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挑釁

筆尖落于紙上,一只狗的輪廓初現,那是一只奔跑的狗兒。

“我要會咬人的。”大峪伸出小手指,指着狗的嘴巴處,“有尖牙。”

這人性子溫,畫出的狗也不兇。莫恩庭是這麽覺得,不過看得出洛瑾是會畫畫的,下筆流暢,不拖泥帶水。

“好了。”洛瑾把畫推給大峪。

“我去找川子了。”大峪從炕上跳下去,拿着畫跑了出去。

“你會畫細筆畫?”莫恩庭問。

“以前學過些,可是只會畫些花鳥魚蟲。”洛瑾将矮桌上的東西擺好,“人的話總是畫不好。”

莫恩庭點頭,“晚上年夜飯後,家裏會有人過來拜年,正屋人多,你回來西廂屋抄書吧。”

“知道了。”要抄的書至今一個字都沒動,晚上倒是可以抄。

年夜飯是要近午夜才吃的,所以天黑以後,寧娘和洛瑾就開始準備切菜。

正屋的兩旁挂了兩個紅燈籠,處處是新帖的對聯福字,農家院裏一片過節的喜氣。

莫鐘來了,在裏屋和莫振邦說話。張婆子不喜這個侄子,拿着兔毛軟墊到了正間坐下。看到媳婦兒們哪裏做的不好,總要說上兩句。

院子裏,大峪跟着莫三郎在放爆竹,爆竹一點,小腿飛快的蹿回屋裏,雙手捂着耳朵,看着外面。

洛瑾不會做菜,只負責燒火,炒菜的活兒是寧娘幹的,相比較自己的婆婆,寧娘的活兒并不細致。

菜做好之後,是先要放在方桌上供一下,才能端進裏屋。

“嫂子,大峪的背心做好了,放在西廂屋。”幹完活兒,洛瑾和寧娘站在正間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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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叫你想着。”寧娘笑着道,“等吃過飯,就跟你過去拿。”

正說着,村裏開始響起了鞭炮聲,這是有人家已經開始過年了。

莫振邦領着三個兒子從裏屋出來,指畫着要怎樣怎樣。

寧娘忙拉着洛瑾進了裏屋,男人們要開始祭拜了,女人是要回避的,就算是張婆子也是。

炕上的矮桌擺滿了盤碗,有菜有肉有魚,雖不精致卻很豐盛。

男人們在正間祭拜完,就去了院門口點了一挂鞭炮。“噼裏啪啦”,辭舊迎新,希望來年紅紅火火。

外面的事情結束,莫振邦洗了手,上了炕和張婆子坐在一起。子孫們便跪在地上,對着他們磕了一個頭,道聲:“過年好。”

“好,都好!”莫振邦看着一屋子的人,心裏也高興,“都起來吧。”

男人們上了炕,開始吃菜喝酒。大峪偎到張婆子身邊,說想要吃年糕。

媳婦兒們還不能吃,她們要去下餃子。餃子包的多,鍋裏填了不少水。

燒火用的都是粗柴,不用時不時地往竈裏填柴,寧娘和洛瑾也可以說說話。

餃子端上去的時候,男人們的酒正好喝完,可以一家人一塊兒吃餃子。莫振邦叮囑,什麽菜都要吃一點兒。

飯後,莫家三個兒子出門去村裏拜年,媳婦兒們要把家裏收拾幹淨,因為一會兒就會有人來。

矮桌上擺了花生,茶水,莫振邦和張婆子坐在炕上。

大峪穿上了兔毛背心,在地上跑來跑去,背心實在有些長,都蓋住了屁股。

張婆子走到正間,“老大媳婦兒,你再去東廂屋拿些花生過來,我怕不夠。”

寧娘聞言,擦了擦手上的水,拿了個葫蘆瓢走了出去。

“你回西廂屋吧。”張婆子看着洛瑾開口,這張臉到底長得招搖,“這邊不用你了。”

洛瑾道了聲是,便回了西廂屋。

西廂屋的裏間點着燈,莫振邦說過,過年這天晚上,不管哪一屋都要一直點燈到天亮。

從架子上拿下冊子和書,洛瑾進了裏間,想要抄書。幸好書的前幾頁毀得不算嚴重,倒是能知道原來的字。

跪坐在炕上,洛瑾拿起毛筆在硯臺上蘸了蘸,落筆在冊子上。

外面的鞭炮聲依舊不停,莫家的院子裏也來了人,彼此道着過年好。這一天,村裏的人都會互相走動。

大峪無聊,跑來了西廂屋,爬到炕上,看着洛瑾寫字。

“嬸兒,我困了。”大峪搓了搓眼睛,“你給我講上次的故事吧。”

“困了?”洛瑾放下筆,知道來拜年的人不少,寧娘恐怕顧不上大峪,“那你在這裏睡吧。”

洛瑾将大峪的兔毛背心脫下來,卷了卷當做一個小枕頭,塞在大峪頭底下,又去了外間把自己的被子拿來為他蓋上。

“你和我一起。”大峪伸着小胳膊,抓住洛瑾的手,“娘都是躺在給我講故事的。”

洛瑾想了想,将矮桌移了移,刮在炕沿躺下,伸手摸了摸大峪的額頭,小皮猴現在乖得很。

大峪的小指頭纏着洛瑾的頭發,聽着故事,慢慢睡了過去。

而這邊,洛瑾竟也不争氣的睡了過去。

當莫家的三個兒子拜晚年回來,天已經快要亮了,見沒什麽事兒都回了自己屋。

莫恩庭回到西廂屋,就看見自己的炕上,侄子手裏抓着洛瑾的頭發,睡的正香。炕沿上的洛瑾側躺着,胳膊枕在頭下,稍微一動就會滾到炕下。

伸手拿着自己的枕頭,輕輕的塞在洛瑾的後背那邊,免得人真的掉下去。為兩人扯了扯被子蓋好。莫恩庭就出了西廂屋,侄兒在這邊睡了,還是要跟大嫂說一聲的。

大年初一,不會因為前一晚熬夜就可以晚起。依舊是往常的時候,寧娘和洛瑾起來做飯,因為今天的事情也不少。

洛瑾起來,見自己竟是睡着了,再看一邊的大峪,腦子一時還有些暈乎。

身後有東西掉了,洛瑾轉身,見到地上的一個枕頭,忙下炕撿了起來,伸手拍去上面的灰土。

重新幫大峪掖好被子,洛瑾看着自己被大峪抓亂的頭發,伸手理了理。

院子裏有說話聲,是莫振邦和莫恩庭,兩人今日都會出門拜年。

到了外間,拿起梳子打理好頭發,洛瑾拽了拽身上有些肥大的衣裳,出了門。

“公公,二哥。”洛瑾對着院裏的兩人叫了聲,便往柴堆那邊去了。

早上并不要做什麽,只需将昨日剩下的飯菜熱一下就行。

張婆子昨晚熬了一宿,精神很不濟,問了幾句大峪睡覺有沒有踢被子什麽的。

莫振邦要去東家拜年,帶了莫大郎一起,捎了些家裏去年曬幹松蘑子。莫恩庭要去先生家,早早出門去了和同窗約定好的地方。

過年,女人是不出門的,所以初一村裏兩個和張婆子交好的婆子來了莫家。三人坐在炕上說話。

正間,洛瑾燒水泡茶。不時能聽見張婆子對人家說着鳳英的種種不規矩,想來對前日的事,心裏還是覺得堵。

做完了正屋的事兒,洛瑾回了西廂屋繼續抄書。一直到近晌午,院子裏有了動靜,一個清脆的女聲讓洛瑾拿筆的手一頓。

“也不早些過來!”張婆子迎出門外,看着進來的一群年輕人。

“姑,過年好。”幾個年輕人彎腰行禮。

“到屋裏坐。”一般大年初一,張婆子娘家的幾個侄子都會過來看她。

張月桃從人群後面跑過來,甜甜的叫了聲,“姑。”

張婆子一愣,“桃丫頭?你也來了?”

“我過來給您拜年。”張月桃從一旁的兄長手裏提起一塊肉,“我爹讓我給你帶了一塊驢肉過來。”

“真是的。”張婆子示意寧娘将肉接了過去,臉上雖然笑着,心裏卻覺得一個姑娘家初一怎能出門?兄弟一家也太慣着侄女兒了。

家裏只有莫三郎一個男人,自然是他出來招呼。幾個表兄弟聊了幾句,就進了正屋。

“去叫洛瑾出來燒水……”張婆子一想,“算了,家裏人這麽多,去了也擠得慌,就讓她在西廂屋看着大峪。”

寧娘應了聲,轉身将驢肉送去了存肉的大缸。

洛瑾穿上鞋,準備到正屋去燒水,碰到寧娘進屋,手裏端着一個盆,裏面是菜和肉。

“洛瑾,正屋人多,你在這邊幫着洗洗就行。”寧娘放下盆,知道洛瑾過去,張月桃會不舒服。“你幫我看着點兒大峪。”

“知道了,嫂子。”洛瑾也不想過去,她不喜歡張月桃。

大峪在西廂屋玩了一會兒,就說要去找川子,便跑出了院子。他經常這樣,洛瑾也沒多想。

盆裏除了菜,還有幾個盤,菜洗好裝到盤裏就行。

初一的天氣也不錯,陽光很好,屋頂上的麻雀叽叽喳喳。

門推開了,陽光灑進來,“洗的差不多了。”洛瑾以為是寧娘過來拿菜,便道了聲。

沒有人回她。洛瑾擡頭,陽光刺眼,她眯着眼睛,門外的少女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眼裏帶着優越感。

可是優越感很快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相信,“你……是誰?”張月桃問道。

“表姑娘來了?”洛瑾站起來,對着張月桃福了福,她的家教很好。

還有什麽不明白,這就是當日那個邋遢的女人。張月桃心情很不好,她繃着臉,上次的事她一直耿耿于懷,表哥居然為了一個髒女人教訓她。

看着那道門檻,上次莫恩庭說過不讓她進去。張月桃想了想,還是伸腳邁了進去,将擋路的菜盆踢到一旁。

洛瑾端起菜盆,沒有理會張月桃,去了正屋。

正屋,寧娘看了洛瑾過來,“大峪怎麽還沒回來?你幫我去院門那兒看看。”

洛瑾放下盆,走向院門。轉頭看了眼西廂屋,想着張月桃不會将自己抄的書再毀了吧?

大街上沒什麽人,看不到大峪跑去哪裏。洛瑾走了幾步,看了看四周。

這時,莫振邦和兩個兒子回來了。

“你怎麽出來了?”莫恩庭走上前問道。

“二哥,我在找大峪。”洛瑾回道,對着後面的莫振邦和莫大郎叫了聲。

“你回去吧,我去叫他。”莫恩庭轉身往村東走去。

回到西廂屋,張月桃依舊沒有離開。她坐在洛瑾睡覺的板子上,用手拍了拍,“能硌死人。”

洛瑾沒說話,她不想招惹張月桃,便想着可以去抄書,于是掀簾進了裏間。

此舉顯然惹怒了張月桃,她也不顧上次莫恩庭的話,跟進了裏間。

洛瑾剛拿起筆,就被人猛地抽了去。

“你要做什麽?”洛瑾看着手心上的墨跡,心裏有些無奈,她只是想着不去惹人家,可是為什麽張月桃就咬着不放呢?

“喲,會開口呀!”張月桃一張俏臉尖酸,嘴巴不饒人,“我還以為變啞巴了!”

“為什麽針對我?”洛瑾覺得張月桃不是單純的讨厭自己。

“別拿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張月桃将毛筆扔到矮桌上,“我可不吃你這套,跟個狐貍精似的。”

她憑什麽說自己是狐貍精?洛瑾讨厭被人這樣說,她是安分守己的姑娘,“你胡說。”

“哈哈!”張月桃笑了,她看出來了,洛瑾不會罵人,連說一句重話都沒有狠勁兒,“我就說你,怎麽了?狐貍精。”

她是好人家的姑娘,這樣的話是在羞辱她,“你!”洛瑾臉被氣得鼓鼓的,“不許說!”

見此,張月桃更加大膽,上前兩步,挑釁的推了洛瑾一把,“那你來打我呀!”

跪坐的洛瑾身子一斜,連忙伸手摁在炕上,才沒有被推倒。看着又準備動手的張月桃,洛瑾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東西就丢了過去。

“你!”張月桃扭曲着臉,一雙美目幾乎冒出火來,只見一團黑墨留在她的俏臉上,煞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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