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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話,只有阿爹對季雲卿的身份有了二次的了解,三番兩次開口搭話都被我敷衍着帶過了。

阿爹氣的臉色隐隐發青,幹脆看着窗外不吱聲了。

季雲卿則是看着我,眸光清遠空靈,像是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沒時間了。”

當馬車駛入王府,季雲卿起身下馬從我身側經過之際,極輕極輕地在我耳邊快速道過這麽句話。

我一擡頭,卻是對上車簾之後,陛下無喜無悲的眸,心裏頭霎時亂了起來。

給阿爹安置好住所,走出前庭已是月上中天。我心裏頭挂着事,壓根睡不着,便趁着客院中燈火未熄,晃去了季雲卿那。

陛下果不其然亦在,不過季雲卿的房門緊閉,裏頭燈影輕晃。他獨自一人坐在院中,聽到我的腳步聲,頭也沒回:“他在處理傷口,便随我一同等等罷。”

我摸不着頭腦地在石凳上坐了,指尖攀上夜裏冰涼的石桌,“這事……”

“天鏡宮中除卻一位主天師,如今随着皇子歸位的,攏共有七位大天師,各承派別。又因其他天師或豢養冥鬼,或廣收門徒,唯有季雲卿孤身一人,只應天賦異禀才勉強與其它六位抗衡未落下風。主天師挑選下一任的繼承人,總歸要從方方面面考慮。他不輕易收徒,若叫天鏡宮斷了主傳承,便是得不償失了。”

我從未想過陛下會主動和我提及這些,思索了好一陣才道:“若季雲卿當不上下任主天師,會如何?”

“歷代主天師并不是從大天師中挑選出最強的,但是留到最後,他既然成為了主天師,就只能是‘最強’的。”

誰都不會在站在制高點之後,還心甘情願受人掣肘。

而大天師跟随皇子皆有些年歲,即便到頭來成為主天師之人願意倒戈到陛下一方,陛下能不能全心信任他又是另一回事。而鬼神之事,**凡胎看不見摸不着,沒了信任,又該如何操縱?

陛下的聲音忽而輕了,“前世之際,他便是因此而死。天鏡宮之中的勢力争奪,外人誰也插手不了。”

我明明雲裏霧裏,什麽都沒想透,卻直覺的問出口:“哥哥何以要對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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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低首,眸光淡然凝着自個手中的茶盞,良久,回眸倏爾朝我淺淺一笑:“你不必防備,我不會再阻止你修鬼道。”

我吓得蹭一下站起來。

“自打你下定決心,同他一起瞞着我,我便想開了。正如我想護着你,你也想護着季雲卿,我沒什麽不能理解的。”他就那樣擡頭看着我,眸光無喜無悲,看不出一絲情緒來,“若你能改了他的命格,自然皆大歡喜。若不能,你也心甘情願,不是麽?”

我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只覺他這一句無甚起伏的話語說出來,磨得心口隐隐泛疼。

不知是為我自己,還是為他。

可我能怎麽辯駁呢?

“嗯。”

“那好。”陛下點點頭,移開眸,“我信你聰慧,自當會護好他的。”

……

我與季雲卿師徒關系終于能公之于衆。可我整個人卻像是霜打的茄子,攤在桌子上趴在,動也不想動彈,情緒莫名低落。

季雲卿泡過我精心調制的藥浴,身體已然恢複了大半,只是面色仍有些蒼白。在我告知他瞞着陛下的事跡敗露之後,依然胃口大開,無比虛弱卻孜孜不倦地進着食。

“無論瞞到什麽時候,總會有知道的一天。我之前是擔心殿下會阻止,如今他既然開口道了釋然,你又何必在這長籲短嘆?不是好事嗎?”

明知季雲卿不是個很好的宣洩對象,但此時此刻我找不着他人了:“我總覺着對不住哥哥。”抓了抓頭發,“我之前就不該瞞他。”

站在他的立場,雖然不同我一般懷着其他的感情,但是來京城的這一陣,他待我是真的好。興許同他自個說的那般,他将我當做個閨女養了,現在閨女有了“喜歡”的人,甚至“為了喜歡之人”甘願放棄一定陽壽,擱我身上,我得瘋。

正糾結,面前遞來一白白淨淨的糯米糍。擡頭,少年眉眼清秀精致,笑得一臉無害:“吃罷,往後我會罩着你的。”

我嘴角一抽,沉默半晌,到底是張嘴接了。

咔嚓咔嚓嚼着,果真是又甜又脆。見季雲卿手裏端着果盤,幹脆挪了個位置給他:“師父你是怎麽受傷的?”之前他一劍幹脆利落斬殺“大蛇”的模樣還留在我印象裏,他總不能毫無緣由就傷成這樣。

“每個大天師都有自己巡防的範圍,我的地盤被人換了,前去巡防的時候,便遭了惡鬼暗算。”

“……惡鬼竟有這般的能耐?”地盤如何被人換了,我便不去深思了。

“大抵是有百年修為的冥鬼。”季雲卿從善如流在我旁邊坐下,慷慨大方将果盤挪到我兩人之間,一副對自己人的模樣,“上了年份的老鬼原本是不能進入凡世的,不過如今世道都亂了,沒有可保證的事,我也是沒想到這一點,方吃了大虧。”

季雲卿向來都是睜着眼将人瞧沒的性子,前陣子因為吃食多看了我兩眼,如今這個親昵的勁頭真是叫人膽寒啊。見他又撚了個糯米糍遞給我,我卻不敢再吃了,“既如此,往後便不會有危險了吧?”

季雲卿聽罷,看着我的眸光仿佛又慈愛了幾分,“嗯,暫時是沒事的。再者說,不是有你嗎。”

“有我?”我臉一熱。乃是受到肯定之後,自尊心在一定程度上無限膨脹。

“嗯,有你砂礫中那些上好的靈藥。”

“……”

“你打算什麽時候随為師去天鏡宮呢。”他選擇性忽視了我滿面的無言以對,“灌魔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我想同他打個商量:“我往後不能就住在王府嗎?”

季雲卿正要接話,敞開的屋門卻給人扣了扣,阿喜端着新鮮的果盤上來,像是好奇,多瞄了季雲卿幾眼。之前在家裏,阿喜還叉腰教訓過他不讓他來打擾我學業來着的,如今不曉得為何,連話都沒說一句,老實巴交呈了果盤,便盈盈一福身要退下。

我沒大注意,沒想她走到門口,卻像是剛想起來一般,啊了一聲:“小姐,适才殿下出府了,說是有急事,今夜興許回不來。”

我眨巴眨巴眼:“哥哥出門,一般也不會同我打招呼吧。”

“是我進院的時候遇着了殿下。”一頓,“我也納悶了,殿下既然從小姐的院子出去,何以須得我來帶話?”

我第一個反應便是掉頭去看季雲卿,季雲卿一臉無害,與我面面相觑。

……

人心還真是件難以捉摸的東西。

瞞着陛下的時候,我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等季雲卿開口說可以灌魔,甚至于計劃好了如何掩人耳目。如今陛下倏爾松口答應,季雲卿則道可以立即帶我走,我心裏頭又好像空了一塊,迷茫起來。

同季雲卿兩個人出門,阿爹只以為我是去上課的,讓我回來之後再去找他,背着手去花園裏頭散步去了。

阿喜問我中午回不回來吃飯,見我答不回,哦哦兩聲,看着季雲卿的表情愈發意味深長。

……

天鏡宮臨着皇宮,卻不在皇宮之內。盡管只有寥寥數人把守,又無城牆圍阻,宮門之前也罕有人跡,便是有人遠遠路過,也要雙手合十拜上一拜,安靜繞開—即便這根本就不是天鏡宮的套路。

故而說整座天鏡宮雖然修葺得精致奢華且半點不落低俗,空蕩寂靜得半點不似京都之地,你可以将整座宮殿的氣質看做是出塵缥缈,半點不沾凡塵煙火氣息的最接近“仙境”之所,也可以同我一般:“師父,這裏頭這麽空,是不是咱們天鏡宮香火不旺啊?”

季雲卿聽罷,正兒八經點點頭:“是不旺。咱們老家那的寺廟都有人供水果,我在這就從沒看過見。”

守門的侍衛聽了,一張臉黑似鍋底。

大天師權利範圍是很廣的,畢竟是主天師一人之下的位置。不曉得是季雲卿不懂“官場”之道,還是我想得太多,我自打進天鏡宮就沒有見到其他“閑雜人等”,直接被他領到了“涅槃地”,收拾收拾,便打算灌魔了。

這是一片近無暇的內室。

無桌無椅,空無一物,像是整塊玉石從裏頭掏空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牆面平整,一絲劃痕都無。

一切進行得太快,便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依言盤腿在“涅槃地”中心坐好,手心都捏出了汗來。不是怕,但的确是在緊張。

“師父……”

季雲卿一面垂首擺弄身邊一系列的瓶瓶罐罐,一面不走心應:“嗯?”

“這個……灌魔疼嗎?”

他抽空看了我一眼,一雙澄澈的眼,仿佛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轉瞬笑得無害:“不疼。”

“……那,會變醜麽?我看到很多小人書,人要是入魔了,都得變醜的。”

季雲卿不笑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難道真會變醜?

殊不知下一刻,下巴便給少年兩根如玉似的指鉗制住了,往上微微一擡,被迫與他對視。

他咬牙切齒,卻又隐隐心傷的:“變醜?”

“啊?”我轉瞬也反應過來失言了,趕忙搖頭,情急之下還比了個大拇指,“誰變醜師父也不會變醜的,師父乃大美人!”

他眼睛微微一亮,沒一瞬又黯淡下去,“你沒見過。”嘆息一聲,松開我,喃喃,“興許我以前更好看的。”

“……”

我沒想到頭一回看到季雲卿生氣,竟然是這樣的境況。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生日,出去浪了一圈,更新晚了些,不好意思噠~~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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