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表妹
離着年節越來越近,家裏來請對子的人多了起來。臘月裏,莫振邦很忙,莫恩庭因為前幾日莫鐘的事,課業也拉了不少,所以家裏的對子有時候是洛瑾寫的。
鄰裏之間,都會互相幫忙,這寫對子也是要費些功夫的,買紙,裁紙,動筆……因此村裏的人多少都會意思的給上一些報酬。
每次家裏來人,大峪是最開心的,多半人會給小孩子帶一些東西。甭管是糖球還是別的零嘴,小孩總是很容易滿足。
西廂屋的外間,洛瑾将矮桌擺好,地上鋪了一塊麻片子做墊子,跪在上面寫着對子。家裏沒什麽活兒,張婆子也樂得有人替老頭子分擔。
大峪沒事就會跑到西廂屋玩兒,嘴裏嚼着零嘴,看着紅紙上的字,“你得了錢會給我買吃的不?”在他眼裏,既然是洛瑾寫的對子,那麽人家給的錢自然也是洛瑾的。
洛瑾擡頭對大峪笑笑,“我沒有錢。要不我給你畫一只小狗?”
大峪點頭,坐在板子上學大人翹着二郎腿兒,“就畫一只大狗,比後山的那只還大。”
“後山有狗?”洛瑾在身邊找了找,找到一塊沒有用的紅紙。
“當然有。”大峪跳起來,好像怕洛瑾不相信似得,小胳膊比劃着,“大的都快趕上驢子了。”
洛瑾只當大峪說的孩子話,低頭在紙上寥寥幾筆,一只小狗躍然紙上,“給你。”
大峪接過畫,畫的是一只圓頭圓腦的巴狗,十分可愛。孩子小嘴一撅,“這是小狗,我要大的,比後山大宅子的那只還大。”
“再大,那可就是狼了。”洛瑾想摸摸大峪的小腦袋,可是手上全是紅顏色,只能作罷。
“你不信?”大峪拿着畫沒松手,“三叔帶我去見過,是真的。”
“我信。”洛瑾沾了沾墨水,是有些大戶人家會養大狗看宅子的,她家以前也養過,只是那狗又大又兇,她從不靠近。“一會兒找了紙,我就給你畫。”
一天過去,洛瑾的腿有些麻,站起身子,揉了揉脖子。看天色,應該去做晚飯了。手伸進洗手盆裏,半盆水就變成了紅色。
寧娘已經在鍋裏添了水,見洛瑾過來,“今晚爹和二郎不回來了,鋪子裏事情多,二郎也留在那裏補拉下的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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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瑾嗯了聲,蹲在竈前往裏添了一把松毛,生了火。
“你身上沾了紅色,今晚燒些水,洗洗吧。”寧娘蓋上蓋簾。
“好。”洛瑾應了聲,既然莫恩庭不回來,倒是正好可以洗一洗。
莫大郎晚飯也來了正屋吃的,只是心中的火并未完全散去。想來也是,明明他什麽也沒做,卻被人扣下,還是兩個弟弟在外面張羅着救他出來。
吃飯的時候,只有開朗的莫三郎說着話,偶爾大峪會好奇地問上幾句。
晚飯後,拾掇完畢,鐵鍋裏的水差不多也溫好了。洛瑾将水舀進木桶,提去了西廂屋。
板子上放着寧娘給的衣裳,上面躺着一把小小的木梳。洛瑾解開自己淩亂的發,彎腰低頭,浸在水裏。
清洗之後總會讓人覺得舒爽,黑暗中,洛瑾換上了幹淨的衣裳。
“洛瑾。”寧娘在外面敲了敲門,她是來上鎖的。
“嫂子。”洛瑾披着半濕的頭發開了門。
“洗完了?”寧娘問,夜裏她實在看不清眼前的姑娘長得什麽樣,只覺得她的一張臉很小,“把水潑出來就行了,早些睡吧。”
離着年節只有十天了,大石村的家家戶戶都開始準備。莫大郎和莫三郎上了山,要去拾些柴火回來。
洛瑾收拾完碗筷,準備回西廂屋寫對子。
“你的頭發擋着臉,不難受嗎?”雖然現在洛瑾穿的幹淨了,可是半張臉總是藏在頭發下面,讓寧娘不免懷疑這姑娘臉上有傷。
“沒事兒的。”洛瑾低聲應道。
寧娘沒再問,端着盆去了東廂屋,她要拿一些黃豆生豆芽。
半晌的時候,家裏來了人。是一個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身後跟着一個姑娘,一身粉色花襖,俏生生的。
“姑!”張月桃對着坐在正間的張婆子叫了聲。
張婆子走出屋,見是自己的兄弟帶着閨女來了,忙叫洛瑾過來燒水沖茶。說完将人領進了裏屋。
“姐,也不知道你前幾日病了,沒過來看你。”張屠夫坐上炕沿,“還是桃丫頭先知道的,說一定得過來看看。”
“別惦記了,已經好了。”張婆子笑着拉起張月桃的手拍了拍,“過了年就十六了吧?”
張月桃點頭,“姑,我爹說今日過來,正好幫家裏把豬殺了,表哥他們都沒在家嗎?”
“桃丫頭就是懂事,什麽事都想着。”張婆子拉着張月桃坐在身邊,“大郎和三郎上了山,晌午前就回來了。”
洛瑾端着充好的茶水走了進來,放在矮桌上,再将幾個茶杯擺好。
“這是二郎家媳婦兒?”張屠夫問道,“要不是那天碰到王伯,都還不知道這事兒。”
張婆子瞥了眼洛瑾,“大郎他爹不知道從哪裏領回來的。”
洛瑾倒好茶準備出去,感受到一道目光,她輕輕擡頭,見是那個叫張月桃的姑娘正上下打量着她。
莫家的豬養了一年,身肥體壯,年節前就會宰掉。張屠夫這次來,一來為了看自己的姐姐,二來就是為了殺豬。
洛瑾回到西廂屋,在外間寫着對子,想着晌午前應該會寫出不少。
寫了幾副以後,西廂屋的門開了,一個粉色的身影走了進來。洛瑾擡頭,正是張月桃。
張月桃看着跪在矮桌前寫對子的人,瘦瘦的身子穿着不合體的襖子,頭發亂亂的。她心裏有些泛酸,莫恩庭才貌雙全,是許多女兒家心裏愛慕的,張月桃自然也是。
本想着莫恩庭是自己的表哥,又到了婚娶年紀,父母也曾提起過,覺得十有八九會嫁給他。誰曾想這不知從哪裏來的女人居然跟了表哥。
“字寫得挺好。”張月桃拾起地上的一張對子,“你家以前是賣對子的?”
“不是。”洛瑾停下手,“以前學了些字。”
張月桃心裏有些不順,不明白表哥為什麽會要這來路不明的女人?“我是張月桃,莫恩庭是我表哥。他以前也教我寫過字。”
“表小姐好。”洛瑾對着張月桃微微欠身點頭,行了一禮。
張月桃知道張婆子看洛瑾不順眼,這個家裏洛瑾也沒什麽地位,心裏沒打算跟她客氣。“你跟二表哥成親了?”
洛瑾搖頭,“沒有。”
“你就睡那裏?”張月桃看着牆角,眼中閃過鄙夷。
“恩。”洛瑾不明白張月桃跑來這裏問她這些是要做什麽,可是她感覺到這個姑娘不喜歡她,對她有敵意。
聽到洛瑾的答案,張月桃笑了,原來表哥根本就沒跟這女人成親,這個女人還睡在外間,可見表哥是不喜歡她的。想想也是,表哥一表人才,豈是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配得上的?
好像為了彰顯她對莫家是多麽熟悉一樣,張月桃走進裏間,拿了一本書出來,嘩啦啦翻了幾頁,“表哥的屋子怎麽還是這麽冷?牆皮也不補一補?”
洛瑾沒做聲,這些不關她的事,手上的毛筆一提,“竹報平安節”五個字留在紙上。
“表哥應該這兩天停課吧?”張月桃表現的有多了解莫恩庭一樣,多少也帶着炫耀,“出了十五才會上學。”
洛瑾起身,将幹了的對聯折疊好,放在架子上。見張月桃一直不走,手裏拿着書翻着,便問了聲:“表小姐,你要喝水嗎?”
張月桃當然看不下書,她認不了幾個字。聞言,她放下手中的書,看着洛瑾,覺得她看上去性子很軟,應該是個好欺負的。
“那你去給我倒茶來。”張月桃将書扔在矮桌上,自己坐在了洛瑾剛才的位置。
洛瑾應了聲,出了西廂屋,到正屋去端茶水。
寧娘已經開始張羅午飯,今日家裏有客人,自是要準備的好一些,她和了白面準備擀面條。
正午的陽光灑進農家小院兒,大峪蹲在院子裏玩石子兒,一雙小手黑乎乎的。
洛瑾端着茶碗回來西廂屋,正準備進門,冷不防一個身影撞上,手裏的茶水灑了對方一身。
“哎呦!”張月桃忙捂着自己的手,“這麽燙?”
茶碗掉在地上,啪的一聲,粉身碎骨。
“對不起。”洛瑾伸手想為張月桃擦身上的茶葉。
張月桃厭惡的一把推開洛瑾,“別碰我!”
響聲驚動了屋裏說話的張婆子和張屠夫,兩人出了正屋。
“我不是故意的。”洛瑾有些無措,低着頭道歉。
“我這襖子才做了幾天的。”張月桃見屋裏的人出來,說的委屈。
張婆子看到這情景,也不管青紅皂白,指着洛瑾就數落,“幹什麽也幹不利索,養着你有什麽用?”
“這不孩子不懂事嘛。”張屠夫在一旁勸道,“回家洗洗就得了,不是什麽大事兒。”
“可是爹。”張月桃開口,柳眉蹙着,“茶水根本洗不淨。”
“我賠你,好不好?”洛瑾小聲問道,她那裏有一塊新料子,莫振邦給的。
張月桃看着洛瑾,眼中的輕蔑一閃而過,“是一樣的嗎?”
“不……不是。”洛瑾的手絞着襖子的邊兒,“不過是新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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