,“我幫嫂嫂你罵罵她。”

“說了你也不認識人家。”宋時舒莞爾,“但她名氣挺大的,叫林知璇,聽過沒。”

謝詩琪手間扔給邊牧的肉一個沒拿穩給落下了。

熟稔的名字沒有聽錯的可能性,職業剛好一樣,謝詩琪吞吞吐吐:“林知璇……怎麽是她。”

“你知道她嗎?”

“不,不知道。”

謝詩琪說話間看了眼謝臨。

他神色淡然,毫無起色。

識趣的謝詩琪不打算多嘴,作為社交大牛,她自然知道這個人的,回憶起過往,打心底喜歡不起來,倒不僅僅因為這個人一直死乞白賴喜歡她表哥,而是太傲慢了。

那些對謝臨有意思的女孩子知道她這個表妹的存在,不都上趕着讨好指望她幫忙牽線搭橋嘛,惟獨林知璇例外,她不僅對她心高氣傲,對喜歡的人同樣如此,大有一種“你不喜歡我就是沒眼光”的冷傲。

這話題本該跳過,謝老太無心來了句,“林知璇,這名字聽着很耳熟啊,她是不是林家的養女?”

“奶奶你認識嗎?”宋時舒疑惑。

謝老太當然不認識,能知道完全是因為林家,偌大如江北城,上流社會的家族們都略有耳聞,何況十幾年前老太太也是混跡社交圈的貴婦,和生意人的夫人都有所來往,大家的孩子自然偶爾會走到一塊兒去。

謝老太笑得和藹,“我怎麽知道小年輕的事情,只是聽過。”

沒透露太多,但宋時舒了解到養女這層關系。

興許從小寄人籬下的緣故,林知璇才那麽格格不入。

來了這麽多天,舞團的人都快被她得罪完了,就連一直袒護她的老師都看不下去,看在團長的面子上才一忍再忍。

上午來舞團打完卡,宋時舒開啓一天的訓練。

她習慣朝九晚五的訓練,如果誤點加班訓練的話身體反而吃不消,比起其他拼命練習的成員,步入成熟期後更注重身體的素質。

沒練一會兒,身邊多了個人。

透過平面鏡,認出對方是另一位首席,慕微涼,如果沒空降的話,她也是吉賽爾候選人之一。

平常宋時舒和她不在一個廳訓練,這會兒不僅看見她,還有另一隊姐妹團,幾人紛紛抱怨着什麽。

“怎麽回事?”宋時舒好奇,大家平時訓練有素,不集體排練的話都有固定的訓練廳,怎麽全部往她這兒湧了。

“我們的廳被她占去了。”慕微涼輕聲嘆息,“真是第一次見這種人。”

“誰?”

“還能有誰。”另一個女生搭話,“林大姐呗。”

因着林知璇比她們都大,在芭蕾舞演員裏年齡算是比較大的了,她們私底下給起了個綽號。

“她說那個廳氛圍靜谧,把我們趕到這裏來。”其他女生附和,“最氣人的是,團長還幫她說話,我真搞不懂,那個廳之前不是一直被吐槽風水嗎,怎麽在她眼裏成寶了。”

附和聲越來越多,“還能怎麽着,針對我們呗。”

不是第一次被針對,起初大家憤憤不平地暗罵,現在習慣了,罵過後該幹嘛幹嘛去。

一個人确實更容易進入訓練的狀态,尤其是像吉賽爾這種投入真摯感情的角色,不是不能理解獨處訓練的想法,就是過于自我,不注重別人感受。

宋時舒對環境追求不大,悲劇的吉賽爾和輕喜劇裏的葛蓓莉亞可以在同樣的訓練廳演繹出來,沒有特別極端的情感。

基礎訓練後,在伊萬的指導下,配上樂聲,動作連貫地表演一遍,周邊的看客也饒有興致地觀摩。

第一帷幕的吉賽爾的清靈被宋時舒完整刻畫出來,每個動作踩準節拍和感情,興許比不上林知璇娴熟,但感情拿捏很到位,仿佛自身融入和伯爵的熱戀之中。

末了還響起零碎的掌聲,宋時舒去喝水,遭到穆老師誇贊:“今天狀态不錯,最近訓練辛苦了吧。”

“還好。”她慢慢抿着笑,“今天狀态好。”

“因為是新婚,正在熱戀中吧。”穆老師打趣,“希望這個狀态能一直延續下去。”

宋時舒一口氣把水咽下去,對熱戀兩個字懵然,搞錯了吧,她哪有熱戀的狀态,只是喜歡那個角色才更好地投入其中而已,一定是這樣。

“好好表現。”穆老師拍拍她的後背,“你不比林知璇差的,她這幾天狀态都非常差。”

“聽說有腳傷,是複發了嗎。”

“誰知道呢,如果真的受傷嚴重的話,其實應該退役休養的,她拿的獎項已經夠多了。”

“可能……是熱愛吧。”

從舞者的角度來看不是不讓人同情的,一旦受到嚴重的傷基本毀了後面的舞蹈生涯,林知璇是有天賦并且很幸運,拿過很多國際大獎,而有的人一次大舞臺都沒上過就意外受傷退役了。

越是這樣越驕傲,越不肯服輸,過去的成就是林知璇的資本,自然瞧不起團裏的一些無名小輩。

宋時舒回更衣室換衣服,裏面稀稀落落坐着幾個偷吃零食的姐妹。

還以為老師進來了,他們吓得趕忙藏好。

宋時舒樂得不行,“吃吧,我不告狀。”

每周都要固定稱體重,誰超标誰壓腰最狠,被老師逮着吃零食更是罪加一等。

“舒舒姐你上次的喜糖挺好吃的。”一個小妹妹讨好道,“在哪裏買的,我還想吃。”

甜食分泌讓人快樂的多巴胺,高強度訓練後和節食後,年紀小的控制不住自己的食量,特別想吃甜的。

“我那裏還有,給你拿吧。”宋時舒想到,輸入密碼打開櫃子鎖,多拿幾份都散出去。

不管是否發過,挨個兒地發。

抱團的姐妹們發完後,餘光瞥見另一側坐着林知璇。

她手裏握着半瓶水,心不在焉的。

每次訓練後都能看見她喝大量的水,估計是勞累過度。

離得近,宋時舒順便也把喜糖遞過去。

林知璇眼皮無動于衷,“幹嘛。”

“喜糖。”宋時舒想了想,“這種不怎麽發胖的。”

對方沒說要不要,手空拿着懸在半空中怪尴尬的。

她只好放在桌面一側。

知道被拒絕的概率比較大,但剛剛給大家都分零食,不分她又說不過去。

“你不是很有前途嗎,為什麽這麽早結婚。”林知璇突然問。

宋時舒一怔,轉身的動作半停住,手裏盛着剩下的喜糖,秀眉蹙了下,“這兩個有什麽關系嗎?”

哪怕不和別人交流,舞團裏的傳言那麽多,想聽不到都難,宋時舒不僅結婚早,聽目擊者稱男方條件很好,兩人都很恩愛。

說着說着就讨論到林知璇自己頭上,扯到她脾氣不好長得一般,估計一輩子都沒談過戀愛。

一群戀愛腦的小妹妹言論罷了,林知璇并沒放在心上,惟獨看到被發放喜糖的時候情緒克制不住,多嗆了幾句。

宋時舒看着溫軟柔和,嘴上一點沒讓步,林知璇答不出二者關系,沉靜地扔掉空瓶子,走人。

她走後的半晌,那群吃貨小妹妹驚訝地在垃圾簍裏發現被扔掉的喜糖。

以為是不小心掉落的。

宋時舒簡單目測距離,就在剛才林知璇坐的位置附近,扔礦泉水瓶的時候順帶扔了的。

又訓練一周後,兩人狀态都平穩得不錯,老師決定最終PK定在下周一。

周五,宋時舒打算和謝臨一同去看婚房。

上回見過謝老爺後,老人家托過話,繁華地段有幾套複式別墅,任由他們小夫妻兩挑選,并且是贈予宋時舒的,當做厚禮。

他不像老太太那樣直接,但對孫媳婦的敬意是有的。下傍晚時他開車來接她。

這回開的是路虎攬勝,拉風依舊,沒等到媳婦,等來藝術大樓走廊上不少姐妹團的圍觀。

宋時舒訓練得有些晚,離約定時間遲到十分鐘才出來,和她一道出來的還有走路很有節奏肢體筆直的男芭蕾舞演員,兩人有說有笑的。

倚着車身的謝臨眯了眯眸,漠然地眺望。

快到停車處時宋時舒才看見車旁的人,謝臨剛忙完公司事務,襯衫西褲,溫莎結領帶,貴重沉穩的氣質硬是将浪子的桀骜給壓下去三分。

腳下的謝二狗一如既往地乖巧蹲坐在主人身側。

邊牧瞧見了人,迫不及待地擡起狗頭張望,怕他們等久了,宋時舒忙和身邊的男伴打招呼,“那我走了,拜拜,明天見。”

“好,再見。”

男伴不論動作神态都帶有柔美感,舉止彬彬有禮。

芭蕾舞團男演員較為稀少,宋時舒難得才拉了個陪她一起對戲,都是合作多年的夥伴,彼此間配合默契又自然。

臨近PK,狀态越來越好,她心情不賴,輕哼着調走近車旁,“是不是等久了。”

“不急。”謝臨輕描淡寫,“你和他多聊一會兒,我等到明晚也沒關系。”

“……”

怎麽嗅到陰陽怪氣的味道。

“和誰多聊?”宋時舒疑惑,回頭看了眼男演員離開的方向,“你說的不會是他吧。”

他跟個爺似的拽得二五八萬,唇際扯了下,“沒什麽。”

“他只是和我們合作的男演員而已。”宋時舒深呼吸,“我今天磨了好長時間才讓人家答應陪我單獨訓練,平時都沒啥關系的。”

“是嗎。”

“騙你有糖吃嗎。”她覺着好笑,過去拽他的胳膊,“好了,不是看房子嗎,趕緊走吧。”

明明記得這人之前說過自己很大方。

哪會因為這點小事就陰陽人。

“再說了。”她又放低聲音,“你以前有那麽多女伴我也沒說啥……我都不嫌棄你不守男德。”

“沒證據的事不要瞎說,乖乖。”他輕哂,“誰說我不守的,我這輩子只和你睡一塊兒,只被你親過,也只看過你身子……”

話還沒說完,愣是被比自己矮大半截身子的小女人給捂住了唇。

她小臉又急又羞,“你,你……”

“我,我,怎麽?”

“……”

怎麽還有人,一副理直氣壯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勢?

不提在謝宅睡覺的事情,難道就不能好好說話了嗎。

雖然她好奇那句話的真假程度,更好奇一個浪跡花叢中的公子哥撩了那麽多女孩怎麽還是個處兒的,但眼下不能給舊事重提的機會,硬是托着他一塊兒上車。

“別急啊媳婦。”他理了理被她拽亂的衣袖,“你這樣迫不及待拖着我上車,搞得我們是要做什麽壞事。”

像搶劫的。

也像偷晴的。

聽不懂話的邊牧湊熱鬧地擡起腦袋,左看看右看看,汪兩聲表示贊同。

宋時舒敗下陣來,自己先去副駕駛座,餘光瞥見藝術大樓的走廊上衆多姐妹團圍觀,本來大家訓練累了就愛趴在這裏吹吹風看風景,現在好了,樓下還有八卦看。

看小夫妻拉拉扯扯最有意思了。

成群結隊的人中,有一個人影孑然獨立,很有辨識度,宋時舒視線擡起,猜出那人是林知璇。

她不是不太愛八卦的嗎,為什麽也站在走廊上。

坐上車,她還好奇地透過車窗看了下。

小動作沒逃過謝臨的眼睛,“看誰呢?”

“不是男的。”宋時舒擺手,“就是周一和我PK的姐姐。”

想起自己包裏還有喜糖,她拿出一份,“她好高冷,我今天給大家分享喜糖,她很不屑。”

估計是怕胖才扔掉的吧。

“那就別和她接觸。”謝臨目視前方,輕描淡寫。

“哦。”

“你自己買的喜糖嗎?”他餘光側來一些,“怪我,最近太忙了,忘記準備這些。”

他們閃婚太快,喜糖婚房的拖到現在才準備。

“沒事,姐妹們想要沾沾喜氣。”宋時舒并無太在意,剝開一塊糖紙,“你要吃嗎?”

謝臨不喜歡甜味零食,但看她親手剝的,低聲應道:“好。”

她細心把糖紙撥開,只留底下一面盛着亮晶晶的糖果,避免打擾到他開車,擡手慢慢遞送到他唇邊。

驀然地,心裏生起惡作劇的想法。

可惡的狗男人,就知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給他點教訓嘗嘗。

在謝臨張嘴的時候,她手裏的糖迅速被她拿開了。

咬了個空,謝臨懶洋洋瞥她一眼,“玩我呢。”

“我這不是怕你開車,不方便吃糖嘛。”宋時舒振振有詞,“那我這回喂給你吃,真的。”

最後兩個字反而暴露自己再次惡作劇的想法。

謝臨這回沒上當,她指間的糖再遞來時,跟尊佛似的目不斜視,惹得宋時舒沮喪:“你別不信我,張嘴,啊……”

到底抵不過似水柔情,他薄唇再動的時候,她的爪子又迅速收了回去,咯咯樂得不停。

所謂事不過三,宋時舒玩得正起勁,捏着一顆糖紙裹着的薄荷糖,“這次是真的……來,張嘴……”

結局和前兩次一樣。

“你怎麽老上當啊,我每次和思思玩的時候她都不理我的。”宋時舒樂呵得不行,将糖塊扔到自己口中,“笑死了,喂了你這這麽多次,結果你連糖是什麽味的都不知道。”

前方紅燈,車子緩緩停住。

一分半時間的紅燈。

眼見着身側男人慢條斯理側身看來,宋時舒的小心髒一緊,“你,幹,幹嘛。”

做過壞事後的表情十分心虛。

他掌心覆在她後腦勺,輕輕往自己跟前一帶,漂亮紅潤的臉頰抵在他下巴處,嘴裏含糖的緣故,唇瓣果凍似的亮盈盈,看着十分誘人。

“好笑嗎。”他語氣一低。

“……”

還行吧。

謝臨眼角半眯着,指腹順着她的顴骨移動到下颌的位置,颀長的手指輕輕桎梏着柔軟小巧的下巴,沒有任何的猶豫,咬上那瓣紅唇,沒撬開齒間也嗅到清淡的薄荷香。

宋時舒壓在舌頭下的糖果味道仿佛都在那一刻被剝奪似的,大腦空白一片,思維亂糟糟的。

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慢悠悠地收手,綠燈亮起,若無其事地繼續行駛車輛。

“現在知道了。”他不忘最後作答一番,“薄荷味。”

“……”

她整張小臉似紅透的櫻桃,小指無意識摸了摸被咬過的唇瓣,還帶有陣陣麻意似的,啞口無言。

後座的邊牧黑溜溜的小眼睛目睹全過程,狗腦袋想往前湊湊熱鬧,剛到中間的間隙,就被男主人單手擋住眼睛。

親親畫面,少狗不宜觀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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