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歲雯今天自己開車。上車時,歲晚開始耳鳴，呼吸難受。這半個月來,她已經很少有這種感覺了。

歲雯的車高調奢華,符合她的性格。

一路疾馳，似在發洩。

歲晚忍住難受：“媽媽，你開慢點。我想吐。”

歲雯緊緊握着方向盤,還在加速。她死死的看着前方，表情痛苦。

突然間，她的手機響了,鈴聲讓她慢慢清醒過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表情放松下來。

電話一直在響。

歲晚掃了一眼，懸着的心突然放下來了。

車速越來越慢,直到車子停在了路邊。

歲晚立馬推開車門,彎着腰吐了。

歲雯深吸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喂——”

“是我，周宇恒。”

“我知道。”說完，她輕笑了一下。“找我什麽事？”

“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帶上晚晚。”

歲雯沉默了幾秒,“你把地址發我手機上。”

“好。六點我可以過去。一會兒見。”

歲雯挂了電話，拿着抽紙走到歲晚身旁。

歲晚拿過紙擦了擦嘴角,“我要水。”聲音沙啞。

歲雯又遞了一瓶礦泉水給她。“剛剛是你爸爸的電話。”

歲晚心想,也就只有她爸爸才能讓媽媽冷靜下來。

歲雯望着她,“宋老師和我說了，月考你的排名年級倒數第二，你也沒有告訴我們開家長會的事。”

“那又怎樣？”歲晚語氣平靜,“排名有什麽意義？我也不會參加高考,高三我就要出國了。”

“那你為什麽還要轉學？”歲雯不解。

歲晚扯了扯嘴角：“附中的同學都知道我父母離異,你辭了家委會會長，我也做不了學生會主席，留下有什麽意義。我也想重新開始。”

歲雯擡手，手指顫抖。“我們一家三口還可以在一起的。”

歲晚望着媽媽，目光沉寂。“媽媽，你不要再做夢了。”

她怎麽還不明白呢。這麽多年，她到底有沒有了解過她的丈夫。

歲雯也不想再聽負面的話，這兩年她聽的太多了。

“走吧，你爸爸約我們吃飯。”

兩人來到了周宇恒定的私房菜館。

一位中年男士在門口等待了。“歲總，我是周總的助理唐智，周總下午在接待客戶，讓我先來陪你們。”

歲雯點了點頭，“江欣呢？”她下意識地問道。

“江副總現在負責C市的項目。”

歲雯輕哼了一聲，“她舍得走啊！”

唐智似乎沒聽見一般。“包間在玄武廳，這邊走。”他又看向歲晚，微微笑了笑。“晚晚，你好。”

“你好，唐智。”歲晚伸出了手，姿态熟練，态度溫和，卻帶着上位者的氣勢。哪怕她現在身上還穿着校服，也擋不住。

唐智驚訝，歲家第四代繼承人。年紀輕輕，就有領導者的風範了。他心裏感慨，到底女兒像爸爸，歲晚和周總的容貌有八分像。

包間裏一應俱全。

茶也泡好了，茶香袅袅。

歲雯端起茶杯，抿了小口。“六安瓜片，周宇恒的茶。”

“是的。周總讓我帶回來的。這是他明前親自去采的。”

歲雯沒再說話。夫妻十多年，她自然知道他愛喝六安瓜片。她偏愛紅茶、咖啡，但也跟着他喝了好些年的綠茶。

這杯茶就喚起了那些美好記憶。她也遷就過他，為他改變過自己啊。

周宇恒六點二十八分到了包間，進來時，略顯有些急切。

歲雯看着他，心裏百轉千回，眼裏有怨有氣。他們有多久沒見過面了。他怎麽瘦了這麽多，還有白發了。

“抱歉，我來晚了。”他聲音低沉，嘴角含着笑意。

歲晚起身，喊了一聲“爸爸”。

周宇恒摸了摸她的頭發，“餓不餓？”

歲晚搖搖頭。

偌大的圓桌，一家三口分離二坐。

周宇恒望向歲雯，“最近身體怎麽樣？”

“還好，很正常。”歲雯回道。

周宇恒點點頭，“阿雯，把身體養好，身體是最重要的。”

一句話就讓歲雯潰不成軍。

店員開始走菜了。

西芹百合、荷葉雞、紅燒仔排……都是她們母女愛吃的菜。

歲晚突然開口：“再上一道水煮肉片，要辣。”

歲雯：“你不能吃辣。”

歲晚頭也沒回，“我給爸爸點的。”

周宇恒喝了一口茶，對着服務員說道：“上吧。”

歲雯愣住，她都忘了周宇恒很能吃辣。“你爸爸胃不好，不能吃辣。”

終是不再是夫妻，他們也是曾經這世上最熟悉的人。

“吃一點沒事。”周宇恒話語清淡，他拍拍女兒的肩頭，“最近怎麽樣？有交到新朋友嗎？”

“同學還不錯。”

女兒是個挑剔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是真的不錯。“一中校風嚴謹，每個學期大小考不斷，學生壓力也很大。晚晚，不用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歲雯驚呼，“那怎麽行？”

關于歲晚的事，他也不想再和歲雯争執，沒有意義。周宇恒給歲雯的杯子續滿茶水。

歲雯：“不喝了，喝多了，晚上睡不着又要吃安眠藥了。”

一家人難得一起吃飯，氣氛美好的好像在夢幻中。

周宇恒吃了一點水煮肉片。

歲晚問道：“怎麽樣？”

“挺好的。”

歲晚有些失望，“爸爸你不是很喜歡。”

周宇恒搖搖頭，“爸爸小時候很少能吃到肉。家裏的豬養大了都要賣了，這樣我們一家才能生活。後來我上了大學，你小叔上高中。我每次回家，你奶奶都會做一碗水煮肉片。”

歲晚了然，再好吃的水煮肉片都比不上奶奶做的。何況，奶奶已經不在世了。

提到老人，原本溫情的氣氛變得低沉了。

歲晚只見過奶奶一面。她十歲那年，奶奶一個人過來。

老人淳樸，衣服也是穿了很多年的，卻幹淨整齊。她出現在歲家院門口時，歲家阿姨吓了一跳，“你找誰啊？”

在周宇恒老家，孩子的十歲生日都要熱熱鬧鬧地辦酒席，邀請親戚、相鄰來參加吃席。

奶奶想看她。周宇恒曾許諾帶歲晚回去，結果一次都沒有。後來老太太也不再提了。那個沒有文化的老太太，卻懂事明理。

結果她瞞着所有人，來到了晉城見孫女。

歲晚見到老太太也愣住了。

奶奶遞給她一個手袖的荷包，裏面放了一千塊錢，嶄新的紙幣，她特意讓人幫忙換的。

後來，歲家人打電話給了周宇恒，周宇恒匆匆回來，把奶奶接走。

老太太臨走前，看着歲晚，滿眼歡喜和舍不得。“我就來看看她。想她了。”

老太太想抱抱她，最終都忍住了。

兩年後，老太太去世。喪事結束一個月，歲晚才知道老太太走了。

歲雯聽聞周宇恒請了一周假不在公司，沒有人知道他去哪。堂妹歲雪告訴了一些關于周宇恒和江欣的傳言。

歲雯來到公司，找到了周宇恒質問，她發着脾氣，砸了周宇恒辦公室裏的東西。

“周宇恒，你為什麽不說？”

周宇恒滿臉疲憊，他撿起來被摔在地上的照片。他們一家人三口的照片。

這些年他為人夫，為人父，卻忘了他另外的身份，他也是母親的兒子。

他讓母親失望了。

“媽去世那天。我給你打電話，你說你和朋友在逛街，挂了電話。”周宇恒将照片放好，看着照片中的女兒。“阿雯，我請了一周假回去處理母親的喪事。”

歲雯：“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會和我回去嗎？岳父岳母會讓晚晚回去嗎？”周宇恒揉了揉眉眼，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加班，每天只休息幾小時，眼裏滿是疲憊。

歲雯難受，壓抑。她看到周宇恒眼底的失望。不會的。他們那麽相愛。

“那裏……我不習慣。”

“那裏髒亂差，連水泥地都沒有。可那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我媽媽親手繡的荷包，你看不上。她給晚晚一千塊，你也看不上。你知道，那錢是她一分一分賺來的。”

“阿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大學時期，周宇恒因為窮，被嘲笑被排擠過。歲雯看不過幫他怼同學。那時候的她，嬌氣卻熱情、善良。

歲雯咬着唇，“可你為什麽要帶江欣回去？”

周宇恒眸色坦蕩，“阿欣的哥哥出了事，我給了她一筆錢。”他輕笑，“她要報恩。”

歲雯：“報恩？代替我的身份陪你回去？”

周宇恒皺了皺眉，“你想多了。”

“現在公司的人都在議論你們的事，如果不是阿雪告訴我，我還被蒙在鼓裏。周宇恒，我要你立馬辭退江欣。”

“她沒有做錯什麽！沒有理由開除她！”

“我要開除人，不需要理由。”

“那你把我也開除吧。”

歲雯滿臉不可置信。“你還說沒有！你這麽維護她！”

“歲雯，你不要再不可理喻了！”周宇恒只覺得腦門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快要爆了。

……

歲晚站在休息室門口，那是她第一次見父母争吵，她震驚了。

她很難受，不知道是因為奶奶去世了，還是因為爸爸媽媽争吵。

裂縫一旦出現，即使你再修複，也無法恢複如初了。

吃完飯，周宇恒接了兩通電話，都是談工作的。

看的出來，他很累。

歲雯開口：“需要幫忙的話，我和阿雪阿霆說一聲。”

周宇恒看了她一眼，“你的堂弟堂妹可是十萬個心眼，我在他們身上讨不到便宜。你的心意我知道。”

歲雯臉色一怔，“反正你現在是看不上我們歲家任何人。”

周宇恒淺笑，“我送你們回去。”

“不了，我自己開車來的。”

“讓唐智開你的車，你們坐我的車。”

他既然都這麽說了，歲雯也不推了。

一路安靜，歲雯也沒再說話。他換了新車，車上很整齊，什麽挂件都沒有。

周宇恒道：“這會兒有點堵車，可能要晚一點。”

歲晚坐在後座，這會兒才拿出手機。看到江想的信息時，她沉默了許久。

【不好】

她不想在夾在父母的恩怨裏，不想聽到頹喪的話。

作者有話說：

江想：公主，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