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隔了小半月,季雲卿來尋我時,我正在庭下梨樹前作畫。只因有人看着,不敢随意停下。
季雲卿也不催促,負手站在我身邊瞧。等我課業結束,授業的夫子走了,才開口:“聽聞你這幾日行程滿得很,還以為你莫不是要幹什麽大事,卻是修身養性起來了麽?”
我取了水淨手,這兩天被熏陶得過了,行止都有些不正常的緩慢,朝其正兒八經一福身:“師父有所不知,這兩日來往府中的,皆是與我授課的夫子。不是我要幹什麽大事,實乃時局所迫。”我施施然笑着一低頭,取帕子拭手,“再等兩刻,我就該要學琴了。”
季雲卿抖了抖袖子:“你好好說話。”
我嘆息一聲:“我也想啊,可我已經找不回正常說話那感覺了。”
司程這檔子捕風捉影的事沒法同人說。近日來陛下以學業繁重為由,替我擋去諸多邀約。人都見不着,事兒自然也就談不成了。又因丞相府就在對面,明目張膽說假話不好,陛下便當真給我請了一堆夫子,皆為說得上名號的學術大家,随意往外透漏些風聲,誰人還敢不信。
這般的一對一上門教學,同彼時上學院要花的銀子不可同日而語。我心疼銀子不能白花,學習時前所未有的專心致志。陛下見了,竟然還很欣慰。
……
季雲卿默然查探一番我鬼修的進度,又在我這取了忘川草藥浴的方子,才道:“上次那事,我已經查過了,大抵是一場誤會。”
我背脊挺直端莊而坐,揭開茶蓋,輕輕拂去浮起的茶葉,聞茶香,觀茶沉浮,慢條斯理抿了一口,方悠悠道:“要人命的事,還要怎麽誤會?”
季雲卿起身:“……咱們往後還是寫信聊罷,興許能快點。”
我臉上的從容有一瞬的破功,隐在桌下按住他:“再忍那麽一會,教琴的夫子都到門口了,會看到我的。”
他便往外瞧了瞧,當真看到園外一道人為侍從擁護,請到別院。坐下,繼而道:“人類鬼修脫不開實體束縛,許多事辦起來都不甚方便,故而天鏡宮中一些天師會豢養游魂,聽其號令,其性質同萱鈴差不離。如今聖體欠安,龍氣低迷,鎮不住皇城安寧,天鏡宮放出一些游魂守衛皇宮,排除異己。游魂彼此之間有印記相認,而你身上陰氣極重,又無天鏡宮印記,沖突之下才會受到侵害。”
這話我都不信:“我不過體質偏陰,彼時又未習鬼修,怎來陰氣極重一說?”
季雲卿沉吟一會,接下來的話徑直在我腦海中響起:“故而我是說,‘大抵’是場誤會。我初來天鏡宮,對其中規矩通曉不多,又未豢養過冥鬼,不清楚游魂守衛對于活人陰氣的戒備到了一種怎樣的境地。不過幾日以來,你身上只出過這麽一檔子事,事後又風平浪靜,若非是我去查,天鏡宮內甚至不知道出了這事。那兩個游魂的侍主我已經找到了,嚴烈,跟随七殿下的天師。我尋到他時,他表明自己并不知情,只是将游魂放出去做守衛,還以為他們一時貪玩,才遲遲未歸。這也是常有的事,他們有契約印記,兩個冥鬼被你封在砂礫之中,并沒有魂飛魄散,故而嚴烈并沒收到信息。”
“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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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方十歲,年紀尚幼,并未參與黨争之中,不存在與陛下為敵。之後還做了個安逸王爺,與陛下關系不好不壞。與我則更不可能了,我連他面都沒見過。
七殿下沒理由害我,莫非真是誤會?
“那他就沒問你這兩只冥鬼去了哪?要怎麽找回來?”
“險些出事,他自然不好讨要,不過試探着問了。我既未說道是你遇險,亦未道冥鬼真實境況,只說是為人封印了。”季雲卿艱難将袖子從我手下抽離,整了整,去給自己倒茶,“咱們皆是初來乍到,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也不可過于敏感,此事尚未有頭緒,暫且壓着,提高警醒便好。”
我聽罷,心中別扭:“這話當真不似是你說的。”
季雲卿撇我一眼:“自然不是我,三殿下叫我這般轉告你。”
我驚詫:“你同哥哥說了?!”
“說了。”季雲卿點點頭,“不過沒說出事的是你。”拿眼神一晃匍匐在我腳步睡覺狗子,老神在在道,“說是它……”
季雲卿行事風格着實是一股清流,誰人能料想得到呢。我心裏微妙起來:“那哥哥……信了?”
“說不清。”季雲卿沉吟片刻,“但他那時的狀态,不大好,說不定真給我瞞過去了。”
“怎麽說?”
“那時是他日夜兼程趕回王府,我便在門口截了他,同他道了這事。說狗子出事了,指不定是沖着咱們來的。奪舍一旦完成,便等同殼子下面換了另外一個人。”
這大抵就是司凝雪所說,陛下在宮外等了一夜,急着來找我的緣由了。
我笑得發幹,不知是贊許多點,還是對陛下的心疼多點:“你倒是會挑時候。”心裏同時又隐隐覺得不大妙,我和季雲卿想着統一好了戰線打死不承認,卻沒注意到細節。
譬如狗子出事這事,季雲卿同他說了,那我根本沒理由不告訴他啊,可我當時僅是支吾着沒作聲,且而陛下後來還特地問了我細節。
縱然是被打斷了……
想着想着,回憶起當時陛下的神情,心裏冷風一陣陣的蕩,深覺不詳道:“咱們當真不能對陛下坦白麽?我總覺得這樣瞞着才會出大事。”
季雲卿篤定道:“至少在灌魔完成之前,暫且先不要提了。”
……
這幾日陸續有皇子入京,或浩浩湯湯排開大批人馬鬧得滿城皆知,或暗度陳倉,直至封王指令下來,才為世人所曉。
大事一樁接一樁。聖上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再未上過早朝。朝政格局為黨争牽扯,因尚未有人具備明顯的優勢,一家獨大,漸漸呈瓜分之狀,四分五裂。
陛下不在家的時日愈發多了起來。
風聲最緊的時候,是五殿下入城之初,京城大肆鬧鬼,徒生了幾起命案,手段殘忍。我待在家中不敢出門,王府周遭每隔一丈便有一人守衛。
輿論如此,五殿下可算是最勢微的皇子之一。
自然,也不是人人都活着到了上京,我偶然聽人議論。說一回,數輛馬車帶着聖上的令牌進入宮殿,起初都是好好的,及至下馬碑,宮侍迎上請人下車,一等便是一刻鐘毫無反應。打簾一瞧,裏頭獨剩了一灘血水與碎肉,錦衣完整,卻髒污不成模樣。
死的皇子是誰,除了聖上自個,誰也不知道。
山雨欲來風滿樓,原該是如此的民心不穩的動蕩局勢,只因我身處王府園林之中,安逸修身,寫寫畫畫,卻無多少實感。偶然聽聞門外兵戎铠甲摩擦聲響,人言散播的可怖消息,也像是旁人的事,睡一覺,便不在心上了。
我曉得陛下會贏,這便是令我最安心之事。
近來吟詩作詞悠閑的事做得多,昨夜偶發奇想親自替狗子洗澡,一趟下來氣喘籲籲,只覺體力大不如前。隔日便起了大早,換上身舒适的衣裳,釵飾未戴,在園林中小跑。阿喜睡着未醒,只有狗子跟在我身後蹦跶。
阿喜是陛下令人一并接來京城的,令我大喜過望,飯量都增了一二。我原以為這麽多年,我終于能帶上她過好日子,彌補一番多給些月錢。哪想她比我還慘,日日被管事領着學習禮儀涵養以及種種人際相處。
陛下道,咱們總歸是要入京的,阿喜要跟着我,就得多長兩個心眼,多學些東西。
我道:“既然是我要入京,那為什麽不是我多長兩個心眼呢?”
陛下默了許久,道:“怕你長不出來。”
跑着跑着,思及此,心裏無端熨帖,忍不住浮了絲笑意。
我懼怕藏污納垢的皇宮,但有了陛下,仿佛又并不那麽難以接受了。
“笑什麽呢?”音調悠悠,帶着幾分倦懶。
陛下手執一卷書冊從鄰園徐徐踱來,尚未換上官服,着一襲素色衣袍,翩然出塵。玉冠未戴,如瀑長發為一根玉簪随意束起。
我一眼便瞧見那玉簪,簡單的梅花裝飾,正是我送的哪一支,也正是我今日戴的這一支。
我見着他,心情便沒法抑制的好起來,一溜煙跑過去,滿面笑意:“哥哥早~”
陛下瞧着我走近,大刺刺笑着杵在他跟前,眉梢微揚,像是有點不适應我今日的熱情。沒追問方才的事,複開口:“怎的起這麽早?”
“近來總不活動,身子都感覺有些孱弱了,便想動一動。”伸出一手在虛空中随意握握,“都是經歷過歲月的人,自然更珍惜着身體些,你瞧,我這手仿佛都沒什麽氣力了。”
手指纖細,比及剛出家門的時候又要凝白了幾分,像極了白斬雞,中看不中用。
其實有沒有力氣,大抵是看不出來的。我對孱弱一詞一向有偏見,不喜歡尤其白細柔軟的,總讓我想起從前的那位同桌。
我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自小到大都不喜歡在家呆着,就愛四處野,風吹日曬的,膚色自然黑了些。那才是健康的顏色,我就喜歡自個是那樣的。
我身邊伺候的侍女之一阿玲,乃是妝容界的一把好手,将我收拾得人模人樣。又整了些露啊膏啊,給我又是敷臉又是沐浴,當真将我收拾成了正統官家小姐的精致模樣。能變漂亮我當然喜歡,就是忒費時間,忒麻煩了,還死貴死貴的。
阿玲沒回見我抱怨,都笑我說:“宮裏的娘娘都這麽弄的,只要方子實用,誰還在意那點銀子呢?再者說,殿下樂意給,小姐你還舍不得花啊?”
我當時沒說什麽,心裏卻啧了一口,我哪是娘娘呢,陛下登基之後,我就是公主大人好麽!保不齊能收一堆面首的那種。
晨起之際,思緒飄忽,我伸着手,不留神便想了許多。看了看正要收回來,猝不及防觸上一片溫軟。
陛下垂眸,指尖修長滑入我的手心,肌膚相觸,十指相扣。
随後,輕輕握了握,恩一聲:“的确沒什麽力氣。”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中秋快樂,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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