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吃飯（3）

等到六六生日那天，陳留說要拍一張給隔壁CG看看，證明這奶貓在他們這兒真的活得跟皇帝似的。

王折就抱起了才洗完澡吹幹毛的小家夥，讓陳留拍。

當時說好了是拍貓，誰知道陳留拍的每張都有王折和他懷裏的貓，讓人看着都不知道他是在拍貓還是拍人。

等王折驗收照片的時候，還以王折的笑容太搶鏡為由要求重拍。重拍之後，拍成了什麽樣，陳留沒再給王折看，只有一次夜裏兩個人都睡不着的時候，陳留給王折發了其中一張，打趣說這貓跟王折久了，就和王折長得越來越像了。

王折也是在那時候存的這一張。

後來他退役了，因為每天都有人問，他又騰不出時間來應付，就一了百了地把和過去有關的都換了。至于這張照片是因為王折之前傳了朋友圈，才保留了下來。而那些陳留拍的照片，都被陳留存在了手機裏，一張都沒有發出去過。

江一淮會見過，也是陳留專門印了一張出來，卡在他的黑皮本裏。

王折的手在鎖屏上頓了頓，才解鎖。屏保消失的時候，他聽見身邊的人極輕微地一聲嘆，輕飄飄地，像是王折的錯覺一般。

但當王折又看向陳留的時候，陳留正拆了手套，擦幹手上的油，拿手機出來，解鎖去掃Rock的二維碼。一氣呵成地掃完後，還給了Rock。

Rock伸手拿回手機，點了點說道：“上面之後肯定會派人來協調相關事宜。”

周小飛見狀明顯地松了口氣，越過陳留給王折遞了眼色。

王折沖周小飛搖了搖頭，卻還是沒攔住周小飛。

“行，你們要不先加個好友？我記得Cobra是之前退役了，就斷了聯系的。”周小飛說。

“好。”

“不用。”

兩人同時出聲，卻是截然不同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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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陳留看向了說“不用”的王折，王折的目光卻亮起來，他以為陳留是想拒絕的，所以他替陳留拒絕了，卻沒有想到陳留突然答了個“好”，這尴尬也太真實了。

王折抿抿嘴，但眉眼裏的喜色顯然高過了這份真實的尴尬。

陳留卻在睨了一眼後，表達起自己不是那麽開心情緒：“确實……也不用，我和Cobra有國服好友。”

“我聽說陳教練和Cobra已經雙排過了？”梅菜接話，意味深長地問向了陳留。

陳留沒理會梅菜的問話，只瞥了梅菜一眼，就站起來，說：“我出去抽……”話到嘴邊，他想起了之前在王折面前說的話，又匆忙改口，“站會兒。”

說完，他就朝外走去，留下梅菜一臉笑意地看着王折。

王折待陳留已經走出去了也起身，把陳留沒說出來的詞說了出來。

“我也出去抽根煙。”說完他跟了出去。

陳留沒有走多遠，就在店外不遠的地方，點了根煙，一個人抽着。

暮色四合，天漸漸地暗了下來。王折跟出來的時候，就看着店外點煙人的身影，他周遭的風景在王折的眼裏都變的不太清晰了。

王折的眼裏，只剩下了那一個人，腳步也慢了下來。

陳留的餘光是瞥到了的。但他自然地轉過身，背對着王折。王折看着陳留的動作，也沒再走近，如陳留所願，他止步在他身後幾步的位置。

不遠，也不太近，就像他們之間的關系。

王折抽出了自己的煙，點燃了，看着陳留的背影。

嘴裏吐出的白煙擋在了視線前，也遮住了他和陳留之間隔卻的千山萬水，讓王折一瞬間異想天開。

——可能他出聲喚“陳留”，那人就會回頭，就會像以前一樣，走到他身邊，就會像個老朋友一樣寒暄着，笑着問他這幾年過得好還是不好。

那他就可以實事求是地告訴那個人：“不好，哪裏都不好。”

但是異想天開到底是異想天開。王折手上的一根煙卻燒盡了，甚至有些燙手了，那人還是不肯面對着他，而等到那煙都散了，他們之間的那道“四年”罅隙又橫亘在眼前了。

“對不起。”王折看着眼前的人，輕飄飄地說道。

這三個卻在王折心裏一直是沉甸甸的。這三個字，是這四年來，他最想對陳留說的。

他其實想了很多，想如果他沒有先從那個光芒萬丈的地方退開，或是沒有把陳留看到心口上那個位置，沒有一口答應做這個天才選手的輔助，又或者沒有一意孤行地要來打比賽……

可這些如果，再怎麽放入現實也是沒法成立的。四年前的事，再經歷一次，王折還是會再做一次同樣的決定。

陳留該是他心底裏顧看着的人，是能和他并肩榮光的人，卻不該是那個該為生活所累的人。

說到底還是他舍不得。

王折的目光裏多了幾分綿長，是沉湎過去不肯放下的綿長，但他的這份綿長，在撞到陳留的後背時，就退縮了。他收回了目光，滅了指間燒手的煙頭，也錯過了陳留肩膀的微顫。

他等了許久也沒等到陳留的回應，但他不知為什麽就是能篤定那輕飄飄地一句，陳留是聽到了的。

只是陳留沒回應，或者說不想回應。

王折的目光瞥到了陳留手上的那根煙，還是在沉默裏嘆了口氣，提醒陳留：“煙抽完了。”

陳留在他提醒的那一刻松了手，手中已經燙手的煙頭被丢在了腳邊。之前夾煙的手仍然帶着點輕顫，洩露了他心頭的那點動搖。

他轉過身來，聲音低卻帶着鄭重其事的意味：“王折。”

天暗了，路燈的光卻驀地亮在了他們二人之間，照亮了他們眼前的彼此。

王折看着眼前人，沉穩地一聲：“嗯。”

陳留卻沒有擡頭，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腳攆滅了煙頭，才猶豫不決地問道。

“還……會有下一個四年嗎？”

王折為陳留這句話怔愣了，他皺了皺眉頭。

還會有下一個四年嗎？

下一個……分別的四年，還是下一個有他也有陳留的四年？

陳留等了王折一會兒後，沒有從王折嘴裏得到答案。他才邁了腳步，繞過王折往回走。

王折卻在他擦肩的時候，抓住了陳留的手腕，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陳留停下腳步，上齒咬了下唇，心裏卻是不知道為什麽因為這個答案而松了口氣。

他怕王折說會有，也怕王折說不會有。他的這個問題太有歧義了，卻也是他心裏一直的矛盾。他知道自己經歷不了下一個四年，也知道王折對自己的誘惑到底有多大，就像兔子之于狐貍，就像肉之于餓狼。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怕邁一步會錯過，怕退一步又是将自己送回深淵。

王折啊，他在心下無奈地喚了一聲。

他低頭就能看到王折抓着他手腕的手，側頭就能看到他心心念念四年的那張臉，伸手就可以抱住他無數次夢回抱不到的人。

他想他可能還是那個要退一步的人。

店門口有人将目光投了過來，陳留抽了抽手，退了半步，才嘆口氣，道。

“走吧。Cobra。”

王折聽到他無可奈何地一嘆氣，以為是他妥協了，卻在他突然改了稱謂後，更是不敢放抓着他手腕的手了。

他的目光帶着疑惑遞了過來，王折的眼裏卻仍然認真而篤定。

“還會有無數個四年，你Firmament ，和Cobra的四年，如果……”王折頓了頓，補了一句，“如果你想的話。”

陳留聽了這話，眉尾還是在不經意間揚了揚。

“那晚上雙排一場？”

陳留沒有回應想還是不想，但在态度上終究是退讓了。

“好。”王折堅定地答道。

那留在路燈下的影子，也難能可貴地靠近，近到之前那被路燈照亮的一段他們之間的路仿佛要消失在了視線裏。

夜深時，是每家每戶沉入酣夢的時候，卻也是每個電競選手在為靠近夢想之地而努力的時候。

陳留站在訓練室外，看了一會兒，看着吃完小龍蝦後回來的大家，又回到了在各自的位置上打Rank，陳留的心思就從召喚師峽谷裏飄了出來。

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背靠在訓練室的玻璃門上，翻出了許久之前給六六拍的那一堆一歲生日照。這些照片是他換了幾次手機，都一定要從舊手機上拷下來的。

陳留的目光留在了那張王折舉着六六的四肢、擡眼看向了陳留鏡頭的那張——也是王折鎖屏的那張。那張是王折唯一看了鏡頭的一張，眼裏映着有陳留舉着手機拍他的身影。陳留不知道王折是不是出于這個原因，才把這張圖放到了屏保上，但他是當初确實是出于這個私心發給了王折這張圖。

陳留的手指點上了照片裏那人微微上揚的嘴角，又慢慢向那唇瓣移去，好像隔着屏幕就能觸碰到那柔軟一般，把壓在心一直沒敢說出來的那句話悄悄地說給照片上的人聽。

“是真的回來了吧。”是真的，不會再離開了吧。

他們一起打了三年。朝夕相處，甚至只差陳留把一顆真心擺在王折面前了。可王折還是選擇退場，此後四年，在他的世界，杳無音信。

所以他怕極了。他怕王折還會離開，如果真的還會遇見這種情況，那他……

也只能坐以待斃。

他沒有可以留住王折的東西。

一樣，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