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旋渦03

趙系景的事情解決得很快。

瓤吃夠了只剩瓜皮,大家漸漸也就沒了興趣。到底還是江湖太小,風波的撒播範圍也跟着小,新起的浪但凡稍猛一點,就能将前浪蓋下去。

葉西正準備聯絡韓素問她能否幫忙,就被陳尋的電話截了道。

她接起,一邊在腦中想起那天KTV裏的一切,便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喂……幹嘛?”

陳尋聲音有點低啞,有雨天的蓊郁氣:“阿趙的帖子被删了。”

葉西疑惑:“嗯?誰删的?你找人幫忙的嗎?”

“不是,”他答得很快,“聽說是吵得太厲害,怕樹大招風,吧主給删了。”

葉西心生疑窦,因為她實在不覺得那個吧神會是這樣的正義使者。他只會唯恐不亂,火越旺他在一旁看得越爽。可能倒不是他非要貼吧亂,只是從亂中找到了自己的樂趣。

正想說些什麽,陳尋搶了先:“所以……阿趙想請我們吃飯。就當是,慶祝一下他劫後餘生。”

念最後四個字時他輕笑了一聲,語調便雨過天晴了。

葉西跟着笑:“行啊,不過不用他請客吧?我們AA就好,畢竟我也沒幫上什麽啊。”

“其實這個無所謂,朋友之間沒必要刻意那麽客氣。這回他請,下回換我們就行。”

“我們”一詞,無形中将他和葉西綁到了一起。陳尋在那頭收緊手機上的手指,心頭長了絨毛作癢。而這頭葉西也有些臉紅。

葉西壓着喉嚨“嗯”了一聲,沉默下去。

陳尋也頓了幾秒,過後大着膽子問道:“西西……你喜歡跟我做朋友嗎?”

葉西正靠着椅背曬在窗玻璃格擋的陽光裏,不拿手機的那只手向前伸,看指頭上明耀的火苗。當她聽見陳尋的問題,火苗顫了顫,進而把她的心也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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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着,心對火苗左突右逃,但是最後還死徹底着了道,“喜歡啊。”

“喜歡跟你做朋友。”

從小學到現在,幾乎所有思政課都會有那麽幾節內容,圍繞友誼這一主題展開。而葉西一直以為友誼在自己的世界裏會永遠是虛無缥缈的東西,書上的定義她也用筆劃得規整,然而都空泛得過眼不過心。

她情感匮乏,全部留給自己都嫌不夠,怎麽還有剩餘分出來給別人?

但是陳尋的出現,潛移默化中,讓這種心理産生了變幻。

更令她倉皇的是,陳尋給她的友誼,和趙系景或韓素給的,本同但末離。離去哪兒了,她好像隐約有所察覺,卻始終不敢點破。

陳尋聽見應答,喉頭發緊,仿佛被她整潔的衣角撓了一下。

“那就好,”他笑,又說,“那我來接你,十分鐘後見。”

說十分鐘就十分鐘。

今日的太陽依舊煌煌地燒,似乎是電影的片頭語,熱衷地提醒每個人,今夏尚始,來日方長。

但是此外的天空是冷調蒼白色,沒有雲,是整片整片的留白,讓你期許并茫然,在這個夏天究竟還會發生什麽事。

陳尋帶葉西找到約定的大排檔時,趙系景面前擺着兩盤水煮花生,挺素淨。然而扭頭再看牆邊的兩大箱啤酒,焦頭爛額的感覺立刻就鑽進空氣中了。

尤其是葉西。她已經在想象,幾個鐘頭後拉拽兩癱醉泥的情景。

趙系景無所察覺,還覺得自己事兒辦得挺妥,一邊招呼老板上龍蝦,一邊拍桌子讓他們落座:“你倆愣什麽啊?跟丈二和尚似的,我請你們喝酒,你們能給點欣喜若狂的反應嗎?”

陳尋坐過去,同時扯下兩張紙擦拭身邊的塑料凳,擦幹淨後往葉西的方向輕輕一推。

“不能,”他點煙,打火機往桌上一拍,“你腦子生蛆了吧?這麽多酒,你想喝死誰?”

“卧槽你慫什麽?”趙系景下颌一掉,“喝啊!可勁喝!退一萬步,喝不完我寄存在這裏好吧?下回再來喝!”

“但是下回又是慶祝誰劫後餘生呢?”他嗫嚅着,被叼着煙的陳尋眼角一橫,噤了聲,“呸呸呸!不說這話!”

葉西坐下,手指在消毒餐具的透明塑封上摸索,想找一個溫和的突破口。

陳尋磕磕煙灰,安靜地觀察了她半晌,看不下去,過濾嘴塞進齒間,擡手将她的餐具拿了過去。三下五除二,利落清爽地讓裏頭的餐具呼吸到新鮮空氣。

甩了好幾個花生殼在桌前,趙系景包了滿嘴的米,笑得有些狎戲。陳尋一聽,其實眼底也冒出笑意,但是依舊用打鬧來掩飾,筷尾往他頭上一敲:“嘿嘿個屁!”

龍蝦上桌,趙系景跟着大大方方讓三大瓶啤酒亮相,一瓶瓶撬開後,嗓音攀到好高的音階,招呼二人直接用瓶吹。

葉西沒有立即應答。陳尋看過來,要幫她倒進玻璃杯裏,卻被她攔住了。

“挺好玩兒的,試試吧!”她笑,眉目清亮,是發現新奇事物并想勇敢一試的喜悅神情。

陳尋在她的眼裏看見“不甘示弱”一詞,便放過她面前的玻璃杯,默許了。

三人在炒料的辛香中一同仰頭共飲。

趙系景放下瓶子就忙不疊剝龍蝦,剝着剝着眼圈就泛起了紅暈:“我真的開心!我媽脫離生命危險了你們知道嗎?我也就給你們知道,別人我都不說。”

陳尋不作聲,張臂過去攬了攬他的肩頭。

“講真,我覺得我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趙系景涕泗橫流地感慨着,但是手裏的動作也沒見停,“我真得開始好好學習了。怎麽說也得考個二本吧?越是不被人理解,就越得争氣!”

葉西抿嘴點點頭,表示贊許。

趙系景掰扯下蝦腿,含進嘴裏縮湯汁,還用沾辣汁的手抹眼淚,結果抹出更多的眼淚。他吸着鼻子問:“葉西,你念書那麽狠,能不能分享點經驗給我啊?”

葉西幹笑兩聲,實誠作答:“經驗就是……多動腦,多練習。”

話音剛落,陳尋将剝了小半碗的蝦米推到她面前。

葉西睜圓眼睛,疑惑地擡頭:“嗯?”

陳尋瞥她一眼,面無表情,不曉得是不是裝出來的:“嗯什麽?吃呗。”

葉西淡笑:“哦。”

這頓飯吃了許久,以為夕照從推拉門鑽進來時就會結束,結果等天全黑,三個人還在天南地北地聊。吃飯的主題已不在“吃”。

趙系景在跟葉西揭露陳尋的糗事,而當事人難得沒有任何反抗。或許是因為喝多了,葉西餘光時不時掃過去,微紅已經安安靜靜地爬上他的顴骨。葉西認為是時候散場了。

結賬的時候陳尋還很清醒,一把拽住要打車回家的葉西,語氣平靜道:“我送你。”

趙系景還跟在後頭咋咋呼呼:“你把車鑰匙給我!我送葉西回去,你自己打車!媽的,酒量如此差,垃圾!”

剛說完,面前的推拉門被身影恰才完全踏到門外的陳尋回頭用力合緊。随後,門縫溜進他面無表情的一聲:“滾。”

趙系景:“……”

天全暗,月亮已上來多時,不頂亮,圓盤當中缺了一點,像鵝黃衣服上被煙燙了一個焦疤。

葉西一面看陳尋在前頭不夠穩實的步子,一面手懸在他胳膊邊,總是要扶上的瞬間又游離。

他半清醒着找到電瓶車,等葉西坐到後座後依然不動彈。

“……你,”葉西擰着眉,微微偏頭想觀察他的側臉,“還行不?不行我們就打車吧。”

那側臉邃峻,沒有秋毫,情緒也是空洞的。看得葉西有些心慌,又往前傾了傾,手為求平衡搭上了他的肩膀。

夜色是溫水,淌下來,淌到他肩頭,也從她掌下淌過。

“西西,”看不見正臉的人陡然出聲,聲音底下無限落寞,“……有些事情我現在還說不出口,但是請你等一等,只要你不走,我肯定會說的。”

葉西眉頭的褶子更深,疑問不已:“啊?”

陳尋轉過頭來,餘光與她視線相接,但是太醉,眼神模糊得誇張。

“你就像月亮。”他咕哝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便整個人蔫兒了下去。

“……”葉西從頭到腳都怔傻住。

大概今晚不打車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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