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我被吓呆了,倒抽一口涼氣愣在那裏,勉力保持冷靜。

陛下待我,雖然抱也抱過了,牽也牽過了。可即便是我這種只在書本理論上見識過男女之情的人也曉得,十指相扣,那意義是不一般的啊。

他撩我。

我是這樣認知的。

心裏頭砰砰直跳,突然都有點不敢看他。

可陛下仿佛不這麽認為,擡頭時,眸光寧靜磊落得讓我自慚形穢:“使點力我瞧瞧。”

情緒當真是種莫名的東西,前一刻還心緒湧動仿佛能扶搖直上九萬裏,這一刻又仿佛跌到了泥裏,踏實又惆悵。

我在這惆悵中被激出了一絲血性,同陛下道一句:“等等,換一下。”

收手不再與他十指相扣,而是猶若掰腕子一般的手心相貼的交握。

這般小手握大手,我隔近了不經意一瞧。陛下那手指骨分明,修長勻稱,膚若白瓷細膩,卻半分不顯蒼白孱弱,光看手都漂亮到了心坎兒裏,優雅又矜貴。平日裏也沒見他跟我這樣保養啊。

“怎麽使力?”

“你掙脫就好。”

我氣沉丹田,開始發力。

跟男人比力氣根本沒有比頭,我就是想多摸摸他的手罷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掙紮了兩把,面上還做盡力狀擰着眉。

陛下凝着我片刻,倏爾開口道:“掙不開?”

這是個創造出來的、拍馬屁的好時機,我趕忙谄笑道:“哥哥乃是力拔山河的勇士,怎是我一介小女子能抵擋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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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了足有半晌,淡淡道,“若掙不開,便将那日同季雲卿說了些什麽,仔仔細細告訴我。”

我精神一震,猛然加大了力氣。

心裏更奇怪,季雲卿後來也見過我,但無論是那日之前還是之後,陛下對我倆說了什麽都不感興趣,偏偏只有那一次,他就是在意。

莫不是當真被他發覺了?

我因為這個猜想而徒增一絲惶恐,腦子陡然靈光了一回,猛一用力地同時,手心下滑。陛下見狀,手掌用力一握,轉瞬便徑直叫我動彈不得。

但我其實根本沒想過能掙脫,螳臂強行擋車又是何必。只是在這下之後,刻意地低低嘶了一聲。而後果不其然的,感知到陛下緊握着我的手一僵。

我自得暗笑,勝券在握,等着就是抓住這個空隙掙脫。

卻哪想陛下在那之前,倏爾徹底松開了我的手。

難堪一般,瞄我一眼:“捏疼了?”音調偏低,含着幾分難以察覺的小心翼翼。

仿佛絲毫沒有察覺我的小心機。

我整個人都愕住了,随即愧疚感鋪天蓋地而來。将手背到身後去,磕磕巴巴:“沒,還好。”

陛下也便沒坑聲了,微微斂眸坐在那裏,不知道是懊惱還是單純的無話可說。

忽而有種強烈的沖動,令我想要抱住他,同過往一般沒臉沒皮同他撒嬌。

可我不敢。

背着手杵在他身前,笑得沒心沒肺:“看來往後我要多吃些肉了。”

……

熬過了一整日的學習,又吃過了晚飯,我以消食為名在門口晃來晃去,等着陛下。只因他今個出門的時候說會在天黑之前回來,再帶我去見我阿爹。

阿爹剛來京城那會子,我自個去找過他一回,只是沒能談好話。他原本在院子裏乘涼,見着我來,迎面便将門關了。

我隔着門喊他,他便涼飕飕回我:“喲,這是哪家的貴小姐,竟還開口叫我阿爹?我可承受不起,就讓我病死了都沒人管罷!”

陛下說,未免給阿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找他都得隐人耳目。可如今我被關在門外,等着也好,喊他也好,都沒法子低調。便假裝過路,在門外徘徊了大半日,腳都走出水泡來了,也沒見阿爹開門,入夜了才悻悻而歸。

隔日,出了五殿下那事兒,城內死了許多人,滿城風雨,戒備森嚴。陛下整日的忙,也不準我一人出行,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我站在門口數雕花,王旺見了我,委婉并着直接勸我進屋,還吓唬我說外頭不太平,有人在街上走着就撞了鬼,發瘋慘叫,一點傷痕都沒便橫死街頭。

我如今習了鬼修,懂些門道的人哪裏會被他這個門外漢吓着,不以為然幹笑兩聲,還是在門口晃。

晃着晃着,聽到了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不需人通報,一個花式閃避躲開王旺,直直朝門口沖去……

可是出來得早了,陛下帶領數位侍從尚未來到門前。而是在路過丞相府時,給人截住了。

離得遠,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瞧見陛下一個手勢,讓侍從先行回來了。由此不經意回眸,也似瞧見了我,高居馬上,微微一笑,朝我勾了勾手。

陛下這親昵顯的刻意,他何時一見我就笑過了?都是我見着他像看到吃食的趴兒狗,連蹦帶跳的過去。

如今還是他伸手招我,我哪能不去。

有了陛下這一番動作,丞相府門前的司凝雪自然也看到了我。

司凝雪等人,明顯有話要說,陛下也不抗拒,随和下馬。大庭廣衆之下我矜持穩重的走着,心裏頭卻無端着急,恨不得提着裙擺跑過去,站在他們中間,好叫司凝雪離我家哥哥遠些。

好不容易走到頭,我挨着陛下三尺遠站着,朝司凝雪一福身,方見她身後侍女手中提着一食盒,朝我微微一笑:“谷雨你來得正好,前兩日家弟奉命出城,回來時給家裏折回了幾支桂花。上回聽聞谷雨喜歡糕點,我便自作主張做了些桂花糕,給你嘗嘗。”

我仔仔細細将這話想了一遍,好似除了明裏暗裏的撮合我與司程,以及在陛下面前似有若無的讨好我外,并無旁的計量。

滿面含笑:“那便謝過司小姐了。”

司凝雪點點頭,不再多言,轉朝陛下:“殿下可是要出門?那這糕點差人送上府即可。”

我在擺架子一面總做得沒那麽順暢,身份定位在陛下的鷹犬而非貴小姐。故而她這麽一說,我第一時間想的就是不必這麽麻煩別人,更不能麻煩陛下。兩步路的事,于是走上前,就要說放着我來。

然而剛有個起勢,手腕便給陛下扣住了:“勞煩。”

我擡頭去看陛下,只見他從眼角睨我一眼,開口卻平靜含笑:“走吧,上馬。”

就一匹馬。

我有點遲疑。

難道我會拒絕與陛下共乘麽?

并不會。于是我一聲不吭還是爬上了馬。

司凝雪那頭囑咐完了小厮,回頭一看,呼吸一滞緊張道:“谷雨獨自騎乘可會有危險?過這段街上人便多起來了,萬一給驚着了……”

語言真是處處有學問。

我都還沒好意思問哥哥會不會與我同騎,她一張嘴就順溜刺探出了。

陛下拉過馬缰,擡頭望了我一眼,眸含淺淡笑意,似是寵溺:“無礙,我替她牽着便不會出事的。”

我脊梁骨一麻:“……”

司凝雪眸色一動,方是真正染上些喜氣:“殿下慢走,谷小姐慢走。”

馬缰一抖,馬兒會意邁開步子,慢悠悠跟随陛下往前走去。

就那麽一瞬,我意識到,陛下之心澄澈無暇,蒼天可鑒。

不比我,懷揣着言語不清的禁忌,遠遠相隔。

我見着司凝雪,就好似上了戰場的鬥雞,卯足了勁暗自較真,就沒有比她更刺心的人。

大抵女子心思敏感,司凝雪多少看透我的行止,故而才有這些并不确定的試探。可到頭來我如何想無關緊要,最重要的,還是陛下的态度。她如今看清了,自然便寬心了。

若不是陛下全無心思,又怎麽會在司凝雪面前刻意對我顯露親昵,一副感情甚篤的模樣。

或許是他覺着,他待我愈好,外人才會将我看得愈重。又或者司凝雪比較特殊,顯給她看了,日後待她進門,她才更加不會虧待我。

可我并不想要這樣的照拂。

仿佛還沒能踏上戰場,便給人剝奪了争鬥的機會,敗得無聲無息。

行至巷尾,離得遠了。我獨自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看着陛下,渾身沒一個地方是舒坦的,簡直折壽:“哥哥,還是你騎馬,我走路吧。”

陛下道不必:“你若是不想騎馬,便下來陪我走一會。”

我如釋重負,等過了巷口,麻溜從馬上翻下來,走在他身側。

此時此刻突然沒什麽說話的興致,陛下本就靜默慣了,兩人相對安靜下來,唯有巷中馬蹄陣陣。

我瞧着他清隽的背影,忽有一剎茅塞頓開。若司凝雪注定是陛下的正宮娘娘,我的确該早些同她打好關系才是。

“哥哥,我能問一下你前世的事麽?”将手背負在身後,“在我死後,哥哥你又是如何重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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