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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仔細打量了一番我手中的菩提果,意外好說話的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伸手一揮便将之攝走了,轉身朝一個地方爬去。
我開心起來,沒想到能這麽順遂,低聲在陛下耳邊解釋了一番,拉着他跟上那小娃娃。
大人的步伐要跟着爬行嬰孩的,只能走走停停。
這鬼市好似格外冷清,一路到頭見到的冥鬼也不過數十來個,我試圖向那小娃娃打探消息,他咿咿呀呀認真說了一陣,奈何我一句都沒能聽懂。
小娃娃将我領到一個客棧門前,朝內指了指,意思是已經帶到,抱着竹筒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原地愣了一會,在陛下伸手之前,忙一步上前,推開了緊閉的大門。那門上積了不少灰,想來若是讓陛下這個潔癖去碰,他能難受好久了。
門在我指尖輕輕的推動下,吱呀一聲朝內打開了。屋外的光澤洩露進去,在地面上投射出我與陛下的影子,飄揚的灰塵在光線下清晰可見。我一手以袖子捂住唇,邁了一步入門,傾着身子往門內張望了一番。
不過是一間尋常且破舊的老式客棧,桌椅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空無一人。
“三生?”我小聲喚了一句。
這裏并沒有兇煞之氣環繞,我先入為主的以為不會有危險,甚至隐隐猜想是不是在京城戒嚴之後,三生無處可去,就在這裏暫時落腳了。
可等了半天沒有回應。陛下率先邁步朝內,淡淡道,“進去看看吧。”
我偷偷從眼角瞟了他一眼,若是以往,陛下定然不會踏入這樣灰塵漫天的屋子半步,且而他瞧不見鬼。其實沒必要這樣的……
我想開口勸他不要勉強,話臨嘴邊又咽了下去,只因陛下往前走了兩步後發覺我并沒有跟上,便又折了回來,自然而然地牽過了我的手,将我攔在他身後問:“怎麽了?裏頭有東西很可怕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默默收回看他的目光,怕暴露了心底的動搖,搖了搖頭,又揉了下鼻子:“這裏頭灰塵太多了,嗆得人不舒服。”
陛下點點頭,未在多說什麽。
與我的心思起伏不定不同,陛下自始至終都很鎮定。處理與人相關的事物,他是理所應當的主導,所以向來強勢而掌控一切。但到涉及冥鬼之事時,他卻不會格外彰顯存在地介入、插手我的判斷,冷靜而鎮定地跟随,在我慌亂之際給予安撫與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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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瞧不見冥鬼,沒有法術,卻依舊像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後盾。
陛下怎樣都好。
我掉過頭,重新打量客棧的景象。
只是讓我愈來愈喜歡,這點并不很好。
……
地面的灰塵很平整,沒有人踩踏過的痕跡。不過就算三生他們在裏頭,他們是鬼,用飄的也踩不出什麽痕跡來。這灰塵唯一能證明的就是,這裏沒人很久了。
三五天也就罷了,雲城出事這麽久,為何天鏡宮遲遲沒能得到消息呢?
不知為何,随着上京動蕩的日子開始,我眼中的天鏡宮便漸漸變了原來的模樣,面目全非起來。
客棧裏頭頗有些空間,一樓是個擺置着多方桌椅、一目了然的大堂,顯然不會有人藏身其中。我回頭看了陛下一眼,便徑直朝二樓去了。
老舊破敗的木質階梯踏上去給人以極不安穩的錯覺,我始終都注意着腳下,怕不留神踏空,等邁上了階梯最後一層,才留意到階梯扶手上沾染的點點暗紅。
雲城之中有霧氣與陣法籠罩,光線本就黯淡,屋內更是如此。又未點燈,我只得俯下身,湊到扶杆跟前去細瞅,同時伸手摸上去,指腹輕輕觸上那暗紅的斑點。
那斑點上有一股香,很淡,卻熟悉。
忘川草的氣味。
只因我長期服用,浸泡忘川草,致使都習慣了身遭這樣的味道,才在剛剛入客棧的時候沒能察覺到。
“滴答。”
輕微的水聲突兀地從走廊內穿傳來,我随着聲音望去,二層走廊盡頭,光源黯淡處,無聲無息杵立着兩道黑影。
一個像是尋常的盆栽,另一個則是一無法描述的模糊影子,幹癟而僵直的懸挂在那,像是一件蓑衣。可哪有人會把蓑衣挂在這?
我一下拿不定主意,默然與陛下交換了個眼神,又正好瞥見對着樓梯口的房間門是開的,便進去拿了一個燭臺點燃,兩人一同朝走廊盡頭走去。
“谷……雨?”
我隐約聽到有人喚我,可腳踏上木板踩得咯吱咯吱作響,掩蓋之下,叫人聽不真切。我立馬止了步伐,屏住呼吸,陛下不需我提醒,自發停了下來。
“谷雨?”
這回聽得真切了,是那挂在牆上,幹癟而僵直的“東西”發出的。
火光照到了走廊盡頭的黑暗,我整個人一愣,瞪大了眼的同時,鼻頭狠狠一酸。
果然,是三生。
可他卻已不是當初少年的模樣,皮膚若老人一般幹癟黑黃的耷拉着。臉上凹陷下去,全然看不出類似陛下的五官,倒像是包着皮的骷髅架。身子被扭曲成一個難以言說的姿态佝偻着,一條漆黑的鎖鏈從牆體伸出貫穿了他的琵琶骨,将他釘在牆上懸挂着。
手腕處有一道極深的傷口,被割開的血管都清晰可見,裏頭的血都好似被流幹了,從手腕處溢出的血,流淌速度之緩仿佛快要凝固一般,卻始終未能凝固,一滴一滴,落在旁近的盆栽之內。
他張着嘴,聲音低微得幾乎叫人聽不清,渾濁而恍惚的雙眸在終于清晰捕捉到我的臉的時候,稍稍一動,溢出淚來。
張嘴無聲:“谷雨,救我。”
……
我萬萬沒想到,與三生的重逢,竟然是這樣的場面。
他的身體仿佛已經被透支到了一個極限,在我斬斷他身上的鎖鏈,将鎖鏈從他的琵琶骨內抽出來之時,那麽大個傷口,愣沒流出來兩滴血。
而三生整個人抽搐哆嗦了一下,便徹底昏了過去。
我發怔似的看着那兩個空洞洞的傷口,心裏頭狠狠擰起,攥着鎖鏈咬緊了牙關,究竟是誰能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當真可恨!
陛下看得到我手中的鎖鏈,蹲下身,以指尖輕輕撫平了我皺起的眉心,像是不喜歡從我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找到人了?”
我扶起三生,心裏頭一時迷茫,一時憤恨。說到底,都是我拿走了屬于他的砂礫,如若不然,他也不至于會落到今天這般的田地。“……”
“他的情況很不好?”
我揉了兩下眼睛,才應:“恩。”
……
三生這一昏便是兩日。
找到了三生,雲城所發生的一切自然而然便給揭開了。
當初三生随着萱鈴出來游玩,不料遭到天鏡宮的驅逐,等到反應過來之時,便再入不了城了。萱鈴知曉三生不便遠離砂礫,說要想法子,而離上京最近且尚且存在的獨有雲城這邊的鬼市,兜兜轉轉來到了此處。
哪想剛到這,便遇到了冥府大開,陰兵借道,城裏的人的死光了,萱鈴與鬼市裏的冥鬼都被扣押帶回了冥界,只有他幻做一株忘川草留在玉核桃裏,才暫時躲過一劫。
等到他再出來的時候,由于死的人過多,血怨氣太過濃烈,這裏的陣法已經轉變成了大兇之陣。他尚未踏出鬼市,便被人發現後捕捉囚禁在那個客棧裏頭。那人無止境地日日放血,提煉他身上至純的陰冥之力,打算将他的血放幹之後,再做藥引進補,榨取所有的剩餘價值。
陰兵借道我知道,在發生大型的天災才會出現的事情。可雲城除了空無一人之外,并沒有遭遇類似泥石流、地震的痕跡,怎麽會有陰兵借道?
存了疑惑,但三生就知道這麽多,我看他如今的狀态,昏睡兩日後能開口說話已經是極限,也不忍再多問。沉默了片刻之後,仍是對如此傷害他的人感到尤為的憤懑,沉沉問:“抓你的人,還有印象嗎?”需要忘川草之力的,定然是人修。
他一愣。
“怎麽了?”
“我看到過他的臉。”三生浸泡在砂礫的靈泉之中,唯有骷髅似的臉露在水面之上,皺起眉時,臉上的褶皺格外的明顯,仍是虛弱着,“但怎麽也記不起來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
他的語氣和當初的天真輕松相比已然有了不可逆轉的變化,我知道他定然是恨的,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心境總不可能恢複得太快。
只是數年不見,他疏冷陰冷的語氣讓我有點陌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我去的時候,沒有人看守着你,說明囚禁你的人也沒有把握将你帶在身邊。”找到了個寶物,卻不能随身深深藏好,證明他是個處境并沒有那麽從容的人修。鬼市多惡鬼,本身而言對忘川草的興致不高,三生只有肩胛骨處穿了鎖心鏈,可防住惡鬼觸碰,誰想到簡單的一層防禦,卻足足拖了這麽久。“既然如此,他便會早早下個咒印,以免哪天你被人救走,或者逃走,不會回去尋他報仇。”
三生的呼吸頓時起伏得明顯了些,雙眼發紅。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緩緩起身:“你先休息吧,等傷好了,我們再商量害你那人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會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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