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孝”之一字

大宇歷來尊崇孝道,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哪怕楊老太太這次差點要了孫女的命,不論官府還是楊山一家都不能拿她如何,頂多惡名傳揚得十裏八村皆知。但這對楊老太太來說卻是不痛不癢,照舊過日子,偶爾還要指着自家被砍壞的院門同人說楊杏兒是潑婦,一副盼望孫女嫁不出去才好的架勢。

衆人自然對她不齒至極,但楊杏兒先前行事确實有些太過栗悍,讓原本見楊家日子好像有些起色,動了攀親心思的人家也暫且歇了念頭。

倒是楊柳兒聽說自家姊姊的壯舉時,已過了三日。

桃花自持當日幫忙看門有功,跑來讨點心吃,彼時楊柳兒只穿了件月白的中衣,梳了兩條麻花辮,病歪歪坐在炕頭剝糖炒栗子,桃花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見到楊柳兒目瞪口呆的模樣就咯咯笑個不停。

末了,桃花好奇問道:“那日把你送回來的公子是誰啊,看着就是個富貴人家的。”

聽到這問題,楊柳兒的眼珠子轉了轉,猜想這個問題也是滿村人如今茶餘飯後的重點談資,就裝作不在意的說道:“那是連少爺,我家二哥在書院的同窗,原本那日是休沐,可我二哥有事不能回來,便托他幫忙帶個信,正好救了我一命。”

“呀,是書院裏讀書的公子啊。”桃花目光灼灼,大有繼續刨根問底的架勢。

楊杏兒生怕小妹被這個八卦朋友套出太多話,插嘴道:“可不是,好在連少爺騎了馬,又認識好大夫,否則小妹就死定了。”說罷又咬牙嗔怪小妹,“你也是個笨的,那人要翻東西就讓她翻好了,命都沒了,留着東西有什麽用?害得我拎着菜刀跑出去,別提有多丢人現眼了。”

桃花吐了一塊栗子殼,卻是滿臉羨慕,“你護着妹子是應該,怎麽就丢人現眼了?可惜我家裏都是兄長,怎麽就沒個這麽疼我的阿姊?”

“回去讓你娘再生一個不就好了?”楊杏兒瞪了桃花一眼,手下卻又塞給她一把栗子。

“你當我傻啊!”桃花瞪眼笑罵道:“我娘再生就是我妹子了,我可不想嫁妝再分她一份。”說起這個,她就顯擺起自己攢了什麽好料子、好首飾。

一旁楊杏兒有一句沒一句的應着,倒是楊柳兒默默躺下來,頭枕着姊姊的腿,心裏倍覺溫暖。

女孩家最重名聲,姊姊當日為了自己可是豁出了一切,以後親事勢必要受影響。但這不算是壞事,随便把姊姊嫁給不知根底的陌生人,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若是知根底的,就必然會明白姊姊的好,也不會在乎閑言碎語,倒是她要把姊姊的嫁妝置辦的相當豐厚,這樣以後去了誰家也有底氣。

楊杏兒不知道楊柳兒心裏打算的那麽長遠,見她閉着眼睛,呼吸綿長,就悄悄給桃花使了個眼色,末了替她蓋好薄被,兩人悄悄退了出去。

桃花吐吐舌頭,小聲笑道:“我看柳兒這幾日好多了,沒留下什麽病根。”

“白日裏還好,晚上還是時常作惡夢。”楊杏兒臉上閃過一抹疼惜,嘆氣道:“所有帶領子的衣衫也都不敢穿了,一穿上就說喘不上氣,臉色白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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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種情形,桃花咂了咂嘴,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倒是楊杏兒想起這幾次都是桃花幫了大忙,于是回屋取了一塊柔軟的細棉布,大小夠做兩套裏衣,加上兩包大哥帶回來的點心,鄭重送給桃花做謝禮,桃花推讓了一番,可到底歡歡喜喜地拿着回家去了。

下窯裏,楊山帶着兩個聽見消息趕回來的兒子正在閑話。

原本他還有些念想,畢竟那是生他養他的老家,即便分家出來,兩個兄長和老娘也時常為難他,甚至到處敗壞他的名聲,他也未曾有過什麽怨慰。年節送禮、秋時送糧,不論豐收還是幹旱,勒緊腰帶也不願虧了父母,可是經過前日之事,他是徹底寒心了。

想起夜夜作惡夢的小女兒,他恨不得一頭撞死,即便去妻子的墳頭請過罪了,依舊心疼的吃睡不香,但一個孝字壓在頭上,他不能打老娘給閨女出氣,甚至當日明明知道女兒生死未蔔,也只能跪在大門外求着老娘告知下落,那種無力又憋屈的感覺讓他的胸膛幾乎要炸裂開來。

“不成,這事一定要想辦法,不能……不能再讓你們跟着我受氣!”楊山澈底下了決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筆墨亂跳。

揚志同楊誠對視一眼,他們也是無奈至極,要是楊老太太是個陌生人,他們拚着不要命也得為小妹出這口氣,但偏偏……

這廂,父子三個皺着眉頭冥思苦想,可惜直到天黑,還是只能嘆氣。殊不知,另一個沒有半點顧慮的人卻雷厲風行的行動了。

楊家老宅的衆人在村裏原本人緣就不好,這幾日門前更是連老黃狗都不肯路過,楊老太太也是有些心虛,一改插腰罵街的愛好,老實蹲在家裏躲風聲。

可是這日一早楊家卻突然喧鬧起來,原來上到楊老頭、楊老太太,下到楊田和幾個侄兒、侄女,有一個算一個,全家十幾口都發現拇指多了一塊紅色印記。

楊老太太平日信奉鬼神,吓得立刻就跑去買了些香燭元寶,預備晚上在村口燒一燒,賄賂一下過路的神靈。

村裏有嘴碎的婆娘聽說了這事,端着粗瓷老碗在牆根或樹下吃飯時就宣揚開了,大多數的村人是不信的,只剩下一小半想起楊山一家的遭遇,就忍不住笑言,“是不是老三媳婦替閨女報仇來了?”

衆人聽了都是笑了笑就作罷,但這話傳到楊老太太耳朵裏卻是驚恐的破口大罵,跳着腳嚷着要撕爛衆人的嘴巴,楊老頭難得發了火,攔着她不讓出門。

不過不到兩日的時間,楊家人拇指沾有紅色印跡的懸案就告破了。

這日,十幾個敞着衣襟、腰紮黑色寬帶的地痞,兇神惡煞般沖進楊家院子,不管老少,通通綁住扔上了馬車。

這會正是午飯時分,連最懶散的楊老大都老實蹲在家,楊家衆人一個也沒跑。事發突然,楊老太太扯着脖子,殺豬一般哭叫,楊老大夫妻和幾個兒子也都是吓得縮成一團。

即便平日再不待見這一家,見得這模樣,大夥也顧不得吃飯了,紛紛扔了老碗跑上前攔住馬車,特別是楊家同族的幾家人,手裏直接抄起了鋤頭扁擔,不讓人帶走。

可是那些地痞半點都不害怕,直接抖出一張文書,上面清清楚楚的印着楊家老少所有人的指印。

有那識字的村人上前讀了一遍,那文書上的內容卻是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賣身文書,還是礦山工的死契!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除非是荒年,實在吃不上飯了,才會有人迫不得已賣身挖礦,就圖着能多活幾日,楊家的日子雖說不富庶,但總還過得去啊,不至于自賣自身啊?

不等村人多想,那些地痞揮起馬鞭就要把人拉走,楊家老少扯着脖子更是哭嚎開了!

“哎呦,我這是做了什麽孽了?到老了還遭這個罪?老天爺啊,祢快打雷劈死這些強盜吧!”

“救命啊,爹、娘!我不要被賣去礦山,我不要做苦工!”

有那腦子活絡的村民眼見事情不妙,飛奔去柳樹溝報信,剩下的村人橫着扁擔鋤頭,死活不肯放馬車過去。

不過那些地痞倒是強橫,平日也嚣張慣了,手裏鞭子紛飛,生生打得村人散開一條路,然後大搖大擺的趕車走掉了。

而在柳樹溝楊家窯洞裏,見楊柳兒已經無事,楊誠和楊志便回了縣城,楊山照舊每日伺候莊稼,只是那腰背比平日又駝了三分,臉上皺紋也跟着多了。

楊杏兒更像老母雞一般,恨不得找根繩子把楊柳兒拴在腰上,不管是做飯洗衣還是澆菜,楊柳兒都必須在她目光所及之處,但凡一會見不到就瘋了似的到處找,吓得楊柳兒哪怕已經恢複力氣了也不敢到處走動,更別提上山了。

在牛頭村的楊家衆人被地痞抓走之際,楊家窯洞裏,一盤韭菜炒雞蛋、一盤麻油拌菠菜,碎火腿炖了豆腐,加一碗常年不下飯桌的油潑辣子,楊家人的午飯就算齊全了。

坐在飯桌前,楊柳兒愁眉苦臉的啃着手裏的超大面餅,有心想掰下一半,又見姊姊虎視眈眈的看着自己,只得賣力大口吃了起來。心中卻不禁哀怨道,再這般過幾個月,她怕是要同年豬一般重了。

楊山見小女兒臉色不錯,心裏也是歡喜,剛要喊大女兒去倒碗老酒,牛頭村報信的人就趕到了。

任憑楊山一家再不待見老宅衆人,可乍然聽說十幾口子都被捆了賣去礦山,也是驚得齊齊扔了筷子。

楊山拔腿就往外跑,楊柳兒也一溜煙地跟去看熱鬧,楊杏兒本不想去,可生怕父親吃虧,小妹又遭“毒手”,不由跺了跺腳,鎖上院門也追了上去。

牛頭村裏,幾乎男女老少都聚到楊家老宅門前,有平日喜好占些小便宜的婆娘,眼神閃爍,時刻琢磨着趁亂摸幾樣東西回去;當然也有那好心的幫忙關了院門,喝斥着淘氣小子們不讓近前。

待見到楊山趕到,楊家本族衆人立刻就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楊杏兒扯着小妹在一旁聽着,卻極好奇那個差點害死小妹的幫兇為何不在,于是小聲開口問道:“二伯哪去了,也被抓了嗎?”

衆人聽得這話立時醒悟過來,有人就道:“前日早起出門看見楊老二樂滋滋往外跑,還說什麽發財了要請我吃泡嫫呢。”

一聽這話,當即有人就道:“今日這場禍事,不會是他惹出來的吧?”

楊家六爺有個小兒子叫大虎,經常進城走動,聽到這,便出主意道:“方才那些人,我瞧着有些像在城南走動的,不如托人去打聽看看,總得問明白到底出了什麽事。”

聞言,楊山緊緊皺着眉頭,覺得方法可行,重重點了點頭,應道:“那就勞煩大虎兄弟進城幫忙問一問,我也去找我家老大想想辦法,晚上回來一起商量。”

楊柳兒是個精明的,知道皇帝還不差惡兵呢,她趕緊扯下腰上的荷包,把裏面裝了幾十文錢通通倒出來塞給父親。

楊山愣了一下,轉瞬明白過來,把錢遞給楊大虎,“大虎兄弟,方才出來的急,逭些銅錢你先拿去打點,過後咱們再補。”

楊大虎也沒客套,直接收了銅錢,楊山囑咐兩個閨女幾句就随他一同走了。

村人站在楊家老宅門口議論了好一會,到底家裏都有活計,也就散去了,而楊柳兒姊妹也回了家,只是兩人都無心做活兒,隐隐覺得老宅這事怕是個大麻煩。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昏暗,姊妹倆收拾了幾個饅頭,炒了兩碗菜裝好,牽出養的膘肥體胖的小毛驢,楊柳兒騎在上面抱着籃子,楊杏兒則牽着缰繩又去了牛頭村。

楊家老宅院門大開,楊家族人吃了晚飯都聚了過來,楊老太太娘家的一個兄長,外加楊老大和楊老二的岳家聽到閨女被抓走了,也都趕來詢問。

等沒多久,就看到楊山、楊大虎連同楊志從城裏趕了回來,臉色都有些不好。

楊柳兒心疼自家父兄,瞧他們嘴唇都幹得泛白了,怕是奔走了一下午,姊妹倆也顧不得老宅衆人的同意,在老宅竈間翻了一遍,燒了茶水又熱了帶來的飯菜,随即就端上飯桌。

楊山眼見閨女們忙碌擺着桌子,眼裏閃過一抹欣慰,臉色也好了很多,招呼楊大虎和大兒吃飯。

楊大虎也是餓得狠了,客氣兩句就抓了饅頭大嚼,末了還贊楊杏兒手藝好,楊杏兒聽了只客套兩句就扯着楊柳兒坐在屋角,她實在是好奇祖父一家到底惹了什麽惡人。

好在也沒人攆她們出去,姊妹倆聽了一會終于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楊老二不知道受誰蠱惑,要一同合作生意賺大錢,但他本身就窮的叮當響,哪來的本錢,正犯愁的時候就遇到城南葛三賴手下一個見過兩次的喽啰。

一頓酒喝下來,他也得了明路指引,就是拿家裏人的身契抵押借銀子,一家十幾口足足抵了一百五十兩,楊老二被發財夢迷暈了腦袋,半夜趁着衆人熟睡之時,扯着衆人在賣身契上按了手印,結果同他合夥的人卻是個騙子,拿了銀子就找機會跑掉了。

楊老二慌了手腳,跑去葛三賴那裏尋人抓騙子,沒想到葛三賴不但不幫忙,還怕自家銀子打了水漂,直接讓人把楊家老小抓走,扔進礦坑,這會想必第一筐礦石都已經送上地面了。

姊妹倆聽得是目瞪口呆,都被自家二伯的狗膽包天吓了一跳。楊家族人更是義憤填膺,恨不得抓了楊老二這個混蛋痛打一頓。可惜楊老二一見事情不好,早就不知道藏到哪裏去了。

楊志一邊吃飯一邊聽着衆人說話,特別是幾家外姓人罵得唾沫紛飛,但有用的話卻沒有半句,眼底閃過一抹不屑。

果然,衆人吵了一會,還是由德高望重的楊六爺開了口,“老三啊,你打算如何?就算你娘和兄長平日有些不好之處,但你阿爹和老四總是不錯的,也不能真放他們在礦坑裏累死啊。”

楊山手裏的饅頭半個都還沒吃完,這會嘆着氣又放了下來,應道:“六爺說的是,我這當兒子的總不會讓爹娘受苦——”

“我身為孫兒也不願長輩受苦。”楊志趕緊搶過話頭,轉而卻苦着臉道:“那騙子找不到了,二伯也藏了起來,如今唯一辦法就是拿銀錢贖人,但我們一家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到一百五十兩啊。”

聽得這話,別人還沒應聲,楊老大的媳婦王氏,她娘家的一個嫂子卻是跳腳嚷上了,“怎麽,你們楊家想不管?那可不行!我家妹子嫁進楊家累死累活二十年,如今有事,你們一句沒銀子就算了?”

楊大虎跟着楊山父子跑了一下午,多少處得親厚三分,聽得這話就幫腔道:“嫂子這話不對,三哥一家早就分家另過了。再說,就是要救也得先顧着老人啊,哪有先把大嫂撈出來的?”

聽到這話,那婆娘自知理虧,索性放了潑,“哎呦喂,老天爺祢開眼看看啊,這還是親兄弟呢,自家又是挖窯洞又是辦酒席,吃香喝辣的,輪到爹娘、兄弟、嫂子這裏就哭窮不認帳了,真是虧了良心了!”

這話說得讓楊家族人聽了都覺氣惱,可幾家外姓卻是裝了鹌鹑,要他們出銀子肯定是不成的,但自家人又不能不救,就索性盼着這婆娘鬧得再大些,楊家人總不會不管。

楊山聽着那婆娘話裏話外把自家閨女、兒子,連死去的陳氏都捎帶上了,氣得臉色鐵青。

楊志也是握了拳頭,猛然站起身拉了父親,又喊了兩個妹妹回家,末了扔下一句話,“衆位長輩,這事一時半會的也沒辦法解決,還是以後再商量吧。”

那幾家外姓人還想攔着,但楊家族人看不過,上前攔了一攔,再擡頭時,楊山已經帶着兒女消失在夜色裏。

一邊是傾家蕩産,一邊是孝道難為,這是個兩難的選擇題。

一路上,楊家四口都是沉默不語。夜風吹拂,送來夜蟲的歡快鳴叫,但聽在楊家人耳裏卻有幾分吵鬧。

到了家門前,看見裏面居然點了燈,匆匆進門一瞧,原來是楊誠同連君軒請假回來了。

家人見面,自然親熱,楊杏兒猜出二哥必定也沒吃晚飯,于是又紮了圍裙,和面擀面條。楊柳兒幫忙燒了鍋熱水,正要切肉炒臊子時,就見連君軒站在門外朝她擺手。

她想了想就跑了出去,連君軒扯住她躲在院角的柿子樹後,末了從懷裏拿出銀票。

楊柳兒借着窯洞裏淡淡的光亮一瞧,一張寫着五十,一張寫着一百。她愣了愣,就推辭道:“贖人的錢,我家還拿的出來。”

沒想到卻看到連君軒笑得既得意又神秘,掃了一眼堂屋裏低聲商議的楊家父子三個,越發壓低了聲音,“這銀子本來就是你家的。”

“我家的?”楊柳兒腦筋有些轉不過來,盯着連君軒好半晌才突然驚叫起來,“難道這事是你下的套!”

生所被人撞見,連君軒一把捂了她的嘴,扯着她越發往院角的黑影下躲了躲,“你喊什麽,我好心替你報仇,你不高興?”

兩人緊緊靠在一處,連君軒口鼻裏灼熱的氣息噴在楊柳兒的耳畔,惹得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體。

連君軒還以為她惱了,握着她的手臂越發用力,耐着性子解釋道:“上次那老妖婆差點要了你的命。留着她總是禍害,不如一股腦都扔進礦坑裏去,你家也能過個清靜日子。”

提起上回那件事,楊柳兒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脖子。當初生死關頭走一遭,她怎麽可能不嫉恨楊老太太?要說真話,她也希望狠狠甩掉那些牛皮糖,省得他們三天兩頭盤算着吸自家人的血。

到底是血緣至親,父親怎麽可能放着父母兄弟受苦不理,若真狠心不管,怕是十裏八村的鄉鄰都能把自家人的後背戳破,但若是輕易把他們救回來,以後這樣的事還不知道要經歷幾次,想想她就心煩。

“好了,連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出氣,但是這事只要露出一絲風聲,我們家就完了,我阿爹那裏怕是也不好交代,你可千萬不要再同別人說了。”

連君軒聽到她不再喊自己連少爺,心裏喜得蓋點冒了泡,登時嘴角就翹得高高,應道:“放心,這事我讓連強辦的,只要你不說,誰也不會知道。”

楊柳兒捏了捏手裏的銀票,只覺得像燙手山芋一般,但不容她多想,楊杏兒見她半晌不回來,便高聲喊道:“小妹、小妹,你跑哪裏去了,快來幫忙。”

“哎,來了。”楊柳兒随口應了,匆匆囑咐連君軒,“連大哥,你先進去,一會看看我阿爹他們怎麽商量的,千萬別說漏了啊。”說罷,她就小跑着回了竈間。

見她走遠了,連君軒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懷抱,心裏既甜蜜又失落,獨自站了好一會才拍拍沾了塵土的衣襟去了堂屋。

楊家父子三個已是商議了半晌,楊志和楊誠自小不在祖父母跟前,又見多了爹娘被刁難,對那一家子實在沒什麽感情,如今一想起家裏要傾盡所有積蓄甚至借債,他們就憋悶得厲害,但礙于老爹和孝道大義,又不得不這麽做,就越發覺得胸膛有股火氣直冒上來。

楊志擡起手狠狠灌了一碗涼茶,末了同楊誠對視一眼,這才開口道:“阿爹,這次二伯惹的禍實在太大了,咱們家就算傾家蕩産,湊夠銀子把人救出來了,那下次呢?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咱們家還要繼續替他們擔着嗎?”

楊山也是着急上火,好久不抽的煙袋也翻出來了,他吧嗒吧嗒狠抽了兩口,嗆得咳嗽幾聲,有些心虛的應道:“說到底,那是你們的爺奶、叔伯和兄弟,總不好讓他們真在礦坑裏累死。再說家裏存銀也有一半了,我再多上山兩次,湊夠也不算難……”

“阿爹!”楊誠聽得有些惱了,自己家這些家底是怎麽攢起來的,別人不知道,他可再清楚不過。

這是兩個妹妹抛頭露面,整日奔波在縣城和家裏之間的山道上,一文一文收回來的,不舍得買首飾新衣給家人,卻通通拿出去救那如同吸血蛭的一家子,他想想就不甘心。

楊誠繼續道:“就算家裏拿銀子容易也不能這麽随便扔出去,否則祖母和大伯他們以為咱家富足,怕是要折騰的更歡了。如今只是做買賣被騙,湊些銀錢就能解決,若是殺人放火,難道我們一家還要替他們頂罪嗎?”

楊山知道二兒子說的有道理,但那是自己的親爹娘,怎麽也不能眼看着他們累死啊。

楊志瞧着父親神色有些松動,趕緊添了一把火,“阿爹,二弟如今拜了先生,以後必然要科考做官。如今老宅那邊鬧成這樣,若是将來見得二弟做官,他們許是更仗着咱家的名頭作威作福、魚肉鄉裏,到時候別人可不管咱們是不是分家出來了,什麽罪名都會歸到二弟身上。殺頭抄家、流放千裏,想後悔都晚了!”

聞言,楊山倒抽一口涼氣,吓得手裏煙袋都掉了,哆嗦着嘴唇問道:“真有這麽嚴重?”

“當然。”在門外等了半晌的連君軒邁步走了進來,也不客套,直接在楊誠下首坐下,道:“我祖父有個好友,他們族裏的遠房子弟在老家欺男霸女、侵吞良田,後來被言官參了一本,立刻就被抄家了。八歲以上男丁都砍頭,女子不論老幼都賣到教坊司伺候……嗯,總之凄慘極了。”那未竟的話代表着什麽意思,在場的人心裏都明白。

耳裏聽着也可能發生在自家的故事,楊山下意識地望向端着飯菜進門的兩個女兒,大女兒忙得額頭見汗,臉色卻是紅潤極了,見着就知道爽利健康的人,而最疼愛的小女兒正笑咪咪跟在姊姊身後,模樣嬌憨可愛,若是她們被扔去那肮髒地方……

思及此,他控制不住的狠狠哆嗦起來,“不成,那可不成!”

楊柳兒姊妹被父親的喊聲吓了一跳,心裏好奇父兄們在說談論什麽,但她們聰明的沒有開口,只是忙着擺碗筷,一時間,屋子裏只剩了碗筷撞擊的叮當聲。

楊志擔心父親被吓壞了,等了一會就趕緊把話頭往回收,“阿爹,祖父祖母他們是一定要救的。但是為了杜絕以後再有這樣的禍事發生,這事還得從長計議。正好家裏銀子也不夠,還得想辦法湊一湊。”

“成,你們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阿爹想不到的,你們多琢磨一下吧。”楊山嘆了氣,扶着桌子站起,慢慢出了院子,想來又是去陳氏的墳頭了。

楊志和楊誠對視一眼,對于連手阻攔父親救人心裏都有些不是滋味,但自家娘親過世了,父親耳根子軟,兩人都還沒成親,妹妹們也還沒嫁人,怎麽可以不多加盤算?若是老宅親人都是好樣的,他們就是借印子錢也得救人,可惜……這事還得再好好商量一二才是。

楊山不在家,兄妹四個外加連君軒都是平輩,最大的楊志也沒超過二十歲,說起話來便沒了顧慮,救人是一定要救,但什麽時候救、以後怎麽杜絕麻煩,這是個問題。

楊柳兒有些郁悶,抄起一雙幹淨筷子替兄長們挾菜,也抱怨道:“不是都分家很多年了嗎,怎麽有事咱家還是跟着受牽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搬得遠遠的,讓他們找不到。”

“說什麽傻話?”楊杏兒拍了小妹一把,嗔怪道:“咱們楊家宗祠還在牛頭村呢。”

如今的楊柳兒,身體裏裝着一縷現代靈魂,沒什麽宗族意識,撇嘴道:“我就還不信了,遇上災年,誰還因為宗祠在這裏,就活活守着餓死?”

楊杏兒聽她說的越來越不象話,擡手還要打,那邊楊志和楊誠卻是齊齊對視一眼,瞬間如同醍醐灌頂一般露了喜色。

兩人異口同聲地道:“還是小妹聰明!”

楊柳兒懵懂不知,“我說什麽了?”

連君軒一聽卻是想明白了,笑嘻嘻應道:“确實是個好辦法。”

“到底什麽好辦法?”楊柳兒眼見大哥二哥湊在一起低聲說話,無暇理會自己,就抓了連君軒的袖子問個不停。

連君軒故意不肯說,惹得楊柳兒瞪着大眼,兩頰鼓鼓的,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貓咪,分外可愛,楊杏兒見了,自覺妹妹失禮,皺着眉頭想把楊柳兒拉回來,但随即也被連君軒說的話吸引住了……

楊山在外面走了一圈,不知是與亡妻說了幾句話,心裏舒坦了,還是被冷風吹跑了愁緒,總之神色比先前好了許多,所以聽到兒女們說起“自請出宗”一事,他只猶豫了一晚就答應了。

說到底,他後半輩子要指望兒女,凡事自然得先為兒女考慮,至于父母兄弟,這次傾家蕩産救他們出來,就是有什麽血緣親情也足夠償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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