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竹聲悅耳,沙沙作響。

石桌上鋪開一張雅白的熟宣,幾株青竹相約前來拓影留念,又翩然離去。金絲硯內的松煙墨幹了,沾了墨的筆在半空晾曬。

僻靜的角落,清風自吹拂,翠竹自搖晃。

申小枝山眉一扯,手一抖,墨汁落在潔白的紙面上蕩開一朵墨花……整個上午,她頂着風吹日曬的結果換來這一朵惱人的墨花?!

她牙齒作響,忍住上升的烈火,揚聲喚道:“小銀,換紙!”

那一邊小丫環正靠着廊柱打盹,睡得正香。

申小枝回首一瞧,抓起筆,起身來到小丫環跟前。小丫環甜美的睡相仿如花兒般燦爛。她提筆一揮而就……

此時,翠竹湊作一團“沙沙沙”都來圍觀……一氣呼成,完成了畫作,申畫師甩掉筆,潇灑離開。

竹聲太鬧,小銀縮了縮身子,繼續枕着暖陽沉睡。

檀香見申畫師怒氣沖沖走來,忙上前問:“姑娘不是在畫畫?”說什麽春光明媚适合在外作畫,也不怕肥竹蟲。

“畫了。”

申小枝随意應了聲,随即吩咐:“備馬車,我要出門!”

五日。

整整五日了,離桃花林一劫整整五日。孫苓莫說是露面,連信箋也沒半張,完全沒了消息。

昨日,她差人送帖至孫家,只得了一個回複:孫姑娘近日在家休養,不便出門。

不是說傷了手臂,又不是腿。

她醒來時,孫苓已不在。

故,她不知她的傷勢,聽檀香描述,不是重傷,刀傷入肉,尚不入骨。因她一直抓着她的腰帶不放,一路上只草草包紮,導致失血過多。

她申小枝豈是無情無義之輩,救命之恩重如泰山,雖則無法以身相許,卻不能不聞不問。只是她一回孫家便消息全無,着實令人擔憂。

昨日是她來上課的日子,仍是不見人影。

她的心開始浮躁,入夜仍輾轉反側,無法安眠,今晨準備完成客人的畫作,在後院曬了半日太陽,仍是無法動筆,腦海裏都是那日她鮮血淋淋的模樣。

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去。

久聞孫家大名,會一會又何防。

檀香問:“姑娘準備上哪?”

“孫府。”

檀香一怔,阻止她:“姑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孫苓為了保護姑娘受傷,孫家人沒有上門找麻煩已是大幸,姑娘竟敢主動撞上門,必入虎口。

“有虎又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能咬我呀!孫苓是生是死,我總得去瞧瞧。快備馬車。”

話雖如此,她心底還是有些害怕。

畢竟瘋癫是沒法治療。

真是咬死了,怕孫夫人只會冷靜地着人挖洞,後山掩埋!

臨行時,檀香喚住了阿志。“一會,你跟着姑娘,切記別讓人傷着她。”孫家一門,人人懂武,刀劍無眼,她只能讓少年去當一回保镖。

阿志嘴一橫,他不願離開大椒小舍。“有可獎賞?”

檀香問:“你想吃雞腿,還是參湯?”成長的少年胃口極佳,申家現在有三只豬,一個胃口比一個好。

少年傾身,回了一個字。

檀香一聽,全身僵硬,臉紅耳赤。再擡首,那少年一臉得意地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這混少子!

是不是到了少年思/春/期?

怎,

怎能……如此厚顏無恥地說……

檀香以手作扇掃去臉上的紅潮,往回走,卻見小銀匆忙跑來大叫:“檀……檀香姐,姑娘不見了!不見了!”

檀香一見她,撲哧一笑。

小銀急得眼淚汪汪,叫道:“檀香姐!檀香姐,現在不是笑的時候。我一睜眼,姑娘就不見啦!”

“姑娘出門了!”

小銀一聽,重重地松了一口氣,捶了幾下腿。

姑娘最近桃花旺,因而犯剎,怕是有血光之災,出入得小心些。廚房的李大娘是這樣說的。

檀香拉着她,走到一旁的小池塘。三月的塘內,荷葉田田,她拔開兩株荷葉,對小銀說:“你自個瞧瞧!”

小銀低頭一瞧,大叫:“烏龜!”

見她不醒,申畫師大手一揮的作品:行走中的王八!

哇……嗚……哇嗚…………

臉上畫了只烏龜,小銀直接放聲大哭。

城南花前街是她出嫁前居住的街道,她出嫁後,申家便搬離此地,遷往城北近郊。舊地重游,不免有些感觸。

一入街口,孫府近在眼前。

街頭巷尾,十幾年的鄰居,卻從未上門探訪。

今日因孫苓上門走一趟。

孫府門前有一座軟轎,轎外那襲嫩黃有熟悉的味道,似乎在哪見過。申畫師尚未想起,馬車便停在轎旁。

阿志扶她下車。

人剛落地,那嫩黃便沖了上來,質問:“你怎麽在此?”

阿志一把将其擋開。

申小枝一瞧,憶起她是誰。“張姑娘!”

“呸!”

張玉杏又惱又恨。“是你,就是你害七公子受傷的,還有臉面來孫府?這回是手,下回是不是要了她的命啊?”

申畫師桃花林遇襲一事,雖傳遍金都城,卻沒有多少人知道孫苓因保護她受傷。那夜,孫府有人前來報訊,說是孫苓受傷。

她連夜趕至,卻被拒于門外。

連續五日,她日日守在孫家門前只求見孫苓一面不得,每日被孫四用毒蛇般的問候,仍沒有退縮。

申小枝本已心煩意燥,被張玉杏一撩更是火上添油。

她懶洋洋地應了聲:“哦!”再甩了甩頭,笑道:“不論我要她的手,還是她的命,她都願意雙手奉上。可你,連她的一片指甲也夠不着呢!”

“你……你不要臉!”

不痛不癢的責罵,申小枝回道:“臉,我還是要的。你,沒瞧見它還挂着嗎?”說罷,不理氣紅眼的張家姑娘,吩咐門子:“阿志去通報!”

見申畫師輕而易舉入了孫府,張玉杏差點咬碎了牙:申畫師你別得意,七公子是我的。今日的恥辱,總有一日我會加倍償還!

早知孫家富貴,卻不知光用“富貴”二字形容,略顯不夠。

孫家占地甚廣,是申家的四倍。孫家男丁多,各人有各人的院落,除了主宅外,共有七座樓群。

亭臺樓閣,花木扶疏,各各不同。

申小枝在前,阿志在後。

忽地,有人攔住了她的去路。“申畫師,我勸你還是回頭返家吧!”

前廳未進,便返家。

這是哪門子待客之道?!

申小枝笑問:“五爺何出此言?”

眼前高大,衣着華貴的男子正是元外郎,孫五。

孫五端視着眼前的一臉傲氣的申畫師。“我一番好心規勸。申畫師若不聽也無防!只怕三原國又少了一寶。”

說什麽規勸,分明是威脅。

孫家人最愛來這一套。

申小枝有禮地謝過孫五的好意。

徐有墨曾對他說:你若敢動申畫師一片指甲,哪怕只是一小片,我便将你的手跺成肉醬。要不要試一試?

兩人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

失去雙親的徐有墨自小孤苦無依,在申畫師幫助下方能溫飽,健康成長。兩人說是友,更像是兄妹。

自此,孫五不敢拿申畫師作餌,甚至開始擔心她的安危。

有墨失去她,定會傷心欲絕。

而他舍不得徐有墨傷心。

孫五見她一意孤行,提醒道:“七娃為你負傷,我家兄弟很不高興。你若不回頭,怕會……兇多吉少。”

那夜,孫家老大揚言要埋了她。

若不是阿娘在場阻止,怕三原國五日前又失去一寶呢!

誰能料到申畫師膽大包天,敢親自上門送死。

聞言,申小枝笑了笑說:“孫苓因救我受傷,我理應上門拜訪道謝。人,見着了,我自會回去,不勞五爺相送!”

越不讓她見,她非要見。

她是當今聖皇親封的畫師。

雖無官職在身,卻是金口谕旨。尋常人見她都得尊稱一聲:申畫師!

她就不信,孫家人敢埋了她這個三原國一寶。

孫五搖頭嘆息。

看來申畫師尚不知道七娃是孫家的至寶,誰也不敢傷她分毫……為了徐有墨,他想再勸一句,不料前廳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那人走近,高聲叱道:“是誰許你們放過個女人進門,還不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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