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周宇恒的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一時間僵在原地。

車窗緩緩關上。看着父親變幻的神色,有沒有答案都無所謂了。

歲晚斂了斂神色,“董叔叔,今天先送黃秘書回家。”

黃秘書照顧歲晚近四個月,也知道歲晚的性格,大小姐今晚肯定是心裏不舒服了。父母離異,孩子是最可憐的。

“我在前面的車站下就好了。”

有時候獨處才能解決問題。

等黃秘書下車後,歲晚開口:“董叔叔,轉轉再回去吧。”

“晚晚想去哪兒?”

歲晚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滿身疲倦。過了一會兒報了地方,“去一中附近。”人總是要适應新環境的。

七點不到,暮色已經籠罩了城市。路燈都亮了,一片暖黃的光。

“我下去走走。”歲晚道。

董臣給歲家開了20年的車,早已把歲晚當成親人一般。“我停好車來找你。”

“董叔,我想一個人。”話語簡單,透着不容拒絕。小姑娘到底是老爺子一手帶大的,人雖小,氣勢不小。

董臣思索半晌,“好。”

歲晚今天出來背了一個斜挎包。她走走看看,最後停在了一家米線店前。

店門口挂着牌子“陸家米線”。店裏坐滿了人,連着路邊都放了幾張折疊桌,桌面油跡可見。

周圍還有幾人在排隊等候座位。

歲晚一身精致的連衣裙站在這兒,倒有些格格不入。

“小姑娘,你要去哪裏?是不是找不到路啊?”一位年輕的阿姨關心的問道。

歲晚笑笑,人家這是把她當盲人了。

“江想,快看,門口的妹子可真漂亮,怎麽就是瞎子呢?可惜啊。”

江想擡首往外看了一眼,随即喝了一口湯,放下筷子,他扯了一張紙,擦擦嘴角。和黃豆說道:“我先回店裏。”

“你都吃完了?吃那麽快做什麽!”

江想從裏面出來時,和被誤認為“盲人”的歲晚碰個正着。

少年清冷地站在她面前,歲晚有些驚訝。他怎麽會在這裏?他今天不是去比賽了嗎?再一想,他家就在一中附近。他出現在這裏也正常。

歲晚轉身往前走去。

江想跟在她身後。

走了五十多米後,歲晚回頭,“你跟着我幹嘛?”

江想扯了扯嘴角,“沒跟着你。”

歲晚沒抿着嘴巴。

江想開口道:“這條路有小偷。你一個人的話要小心點。”她背着的包,很容易吸引小偷的注意力。

歲晚咬了下唇,“你去哪?”

江想随手指了指前方,“網吧。”他又加了一句,“我晚上在那兒打工。”他的語氣平常,沒有一點自卑。

歲晚見他今天身上還穿着校服,校服有些舊,大抵穿的多關系。不過校服洗的很幹淨,一點污跡都沒有。

腳下一雙運動鞋,看不出是什麽牌子,大抵沒有牌子。

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外號“年級第一清貧學霸校草”,确實貼切。

如歲晚所猜想,江想的衣物都是在附近大市場随便買的。老板是附近的租客,認識他。基本上只收他一個批發價。

好在江想那張臉長得好看,加上身材勻稱,再醜的衣服,他穿上都還挺好看。

“江想,你今天考的怎麽樣?”歲晚突然發問,讓江想有些意外。

“還行。”

“能拿第一嗎?”

江想沉吟道:“不确定。”他小學時期一直在學奧數,只是後來家庭變故,沒有再參加課外輔導。初中學校教育水平普通,學校沒有重視這些比賽。等到了高中,他重新學起來,加上老師的指導,一年時間,水平飛升了很多。

歲晚輕聲說了一句,“你應該沒問題。”

江想神色一怔。他看向前方。“你怎麽會在這裏?”

“飯後消食。”歲晚定定地回道。

江想看了看手表,還有十五分鐘才到七點。

“你晚上要工作多久?”

“7點到12點前。”

這個時間大家都在家裏寫作業、複習。

江想知道她的想法。左右鄰居常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無法否認。同情、惋惜的表情,他看的太多了。但此刻,他沒有在歲晚的臉上看到。

“那你過去吧。”

江想點了一下頭,走了幾步,他回頭,突然看到身後不遠處一個男人。他走回歲晚身旁,“後面有個中年男人。”

歲晚回頭,“他是我家司機叔叔。”

江想放了心。

歲晚:“江想,剛剛那家米線好吃嗎?”

“太鹹,味精放的多,不推薦。”不會适合你。

歲晚聳肩,袁創說那家米線店是著名的網紅店,還上過美食節目。

她擡腳往前,突然一只流浪狗突然跑過來。歲晚吓了一跳,腳下一滑,身子向右歪去。

她一手捂住墨鏡。

江想拽住她的手臂時,幾乎沒有思考。

歲晚站好身子,江想松開了手。

“它不咬人,你不要怕。”

歲晚眉心皺起,輕輕呼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墨鏡。再看那種狗,渾身的毛發打結,髒兮兮的。“這狗沒人管嗎?”

“以前住戶搬走了,把狗留了下來。它一直在等。”江想說道。

“有時候,人還不如動物重感情。”歲晚喟嘆。“真可憐。”

“不過附近餐飲店都會喂它,倒也餓不着。”

歲晚抿抿嘴角,微微仰着頭,“剛剛謝謝你。”這才發現,江想個子很高。

“媽媽,我要吃冰糖葫蘆。”

“等會你上完課,我們再買。”

“可是等我上完課,賣冰糖葫蘆的叔叔就走了。”

街角的攤位,賣糖葫蘆的大叔,還有他的妻子在串草莓,草莓很幹淨。大叔的手藝很厲害,一拉一扯,像變魔術,拔絲糖葫蘆就做好了。這技藝也吸引了不少孩童,包括歲晚。

歲晚盯着看的出神。這對中年夫妻,也許沒有賺到很多錢,但是他們身上能看到幸福。平凡的幸福,長長久久。

江想沒想到歲晚會盯着糖葫蘆看。

剛剛那個小朋友的媽媽還是給他買了糖葫蘆,小朋友手拿着糖葫蘆,眉眼彎彎,保證着,“我今晚會認真寫作業。”

歲晚忽然回頭,“你身上有錢嗎?”她雖然帶了包,但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江想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十塊錢。“你要買糖葫蘆?”

歲晚覺得江想這個人真的太聰明了。紙幣還帶着溫度,怕是他裝在口袋一天了。“明天還你。”

江想:“不用。我該走了。”說完轉身離去。

喧鬧的街角,商販往來,各種食物的味道撲面而來。

剛剛,墨鏡滑落到她的鼻頭。

他看到了。

歲晚的左眼下方有一道疤。

董臣見男生走後,他大步走來。“小姐,董事長剛剛打來電話,問你什麽時候回去?”

歲晚捏着那張十塊錢,買了三根冰糖葫蘆。

有點多。

“董叔,你要嘗一嘗嗎?”

董臣摸了一把嘴巴,一臉為難,“我怕酸!”

旁邊一個小男孩一直在看她,一臉羨慕卻克制的表情。

歲晚笑了。“小朋友幫姐姐辦件事,姐姐送你一根糖葫蘆。”

“好!”

江想到了網吧,一進來就被人調侃。

“黃豆說你剛剛和一個盲女走了,那小姑娘長得很好看。”

“花季雨季,愛情萌動,撲通撲通。”

“靠!我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會說話。”

江想不想搭理這些人。

“認識你好幾年了,還是第一次見你去追女生。”

“呦!我們想想長大了!”

這幾人平日油嘴滑,私下裏還打賭,江想會不會早戀。畢竟他長得好看,學習又好,據說學校喜歡他的女生也不少。偶爾還有女生在網吧附近徘徊呢。

這時候門外來了一個小學生。

“喂!小朋友,知道這裏哪嗎?”

“知道!是旺旺網吧。”

“趕緊回家寫作業去,這裏可不是小屁孩來的地方。”

小學生一手拿着一根冰糖葫蘆,“有個漂亮姐姐讓我把這個送給江想,我送完就走。”

江想看着小學生,內心大動。“我是。”

小學生伸出糖葫蘆,“喏,給你。”

江想下意識的接過。他的這根用保鮮膜包好了。

小學生舔了一口自己的糖葫蘆,“好啦,我完成任務。”

幾個人目光緊盯着那串冰糖葫蘆。

“我長這麽大都沒有人送過我吃的。”

“你自己也不照照鏡子!你能和江想比嗎?”

“我也想吃冰糖葫蘆。”

“江想,這東西甜不拉幾的,哥們幫忙分擔一下。”

江想把冰糖葫蘆裝到了書包裏。

“這麽多年兄弟情,連一顆冰糖葫蘆都不值。我算是看明白了。”

周哥嘴裏咬着牙簽,剛剛他還不信黃豆的話,現在信了。他挽着女友。“走,我們吃燒烤去。把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根糖葫蘆……”

江想:“……”

晚上,江想回到家。

“回來啦。”江爺爺今晚休息,沒去值班。

江想換上拖鞋。“爺爺奶奶——”他見到五鬥櫃上放着一排營養品的禮盒。

江爺爺開口:“你姑姑今天來過。”

江想應了一聲。

“江想,你姑姑讓我們搬去她的房子,你也一起過去。”

馬上就要到冬天了,晉城的冬天,冷冽如冰。因為房子的問題,這裏也沒有通暖氣。

家裏的空調制暖效果并不好。

“你們過去住吧,我不過去。”

“你一個人我們不放心。”

“我平時都在學校吃飯,這裏離學校近。”

“你姑姑那處房子,到你學校也就二十多分鐘。到時候你天氣好時可以騎車,也有直達公交車。”

江想:“爺爺奶奶,住這裏挺好。”

老人知道,他不想欠別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的親姑姑。

“你們也早點休息。這事過幾天我會和姑姑談的。”這幾年的生活變故,早就讓他成長起來。

他回到房間,把那串糖葫蘆放到了筆筒裏。冷冰冰的屋子似乎多了絲溫暖。

周一。

江想早早地到了教室,袁創熱情地叫了他一聲。“江想!幾天不見,我想死你了。”

旁邊的人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袁創,我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江想把書包放到抽屜,放了一半,書包推不進去了。抽出書包,抽屜裏竟然塞了一半東西,有巧克力、飲料,還有一個裝滿玻璃瓶的星星。

袁創湊過來,“我去!這麽多!學習好的人就是受優待。”

幾個男生也圍過來,大家笑着。

“江想,看看有沒有留名字。”

江想沒看,這些東西丢了太浪費。他有些頭疼。“袁創——”

袁創連連擺手,“我可不愛吃巧克力,甜的齁死人。要不,你送給你同桌。”

“別聽袁創的,可不能随便送人巧克力。巧克力代表喜歡。”

歲晚到了教室。見好幾個男生圍在他們的座位旁。有男生坐在她的座位,見她來,立馬跳起來,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男生們陸陸續續離開。

歲晚看到江想桌上的巧克力,忽而一笑。“這麽早就送聖誕禮物嗎?”

江想一時無語。一貫的清冷,如今竟有些幾分無措。

袁創樂的直笑,“誰讓我們江想魅力大,估計他再不來,抽屜都要被塞滿了。歲晚,這兩天你沒看見誰送的?”

歲晚搖頭。被看見了,還不尴尬。

長得帥又聰明的人果然受歡迎。

江想那張臉,被叫校草,名副其實。

歲晚想到了自己臉上的疤,過兩天她又要去複診了。

江想把那些巧克力都給了袁創,讓他去處理了。

袁創分給了前排的女生,又回頭,“她們讓我謝謝你。”

江想敷衍的應了一聲。

“這樣太虧了。”她嘆口氣。

“什麽?”江想不解。

“暗戀你的那個女生真傻,你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應該約你才對。”

江想喝了一口水,平複好情緒。想了想,說了一句。“學校禁止早戀。”

“愛情、好感是禁止不了的。春風吹又生,野火燒不盡。”歲晚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這詩不是這麽用的!

江想翻開了語文書,開始默背古詩,修長的手指緊緊捏着書角。

過了一會兒,歲晚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嶄新的十塊錢紙幣。

“江想——”她叫着他的名字,聲音溫柔。

江想愣了一下,幾秒後,他伸手接過,把紙幣夾在了書中。

“謝謝。”

那串糖葫蘆,他吃了一個。

有點酸,有點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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