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在課堂上睡的覺,好像比在家的時候更香甜。

餘景洪起先還強撐着聽物理課,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趴着睡着。

等他睜眼已經是放學,堂妹笑盈盈地看着他。

好端端的,笑成這樣做什麽。

餘景洪打個寒顫:“意外,都是意外。”

餘清音伸手戳他一下,把自己的筆記本推過去:“晚上記得好好看,明天再講。”

多好的待遇,還有一對一的輔導。

餘景洪這回不敢講任務重,生怕她追究自己,把本子裝進書包裏:“回家回家。”

往常他可是還要在操場上揮灑完汗水才願意走,今天居然還知道心虛二字怎麽寫。

餘清音頗為欣慰:“沒事,這學期可以稍微輕松點。”

等會,現在居然叫稍微輕松。

餘景洪都覺得自己快不認識這兩個字,很是驚恐:“你下學期打算幹嘛?”

餘清音笑得陰恻恻:“拭目以待吧。”

多數人的精力都有限,如果長時間的高強度複習恐怕很快就會疲憊,除非有特別堅定的信念,目前看來她哥還不具備,倒不如下學期再磨刀霍霍。

然而對餘景洪來說,現在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

他滿是疲憊地回家,到家後往沙發上一癱。

知道的是去上學,不知情難的還以為剛受刑。

李虹華往右邊挪一個位置:“這麽早,晚上吃炒黃瓜行嗎?”

餘景洪無所謂地點點頭,望着天花板:“媽,你覺得清音是不是中邪了?”

本地多封建,即将是大白天家長也不許孩子講些神神鬼鬼的話。

這要是兒子小時候,李虹華早就一巴掌拍臉上,現在只能手往下移,砸在他胸口:“別亂講。”

真用了勁的,餘景洪虛弱地咳嗽着:“那你不覺得她變奇怪了嗎?”

就是想發奮,也沒有這樣往死裏學的。

可惜大人不這麽覺得,李虹華翻個白眼:“我看你才有病,人家這是學好。”

多少家長都盼着孩子能自己走到正道,她的運氣到底還差點。

餘景洪講的是“奇怪”,到他媽嘴裏變成“有病”,心想真是夏蟲不可語冰雨,嘩啦站起來:“不跟你講,我要讀書了。”

天大地大,現在他的學習都是這個家的大事。

李虹華平常從不多發言,生怕把他那點剛燃起來的熊熊火焰撲滅,只是把電視的聲音調低。

房子隔音不好,門一關其實什麽都擋不住,餘景洪坐在房間裏還是能聽清。

不過他不在意噪音,還上趕着制造,打開電腦放着許嵩的歌,這才開始做作業。

餘清音也有背景音,那就是英語聽力。

每回範燕玲進屋都能聽見叽裏呱啦的鳥語,偶爾琢磨着女兒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反正她是一竅不通,拉着門把手:“晚上去你外婆家吃飯。”

外婆家,餘清音合上書:“那我自己騎自行車去,吃完就回來做作業。”

離得不遠的地方,但她媽回回去都要聊八卦到很晚,弟弟也要跟舅舅家的孩子們一起玩。

範燕玲知道她抓緊時間,點點頭:“行,要帶鑰匙。”

餘清音出門一會會總是忘記帶,畢竟她後來習慣用指紋鎖。

哪像現在出門一趟口袋裏就叮當響,尤其跟找零的硬幣放一起,走起路來特別熱鬧。

她心裏覺得不方便,拿起扔在一旁的鑰匙串:“知道啦。”

然後騎上自行車往外婆家去。

都是兩個輪子,人力的比燒油的慢很多。

範燕玲母子倆都已經開始吃飯,看到人讓出中間的位置來。

餘清音依次跟長輩們打招呼,這才坐下來。

她安靜地吃着飯,聽到跟自己有關的話題才擡起頭。

範燕玲不管女兒看不看,自顧自:“反正孩子想讀,我們肯定讓她讀的。”

家裏确實一直是這麽做的,餘清音要補習費的時候從來沒人多問,甚至也不懷疑她是想騙錢去做別的。

她後來一路念到大學,父母在經濟上也從未虧待,只是她在不發達的十八線小城,可消費的地方屈指可數,四年下來用生活費還攢了兩萬。

就是這筆錢,讓她撐過畢業第一年連續換六份工作的日子。

在某種程度上,餘清音從未對此做出回報。

她小的時候沉迷于TVB電視劇,還以為将來能成為叱咤風雲的大人物,走路噠噠噠的高跟鞋聲音,處理事情冷靜果斷,在高樓大廈中擁有屬于自己的辦公室,工作之餘還能享受人生,有好友二三,愛人相伴。

等她真正三十歲的時候回望感嘆,才發現自己的碌碌無為。

但重來一次,究竟能做什麽大事呢?

反正截至今日,她都未曾辦成一件,有時候甚至懷疑老天爺選錯人。

不過諸神在上,錯誤很快能撥正,她尚且能惶惶然立于此,大概是一種命運的最終選擇。

思及此,餘清音坦然許多,繼續聽她二舅媽那套“女孩子讀那麽多書沒用”的言論。

像這種話她現在聽着都不生氣,吃完碗一放就回家。

範燕玲叮囑她鎖好門,繼續跟娘家人唠嗑。

姑嫂幾個坐在院子裏講話,孩子們滿地瘋跑。

而餘清音遠離嘈雜,獨自到家。

她吃得太撐,站着靠牆背書,那些陌生的知識逐漸定格在她的腦海裏,成為人生的一部分。

或許再次回望,她能留下更多的東西。

只是她離三十歲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想太多也是無益,只能甩甩頭把心神收回來,專注于眼前的政治書。

餘建江下班回家,只看到女兒房間的燈亮着,想想還是敲門問:“你媽呢?”

餘清音大聲回答:“外婆家。”

父女倆的對話就此終結,短暫又簡潔。

餘建江從櫃子裏拿出包新的煙,轉身出去串門。

餘清音也沒在意,只是琢磨着明天還得去趟老師辦公室。

另一邊的何必春其實也在想這件事。

她晚飯後才有時間改考卷,在左上角寫下分數後盯着看。

眼前這張是06年的惠平市中考英語卷子,難度可比開學考大很大,但餘清音還能把聽力外的題目都做對,屬于出乎意料。

更叫人高看一眼的,是最後一題的作文。

衆所周知,初中生掌握的詞彙并不多,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個,至于用從句更加不可能,壓根沒學到那份上。

反正何必春沒在歷屆學生中見過,心想餘清音還真是沒說大話,她确實超前掌握一部分。

做老師的嘛,總得因材施教,她不得不有新的決定,手指頭在桌面上一點一點。

如果餘清音有異能的話,就不至于為此懸心。

但上帝沒給她這個金手指,因此她只能第二天再去找班主任。

何必春還想着等會叫她,看到人爽快說:“以後我的課你可以不聽,但是每個禮拜要來做張卷子。”

成績保持不住,一切優待免談。

餘清音連忙保證:“老師放心,我肯定不會退步的。”

何必春只相信分數,揮揮手讓她走人。

餘清音又道謝一遍才走,進教室後長舒口氣。

她滿心歡喜,卻也知道低調,再上英語課時還做僞裝,把數學卷子偷偷夾在裏面。

連餘景洪都是上到一半才發現端倪,悄悄問:“你幹嘛呢?”

餘清音壓低聲音:“老師同意我在課上看別的。”

居然有這種好事?餘景洪還待細問,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連忙正襟危坐。

就是沒能克制住小動作,在紙上寫“怎麽可能”。

餘清音自己站在講臺上過,那真是看什麽都一清二楚,心想自己可不能老虎頭上拔毛,好不容易争取來的權益喪失。

因此她大筆一揮寫“下課再說”,就繼續和函數作鬥争。

她倒是能撂開手,餘景洪卻是抓耳撓腮,好不容易憋到鈴聲響,迫不及待:“怎麽回事?”

餘清音跟他解釋完,豎起手指:“別到處說,不然老師該罵人了。”

老何的脾氣還真有可能,餘景洪有時候覺得她跟黃老邪簡直是一對黑白雙煞,兩個人合力鎮壓着一二班的學生們。

反正大家心裏是苦不堪言,尤其他這種剛轉好的性子。

但真要反抗,好像又沒必要。

餘景洪自己知道學習其實是件正途,也明白世上多數積極向上的話是對的。

然而心中有數并不意味着能做正确的事,就像大家都知道清華北大的好,可能跨進大門的又有幾個。

他從前不認為自己和讀書兩個字能扯上關聯,所處的環境也讓他覺得這并非唯一的選擇。

因此他選擇更為輕松的生活,打打游戲混日子。

只是現在,他意味不明嘆口氣:“餘小彩,你打我一下。”

餘清音讀不懂他眼中的掙紮和迷茫,只是照做,一巴掌揮出去。

餘景洪的三魂七魄都被打歸位,他嗷嗷叫着:“不是,你是想打死我嗎?”

讓人家做事話還這麽多,餘清音理直氣壯:“你自己不講清楚。”

她當然是能用多大的力氣全使出來。

餘景洪覺得她就是故意的,啧啧搖頭:“你是不是在心裏恨我呢?”

多有意思,餘清音捧着臉:“刻在這兒,你沒看到嗎?”

餘景洪現在看到了,咬着牙:“行,早晚你給我等着。”

掐一把妹妹的臉作為報複。

餘清音疼得倒吸口氣,索性拿書砸他。

兄妹倆在教室裏互毆,看上去誰都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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