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再見連君軒
不提楊杏兒如何感慨,光說楊柳兒上山一次就發了一筆財,她歡喜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待得早晨起來,她的眼下就黑了一圈,自然又挨了姊姊好大一番唠叨數落。
待吃過飯後,楊山背起許久不用的弓箭和柴刀,楊柳兒的藥簍則背了供品、紙錢,父女倆就避開村人的眼睛上了迷霧山。
如同楊柳兒昨日所說那般,只要順着稀稀落落,隔很遠才能見到一棵的金錢松走就不會迷路,不多時,父女倆就來到了昨日那個墓群跟前。
楊山仔細打量過那些沒有字的墓碑,須臾,拉着小女兒擺好供品,燒了紙錢,末了跪倒磕頭,低聲求告道,“諸位前輩,昨日小女無意間打擾此處清靜,今日楊某誠心供奉香火聊表歉意,還望各位多包涵。無奈楊家家貧,以後還要經常上山打擾,在這裏先祈求各位前輩寬宏。”
說罷,他磕了三個頭,站起時卻是吩咐楊柳兒,“快過來同前輩們發誓,絕對不會把上山的法門洩露出去,但凡到墳前必定祭拜。”
楊柳兒還想說這裏有別人來過,比如那位連少爺,但見父親一臉嚴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規規矩矩的再次做了磕頭蟲,舉手發誓。
見狀,楊山這才放心,慢慢帶着小女兒退後幾步,繼續往山上攀去。
父女倆自覺去了心事,腳下步子也輕快,根本不知道方才祭拜之事都落入了旁人眼裏。
一個穿了灰色衣褲的大胡子老漢蹲在一株紅杉後,漫不經心的用匕首削着什麽,眼見楊家父女走的沒影子了,他才大大伸了個懶腰,末了擡起匕首敲敲身旁那只小紅狐貍的腦袋,冷哼道:“這次就饒了你,下次再敢随便引人上來,看我不剝了你的皮做帽子。”
小狐貍吓得縮了縮脖子,沒一會又委屈的叫了兩聲。
大胡子老漢翻了個白眼,喝罵道:“行了,下面墳頭裏那些都沒在鬼叫,做裝個什麽勁啊。這楊家人倒是知道分寸的,罷了,有他們幫忙準備供品,我也省了力氣,就放他們在山上走動吧。”
小狐貍通人性,一聽這話樂得直甩尾巴,一個縱身竄出去,轉眼跑得沒了蹤影……
許是多年無人踏足,山上的好藥材極多。楊家父女倆走了不過半個時辰就收獲了滿滿一簍子,其中甚至還有一棵幾十年的黨參,這下別說楊柳兒,就是楊山也忍不住樂得咧了嘴。
一對紫貂出門游玩,也倒楣的成了楊山的手下亡魂,當然遇到野豬和黑熊一類的厲害角色,父女倆是早早就繞了路。
這樣一直走到日懸頭頂,父女倆終于爬到山頂,原來這裏有一口天然的湖泊,那些萦繞在四周的白色霧氣就是從湖中升騰而起。
見狀,楊柳兒猜測這滲下許是有溫泉一類,試探着伸手一摸,果然湖水很是溫熱,掬一口嘗一嘗,倒沒覺出什麽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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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楊山是個謹慎的,生怕有野獸跑來湖邊飲水,順便把他們父女倆當大餐,逗留不到一刻鐘就匆匆下山了。
路上找了塊朝陽之處,父女倆小歇。楊柳兒拿出家裏帶來的清水葫蘆和豬肉餡餅,剛分給父親一份就見昨天那只小狐貍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她歡喜的立刻把它抱在了懷裏,還掰了自己的餡餅招待它。
楊山聽小女兒說這狐貍就是引路的“靈狐”,很是敬畏的行了禮,又把自己的餡餅分出一個,甚至還許願下次給它帶燒雞做謝禮,聽得楊柳兒吃醋,撒嬌說父親待狐貍比她還好。
吃過幹糧,楊柳兒就放小狐貍去玩,父女倆重新踏上了歸程。
楊杏兒守在家,一整日都擔心的吃喝不香,終于盼得父親和小妹回來,喜得她倒水遞手巾,忙個不停,楊柳兒則樂颠颠同姊姊顯擺豐碩的成果,看得楊杏兒驚呼連連。
楊山心裏也是喜不自勝,身體裏好似滿滿的都是力氣,沒歇一會就開始動手剝貂皮,打理幾樣簡單的藥材。身為一個父親,有什麽比親手獵回獵物賣了銀錢,養育兒女更值得驕傲的?雖然這條財路依舊是小女兒尋回的,但他的作用卻是毋庸置疑的。
楊柳兒怎會不知父親心中所想,于是笑咪咪的嚷着等父親賣了銀錢,給她買好吃的。
楊山滿口應了,轉瞬看見懂事的大女兒,又許了一對銀丁香。
第二日又到了楊誠休沐的日子,楊柳兒難得沒有偷懶,早早爬起來準備食材,盤算着多做幾個好菜給二哥補補。
雖說書院收了不少的夥食費,但大鍋飯就那麽回事,餓不死人也絕對吃不胖誰,楊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當然要大補特補一番,但她沒想到,楊誠這次卻是坐馬車回來的,同行的還有一個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你怎麽跑我家來了?”楊柳兒特意落後兩步,瞪向那個笑得像進了雞窩的狐貍一樣的連君軒,偷偷問道。
不想連君軒卻是面帶愧意,正色拱手同她行禮,“柳兒姑娘,先前驚馬之事多有冒犯。連某愧疚,此番特意前來致歉,還望姑娘原諒。”
楊柳兒驚得半張了嘴巴,實在不明白先前山上那個霸道又別扭的大少爺,怎麽就搖身一變成君子了,如此謙恭有禮?
一旁的楊誠見了,趕緊扶起連君軒,轉頭對父親道:“阿爹,這是比我晚幾日拜在先生門下的師弟連毅,字君軒。前幾日聽得我提起小妹賣過汽水,想起曾因為急事當街縱馬,差點傷了小妹,一定要随我回來登門道歉,我攔也攔不住。”
楊山聞言,拘謹的搓着手應道:“連少爺客套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說這丫頭也沒傷到,實在不必如此。”
楊誠也是附和道:“師弟,你我如今是同窗,平日又待我多有照顧,實在不必把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連君軒堅持又同楊山行了晚輩之禮,這才笑道,“咱們甘沛家家戶戶的麽女都嬌貴,我若是不求得柳兒姑娘的原諒,以後哪裏還敢登楊家的大門啊。”
楊家從人想起楊柳兒平日撒嬌吵鬧的模樣,當真是家裏小霸王,若是她死活不原諒連君軒,他們還真不敢放他常來走動,衆人齊齊望向楊柳兒。
楊柳兒掃了一眼笑得好似無害,但眼裏卻滿滿都是促狹之意的連君軒,心裏直冒火,這個腹黑的小子,居然敢跑到她有地盤給她上眼藥,真是膽大包天了,當她是軟柿子不成?
“連少爺客套了,小女子當不得您如此對待,您是我二哥的同窗好友,我以後定然也待如兄長一般。”
楊柳兒笑得分外甜美,聲音清脆又爽快,任誰聽了都覺舒坦,但連君軒卻覺得背脊發寒,心裏微微後悔不該一時興起又來惹這精靈古怪的丫頭。
但自從上次與她一同下山,那縷淡淡的少女馨香好似就浸透了他的身心,暗夜的夢裏不再有那些令人厭惡的嘴臉,滿滿都是她嬌俏的模樣,或惱或嗔怪,或歡喜或調皮,鮮活又多變,卻同樣令他隐隐挂念歡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甚至猜測那縷馨香是種盅毒,把他變得魂不守舍。于是乎,他進了書院拜了先生,住到楊誠隔壁的屋舍,順理成章的同他成了同門師兄弟,今日更是借着道歉的名頭登堂入室……
楊柳兒可不知連君協心裏還有這麽多的彎彎繞繞,在她看來,這小子就是跑來給她添堵的,明明是個霸道惡少,偏偏裝成君子模樣,騙得他們一家人都待他客氣,反襯得自己小氣又心窄,典型的兩面三刀,表裏不一。
若她是真正的十三歲小女孩,許是真要中了他的奸計,但偏偏她也是個“表裏不一”的,那就比試看看誰的手段更高,誰更會裝樣吧。
廚房裏,楊杏兒瞧着小妹拎着菜刀,把一塊豬肉直接剁成了肉泥,忍不住咧了嘴,末了還勸道:“小妹,連少爺誠心來道歉,你就不要再抓着先前的事不放了,更何況他如今同二哥一起讀書,咱們看到二哥的顏面也要以禮相待。”
“好,阿姊,我知道了。”楊柳兒随口應了,手下卻又掄起了菜刀。
臘羊肉炒菜豆、麻辣豆腐、小蔥炒圭雞蛋、紅燒獅子頭,配上一大盆的骨湯寬面,再附上一大碗油潑辣子,楊家的午飯就算準備好了。
這些菜色放到富貴人家自然不算什麽,但在普通農家裏,可就難得一見了,楊誠掃了一眼桌面,神色有些古怪,但依舊請了連君軒安坐,末了望向父親,見他也沒有什麽不舍或訝異,心裏就越加奇怪了。
楊山猜到二兒子心裏,但當着客人的面又不好多說,只好含糊解釋道,“家裏日子好過了,你不用擔心,多吃幾口補補身子。”
一聽到這話,楊誠才勉強收起疑惑,請連君軒不必客套,盡管開懷飽食。
連君軒早就嘗過陳氏墳前的祭食,也知道楊家飯菜美味,一等着楊山動了筷子,就往湯面裏添了一勺辣油,然後大口吃起來,不時連連贊好。他這般大方,倒投了楊山的脾氣,待他也少了幾分拘謹,偶爾還親切的勸菜,惹得出門給連強送面條回來的楊柳兒暗暗瞪眼睛。
因為有連君軒這個外客在,楊柳兒姊妹的午飯就在竈間裏吃了,一碗面條加半碗油潑辣子,至于其它的菜色就不用多想了,這讓楊柳兒怨念至極,若不是連君軒跑來湊熱鬧,讓他們一家四口吃個團圓飯多好。
許是連君軒長了順風耳,吃過飯就吩咐連強幾句把他打發走了,之後回屋陪着楊山閑話時,又有意無意說起自己身世。
一個自小被踢到邊疆來自生自滅的庶子,幾乎立刻博得了楊家所有人的同情,就是楊柳兒都暗暗嘆息,果然世有因果,這連君軒沒有變成什麽憤世嫉俗的惡霸真是不容易,如今只是有點表裏不一,實在是老天爺關照。
楊山更是舉雙手歡迎連君軒常跟着楊誠來家裏小住,嘴裏的稱呼也變成了軒哥兒,好似先前一口一個連少爺,拘謹至極的是別人一般。
下午,楊誠帶着連君軒在村裏村外轉了一圈,回來時就見連強送了一蒌甜瓜、兩條羊腿,四匹顏色極正又透氣單薄的杭綢,還有一匣子九連環、陶偶等小玩意。
不必說,定然是連君軒吩咐的,楊誠趕緊推辭,連君軒卻笑言,“我以後要常來師兄家裏走動,這就當做預支的夥食材料吧。再說我平日不在家裏,這些鮮貨白放着也是爛了,不如請兩位妹妹辛苦整治,大家嘗個新鮮。”
楊柳兒自從來到這個時空,除了那種能酸掉牙的果子就沒吃過什麽水果,這會嗅到甜瓜的味道便一陣風似的跑了出來,小手一揮,半句客套都沒有,直接搬去充當庫房的小偏窯。
見狀,楊誠是又好氣又心疼,可到底也舍不得責怪她。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食材齊備,晚上的飯桌自然更豐盛,就連主食都是烙得金黃的羊肉餡餅,末了端上切好的一大盤甜瓜,不必說,衆人又是吃得肚子滾圓。
楊誠趁着好友洗漱的空檔,抓了妹妹詢問,楊柳兒笑嘻嘻的把父親上山打獵采藥一事說了,道:“二哥,你盡管安心讀書就是。以後家裏日子只能比以前好,不會缺銀錢的。”
楊誠聽了是驚奇又歡喜,匆匆去尋父親,要他保重身體,不能日日上山。楊山倒是聽老輩人說過不可竭澤而漁的道理,本身又隐隐猜到那山上的墓群有蹊曉,于是應了二兒子的請托,只說一月上山兩三次,得個十幾兩銀子就成,絕不貪心。
楊誠一聽這才放了心,一晚好眠,第二日一早起來就要同連君軒一起坐馬車,踏着晨露回城。書院的先生這幾日興致好,在小花園裏辦了一場詩會,他們做弟子的自然不好遲到。
楊柳兒不知是睡過頭還是難得偷懶,早飯遲遲沒有端上,最後只笑着塞了兩個油紙包,囑咐他們路上墊墊肚子。
連君軒初始還有些警覺,但見自己手裏掰開的羊肉包子同楊誠手裏的一般無二,絕對沒有偷塞辣子之類,就放心大口吃了起來,可惜沒過一會,那吞進肚子的包子就像寒冬裏的冰塊一般,涼得腸子都要打結了,他只有大口呼吸才勉強好過一點。
不用說,連君軒也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小丫頭的暗招,這包子餡裏絕對摻了薄荷葉子。
倒是楊誠看得疑惑,問道:“師弟,你那包子裏放辣子了嗎,我怎麽沒吃出來?”
聽得這話,連君軒面露苦笑,含糊應道:“沒有,沒有,我不小心咬到舌頭了。”
“哦,怎麽吃得這麽急?你若是餓的厲害,我這兩個包子也讓給你。”
連君軒趕緊拒絕,末了狠狠又咬了一口自己手裏的包子,其中痛苦只能慢慢品味了。
楊誠溫和一笑,低頭時眼裏卻閃過一抹狡黠,他家小妹最是精靈古怪,得罪了她怎麽可能不被折磨?不過一邊是師弟,一邊是妹妹,他裝胡塗看戲就好了。
這頭兩人一路回城,在柳樹溝裏的楊柳兒也從一早開始嘴巴就樂得沒阖上過,惹得楊杏兒好笑嗔怪,“這瘋丫頭,笑得跟撿了金子似的。老實在家裏待着,否則出門小心讓人把你當傻子賣了。”
被姊姊取笑,楊柳兒也只是調皮的吐吐舌頭,想到暗整了連君軒一把,心情愉悅胃口大開,不由又多啃了一個包子。
今日陽光明媚,村裏家家戶戶在裏正的吆喝下,成群結隊的往城裏送糧稅。因為麥子豐收,再吝啬的人家都會擀兩頓面條解饞,人人臉上也都帶了笑。
楊山符意去老林河借了一輛毛驢車,拉上自家的幾袋麥子,又把前日得的紫貂皮和藥材藏在中間,預備進城賣給安和堂。
楊杏兒拾掇完裏外就把連君軒送來的幾匹薄綢展開,歡歡喜喜盤算着給自己和妹妹做一套新衣裙,不想楊柳兒卻是把銀紅和淺粉那兩匹顏色最鮮亮純正的綢緞搶了回去,嚴嚴實實鎖進那口騰空的樟木櫃子裏,末了“咔答”一聲,落了雙魚銅鎖,任憑楊杏兒怎麽追問,就是不肯把鑰匙交出來。
楊杏兒拿她沒辦法,只得就着手頭上僅剩的海藍和醬紫兩匹,琢磨着如何給自己和妹妹各整治出一套出門走動時穿戴的衣裙,既要不顯老氣又要耐看。
農家人沒有守孝三年的規矩,只要過了百日祭,大致上就可以正常吃喝穿戴了。這天下沒有不愛美的姑娘,楊杏兒自然也是如此,一會比劃着要裁條百褶裙,一會又改成馬面,一件外衫也是斜襟直襟的猶豫不定。
楊柳兒守在樟木櫃子前好半晌,眼見姊姊真沒有打劫的打算,就樂颠颠跑去找紙筆,拚命回想大學時在漢服展上看過的式樣,又借着半吊子的素描功底,一一畫了出來,果然讓楊杏兒連連誇贊她心思巧妙,早把方才那點氣惱忘到了腦後。
姊妹倆忙得午飯也只是簡單應付幾口,好不容易定了式樣又裁剪完,剩下的料子也足夠再做一套衣裙,正好備着什麽時候人情走禮。等要縫合的時候,楊山也滿載而歸了。
他找到安和堂的時候,魏春正好在鋪子裏,很是熱情的接待他,不但藥材給了個好價格,就是兩張紫貂皮也被他高價買去,聽說是要送給主家做壽禮。
一共二十四兩銀子揣進懷裏,楊山是澈底踏實了。
俗話說,錢是男人腰。荷包鼓了,腰板必然就直了。
楊山直接去糧食鋪子裏給小女兒買了十斤她常念叨的粳米,又去銀樓給大女兒買了一對銀丁香,甚至還上燒雞鋪子,給大兒子送了幾兩碎銀以備不時之需,最後才興沖沖的回家。
楊杏兒歡喜的直接把銀丁香戴上,楊柳兒則麻利的淘米蒸飯,再炒上兩個小菜、熱一碗老酒,慰勞辛苦的父親。
等到楊山要去老林河還車時,楊柳兒想起當日依依不舍囑咐她過去小住的外祖母,就拾掇了一塊羊肉、半布袋細面,還有方才剩下的兩塊尺頭,跳上車去走親戚了。
一到外祖家,陳老太太一見外孫女帶着吃喝布料來看望她,樂得眼睛都眯在一處,翻箱倒櫃找了幾塊不知藏了多久的點心全給了她,還攆兒媳和孫媳去炒菜做飯。
而楊山不放心家裏只有大女兒一個,閑話幾句就匆匆趕回去,留下楊柳兒抱着陳老太太撒嬌,偶爾逗逗表兄家裏的兩個奶娃娃,日子很是悠閑了。
第二日,進城做工的陳大舅和陳二舅也帶着表兄們回來了,陳氏本就是家裏的小麽女,一直得父母兄長疼愛,如今早早過世,陳家人就把所有疼愛都轉到楊柳兒這個體弱又嬌憨的外甥女身上,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寵着她,因此當楊柳兒開口求舅舅們過幾日幫楊家修個地窖時,陳大舅和陳二舅幾乎是立刻應了下來。
楊柳兒知道舅舅們沒聽出這地窖的不同,但她也不多說,到時候幹起活來自然就清楚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外祖母一家待她好,以此作為回報,最是合适不過。
楊柳兒在陳家足足住了七八日,幫着兩個嫂子給小外甥、外甥女縫了新衣衫,又給外祖母繡了一條抹額,最後算着楊誠休沐的日子到了,她才拾掇東西回家去。
陳二舅舍不得外甥女自己趕路,特意喊兒子大槐推了小獨輪車送楊柳兒回去。
楊杏兒這幾日心裏惦記小妹,幾乎日日都要在院門口張望一會,好不容易盼到小妹回來,歡喜至極,招待表兄吃了一頓好飯,又包了幾個面餅讓他帶回去給孩子解饞。
大槐推辭了幾句,但見表妹給的誠心,也就接過去告辭了。
一回到家,楊柳兒跑去窯洞上面的地裏同父親閑話幾句,回房後就馬不停蹄開始畫圖、數銀子,準備開始她的蓄水窖計劃了。
楊杏兒進屋看小妹正寫寫畫畫,不像招災惹禍的模樣,也就沒多管,繼續去打理菜園。
楊家的財政大權一直都握在楊柳兒手裏,這若是說出去,怕是人人都覺得奇怪。
陳氏不在了,家裏大事總要楊山這個家主說了算,但偏偏楊柳兒先前折騰出的汽水攤子為家裏做了大貢獻,平日又很財迷,楊山一見小女兒抓着銀子,一臉笑咪咪的模樣,就心甘情願把收入上繳了,而楊誠和楊志也不可能同小妹争搶,楊杏兒更是只要小妹不生病,別的都随她折騰,反正銀子越折騰越多,所以楊柳兒這個楊家老麽就詭異的當家作主了。
蓄水窖工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是青磚、石板加在一處要花費好幾兩銀子,這個楊柳兒倒是不心疼,有了迷霧山這個聚寶盆,家裏三五年內都不會斷了進項,但有一個技術問題卻着實把她難住了。
前世她在甘肅等地游玩,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還真研究過人家的蓄水窖,大抵也能模仿下來,但這個時空沒有水泥,如何防滲漏就成了大問題,總不能好不容易收集到一些雨水,轉眼就滲進地底去了吧。,
楊柳兒在家裏轉來轉去,又拉着父親和姊姊問了好久,到底也沒想到辦法,索性扔到腦後不管了,等着楊誠回來時,再看看他這讀書人有沒有辦法。
可惜,好不容易盼到休沐日,楊誠早早回來了,但他對這個問題依舊束手無策,反而是再次厚着臉皮上門的連君軒笑着說他許是有辦法解決。
這話一出,楊柳兒立刻忘了先前坑過人家的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炖肉蒸飯,那個殷勤勁惹得楊家人都是既好笑又臉紅。
連君軒吃飽喝足,終究不敢惹毛了這個古怪丫頭,同楊山打了一聲招呼,與楊柳兒抱起一個陶罐就一起出了門。
楊山還以為他們要進城,也沒多注意,哪裏想到兩人繞過院子又上了迷霧山。
楊柳兒跟在連君軒後面,想起當日他的狼狽模樣,忍不住道:“上次同我阿爹上山可是碰到不少毒蛇,你這次可不要又中招了。”
連君軒被戳中了痛腳,立時從高貴公子變回毛頭小子,瞪眼反駁道:“你還想不想修土窖了?”
“想,當然想。”聞言,楊柳兒吐吐舌頭,趕緊岔開話道:“你到底有什麽辦法能解決滲水的大麻煩?難道山上有什麽特殊的黏土?”
連君軒踢開腳下一節枯樹枝,倒也沒吊她胃口,爽快應道:“不是黏土,是一種樹汁。有一次我不小心沾到身上,回家後發現幹透的樹汁把衣衫黏到一處,剪也剪不開。今日聽你一說,才想起這東西許會合你的心意。”
“當真?”楊柳兒一聽,心中猜測着這樹汁同膠水或許有些相似成分,若是取些回家,多試驗幾次想必真能達到自己的要求。
這般想着她腳下就走的越發快了,甚至不時回身催促連君軒,惹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連君軒所說那種怪樹在迷霧山上并不多,最近的一棵也鄰近墓群了,兩人好不容易趕到怪樹下,割了樹皮取出乳白色的樹汁,再回到楊家時已經是午後了,待匆匆吃了一口飯,連同好奇的楊誠和楊杏兒一起,四人就琢磨開了。
半壇樹汁分了四碗,一碗拌了黃土,一碗拌了木屑,一碗拌了普通砂石,最後一碗拌了生石灰,分別趁着濕潤抹在幾塊石板上,然後放到熾熱的太陽下暴曬,不到兩刻鐘,就得到四塊硬梆梆的泥板子。
楊柳兒心急,親自動手實驗,最後欣喜的發現,樹汁拌石灰的那塊最結實光滑,若是用來抹石板縫隙,絕對不會滲水,而且石灰還有一定的消毒作用,簡直再合适不過。
其實楊誠和楊杏兒也不太明白楊柳兒在折騰什麽,但見她歡喜也就撩開手了,只有連君軒一直陪着楊柳兒旁邊,解決防滲漏只是第一步,如何收集雨水還是個大問題。
楊家住的是老式的窯洞,說好聽叫古樸原生态,難聽一點就是土窯。風大的時候,外邊刮黃沙,屋頂掉細土,有時候楊山從田裏回來,路過自家窯洞頂上,咚咚的腳步聲都惹得楊柳兒擔心窯洞會垮塌。
這次修建蓄水窖,她就琢磨着要在自家地盤上收集雨水,這樣就需要一個光滑幹淨的屋頂和院子,自然,修繕窯洞也要一同進行。
晚飯桌上,楊柳兒提出這件大事,原本還怕父親不同意,沒想到他卻一口應了下來,還意氣風發的決定,不但上窯和下窯要大修,還得再挖一口寬敞的偏窯,畢竟楊志就要到了成親的年紀,提前準備住處是應該的。
楊柳兒得了父親的大力支持,膽子越發大了,熬夜重新畫了圖紙,舊窯裏抹牆吊棚頂、換新門窗,院子地面也是清一色的石板,稍稍傾斜一定的角度,到時候雨水能直接流進蓄水窖,還保證了一定程度上的幹淨。
連君軒在一旁看得啧啧稱奇,不時提些意見,倒讓楊柳兒對他的聰明才智倍覺驚豔,于是先前那點不算矛盾的小過節,自然而然在這樣的通力合作中散掉了。
可萬事起頭難,即便楊柳兒思慮的很周到,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還不能立刻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