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等不及天明（下）

8.

我想見你。

這樣的思想近乎瘋狂，壓抑許久的念頭膨脹開來，快要将我撕裂。

如同觸碰一個禁忌。

原來第一次坦白一切會讓人喘息狼狽，精疲力盡。

黎明，我坐上了去你家新住址的公交車。

低着頭，我一路都在斟酌語句，改變心情。

我是不是該讓自己變成以前的那個蠢貨，然後進行那樣幼稚的對白。

這才是你認識的我。

那麽，我該說些什麽呢？

“嘿，還記得我嗎。”“你最近還好嗎？”又或者是“你最近怎麽樣呢？”

不敢說想念，我想我已經沒有資格了。

就站在門口，我竟沒有勇氣按響通往你的門鈴。

心中升起想要逃走的念頭。

下一秒，房門毫無征兆的打開，然後是一張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猝不及防的我，大腦一瞬空白，呆呆的站在你面前。

本以為看到你的那刻我會哭的。

可是我沒有，我只是盯着你看，連眨眼都是不敢的。

你的眼眸沒有生機，似是沒有望見我。

或者，把我當做了陌路人。

我的話哽在了喉間。

你的目光略過我。

再一步，你越過了我，大步離開。

……

窒息。

這一刻想念委屈連同悲傷一齊歇斯底裏的咆哮。

“閻祁！”

我吼出你的名字，然後彎下脊背用力喘氣，顫抖的不能自己。

你卻沒有停住腳步，然後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的眼前一瞬漆黑。

然後是深深的深深的黑暗。

絕望。

沒有光。

……

我，從沒想過我們會變成這樣，真的。

離開你所居住的地方，我才發現今天天氣不錯，是個豔陽天。

我的心髒卻像被冰封，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作為一只在黑暗中靜待死亡的飛蛾，我想我快在這樣的烈日下消亡。

閻祁。

我是不是不該出現的？

畢竟，我如同一具附蛆之屍那樣醜惡。

可這樣的我還在奢望我們的曾經。

我還記得你擁我入懷的溫度，然後一遍遍的安撫。

你說，鐘荨，你還有我。

那麽現在，我還有誰？

喂，你是誰的誰？

我想……誰也不是。

9.

洗完澡，我裹着浴巾站在鏡子前。

閻祁你看。

夏天快到了，可如今的我已經再不能穿裙子了。

我沒了光潔白皙的漂亮肌膚，在這簡單的遮擋之下，是一道道醜陋扭曲不堪的疤痕。

你看我越來越舊，越來越髒。你看……

你的眼裏有我了嗎。

會難受嗎。

會心痛嗎。

瞧。

我又開始說胡話了。

我是誰？在你面前連呼吸都是多餘。

“爸。我不想上學了，活着很累。”

挂斷電話，多一秒都是多餘。

我想他會按照我的要求辦理退學手續。

嗯，我要躲在房間裏，躲在小角落。

這樣，就不會有傷害了，對吧？

10.

Immanuel.

上帝，為什麽我的心髒還是疼痛，一陣一陣的抽搐不停。

讓它停止疼痛。

不然就讓它停止跳動。

……不，疼痛也好。

反正無所謂了。

我如願在家裏窩着，當一只米蟲。

沒什麽不好，對吧？

見不到你，怎麽都好。

安靜了，手機卻聒噪起來。

“鐘荨你為什麽要退學啊。”

“嗯，這需要理由嗎？因為不想，就退了。”

“啊……這是為什麽啊？是不是因為那天老師說的話害你不開心了？鐘荨你回來上學吧好不好？我代她向你道歉！”

尹佳，我天真的尹佳。

如果有一天你被人賣了，你也一定會淚眼朦胧的問他這是為什麽。

如果他回答說自己是身不由己，你一定還會問他賣的錢足夠生活了嗎？不夠再幫他湊湊。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笑。

“我要休息了。”

然後我挂斷了電話。

我想沒有人願意帶着這個已經滿身污泥的我逃生。

就像一顆蒼白着無力跳動的心髒。

連搶救都是不願的。

嗯，我樂得清閑。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我的墳上哭的不像話。

不會有任何人為我流淚。

誰會呢？別可笑了。

不過，我想我也是。

現在的我已經想不到任何再落淚的理由了，即使是在你的葬禮上。

如果真的到了那天，我想我會看着你身旁那個女孩哭得悲恸欲絕，然後我負責笑靥如花。

嗯，沒什麽好留戀的。

在你離開的那天，你我就再無聯系了。

所以，在陌生人的葬禮上哭不出來，是正常的吧。

11.

今天醒來才發現肚子很痛。

該死的生理期來了。

把衣服床單換了重洗就算了，我翻遍抽屜桌櫃，發現更要命的是衛生棉也快用完了。

實在不想出門。

外面的天還很亮。嗯，不管它，等晚上再出門好了。

我煮了桶泡面，然後等的時間中開始剪指甲。

它們已經很長了，跟我的頭發一樣，肆意生長。

我這才想起我已經很久沒有打理過它們了。

要命的是，它們怎麽打理都沒有以往的柔軟。

我梳着長發無端開始記憶起從前。

有個人說，你的頭發很好看，為我，留着它。

嗯，我做到了。可我現在想反悔了。

留它們的意義是什麽呢？

不過也找不到剪掉的意義。

那麽……就先留着吧，畢竟跟着我那麽久了，它們很乖呢。

開始傻笑，然後不停。

我一個勁兒的笑，笑個不停，就連我都以為自己瘋了。

然後，不受控制的，眼眶濕了。

眼淚可真是累贅，我如是想。

把泡面吃完，我畫了個妝，将蒼白的自己打理妥帖，再穿一件長袖遮住身上蜿蜒崎岖的醜陋疤痕不至于吓到旁人。

OK，出門吧。

我看到夜晚的大街上空空蕩蕩，除了忽閃忽閃的路燈，氣氛寂靜非常，像死了一樣。

嗯……不過我很喜歡。

走進超市，迎面就是冷風吹來，我不由得一哆嗦。

其實想要跟售貨員說一聲這空調溫度太低了，但看見她拿着手機通話，笑的像個懷春少女。

……我突然就沒了興致。

付了錢，我拎着一袋子衛生棉出了門。

路經江臨公園，我有意無意的多瞄了幾眼。

猝不及防的，你的身影砸進了我的視線。

你在等什麽人呢？是那個女孩嗎？

沒有打招呼，我甚至沒有多看你一眼，然後快步像逃一樣往家趕去。

不知為何我會回頭，更令我驚訝的。

我竟看見你向我走來。

你看起來有些疲憊，身體搖擺不定，也許是光線昏暗不明的緣故，身前的石塊也讓你絆了個踉跄。

我向四周看了看，發現沒人之後，才确定你确實是向我走來的。

一挑眉，我看着你走來。

你涼薄的眉眼在背光下神色不明。

“鐘荨，聽話，回去上課。”

像是聽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我笑的樂不可支。

“我拒絕。”

你皺眉，“給我滾回去上課！”

我一怔，然後莫名感到好笑。

“閻祁，你現在是以什麽身份來管教我的呢？我猜猜呢……我的男朋友？一年期就不是了。那麽，是我的同學？不，你頂多算是學長，而自從你轉學後你連學長也不是了。那麽，你是我的朋友嗎？可我不承認呢。”

“鐘荨！”

你一副隐忍的模樣。

喂，不該是這樣的。難道不應該是我哭着問你為什麽在一年前要離開我麽？而如今你連歸屬權都是別人的，卻還要來幹涉我的生活。

“我上不上課，辍不辍學。好像，早就跟你……無關了吧？”

無情的話從我的嘴裏說出來，像是塗上蜂蜜的刀。

甜得徹骨，痛得透心。

而閻祁你，也不該露出這樣的神情的。

讓我有些無所适從。

你難道不該為我生活得不好而笑一笑嗎？

我歪了頭，“閻祁，不開心嗎？”

沒等到回答。

下一秒，你将我擁在懷中，似要将我的靈魂一齊禁锢。

熟悉的懷抱溫暖的近乎灼傷，讓我喘不過氣來。

“……回去，求你。”

你的聲音一字一頓，帶上了沙啞，卻還是那麽動聽，而語氣卻沉重的讓我看不懂你。

我推開你，望見你那雙我曾最愛的雙眼，如今卻似被蒙上迷霧，模糊不清。

“閻祁，不要關心我，不要在意我。你知道的，我們早就回不去了。”

我微笑，你亦是。

在失神過後，你也勾起了唇角笑，笑容肆意張揚，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我想我們都變了。

“對，鐘荨，你說得對……我們早就，回不去了！”

你唇畔的弧度殘忍，卻讓我的心莫名一震。

我望着你離開了，背影單薄。

這場明明屬于我的勝利，我卻感覺胸口空洞，明明妝容完好，卻像一只落水的敗狗，如此狼狽。

喂，鐘荨。

你心軟了？

12.

我再也沒有出過門，即使家中的泡面也沒了，寧可忍着餓強撐着睡。

我想我如今已足夠堅定，再也沒有什麽能夠動搖我。

包括你。

一連兩天，我都忍着餓蜷縮在被子裏，幸好是睡着的，所以即使全身無力也沒關系。

也許，我也許會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而餓得昏過去。

可我是睡着的，所以也沒差。

這是第三天。

就在我像往常那樣打算喝飽了水，然後好好睡一覺的時候，手機聒噪的響了起來。

“鐘荨，你在家嗎？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來哦。家裏沒人照顧你，你也沒把自己照顧好吧？”

“不用了，你買了就自己留着吃吧。”

我有氣無力的回答。

“我都到門口了！你要是不吃，就等我走了然後扔掉！随便你怎麽弄！”

我深深嘆氣，“好，我起來開門。”

斷了通話，我在被子裏匍匐好一陣才爬出去開門。

餓得實在是，腳底發軟發虛。

我想我大概感受到了吸毒患者的感覺。

飄飄然，沒有實感。

開了門，尹佳的手上拎着一大袋食物，花花綠綠的包裝。

“怎麽這麽多。”

“昂……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看着好的就都買了。”尹佳沖我笑的燦爛。

“可是我吃不完的。”我接過袋子。

“沒事！留着慢慢吃！”尹佳見我接了袋子，猜着也是不會再把它扔了的，于是笑得更燦爛幾分。

真蠢。

這麽想着，我卻也跟着彎了嘴角。

确實餓了，我帶着尹佳坐到客廳裏，然後也沒顧蓬頭垢面的，刷了牙，用水抹了臉就完成了，然後坐在沙發上拆了包裝就開始吃。

捏着面包剛塞兩口，我就聽見充電中的手機發出了提示新消息的聲音。

我瞄了一眼，是陌生的號碼。

——祝你幸福。

我對着無頭無尾的莫名短信嗤笑。

如果祝人幸福，就能獲得幸福。那麽這世上哪來的絕望患者和自殺人群呢。

如果祝福就能成真……那有個人當初就不會離開了。

在我每每深夜哭的崩潰的時候。

默默笑了一會，不甚在意的，我存了這條短信的號碼。

也許，以後可以找“TA”聊天也不錯。

又跟尹佳扯了一會，她還是想勸我回去上課。

真是煩躁。一個兩個的都是這樣。

上學？等死氣古板的東西灌輸了你的思維，你就不再是你。

你會變得呆滞，雙眼空洞，像個書呆子。

好。我吃飽了。

我洗了手換了衣服，就再也不想與尹佳談起別的事，随便扯了個謊先她一步跑出門外。

也沒想好跑去哪裏，只是想着往外跑最好能讓她找不到我。

出了轉角，我望見人群圍成一圈又一圈。

撥開人群。

猝不及防的，我望見了你。

血泊中的你。

打開手機，我神使鬼差的撥通了那個莫名的號碼。

接着，我聽見響聲從你身邊傳來。

握住手機的雙手顫抖。

……

喂。

你說，祝我幸福？

13.

在你的葬禮上，我終是沒有如願看着你的一切，然後笑靥如花。

可為什麽笑不出來了呢？

我的身體像被掏空了，只是還不願承認。

哦……我想是個機會擺脫了。

再不管誰在笑誰在哭誰活着誰死了。

我想，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慢慢還給你。

用我已經失去的你和你的記憶，抵觸為零。

“喂。閻祁，有沒有人說，你是個讨厭鬼。”

我扯着嘴角笑，然後将頭發齊肩剪斷灑在你的棺前。

——“20歲，感覺很老了。”

——“沒事！不是還沒到麽。再說了，老了也是我的人，我要你就行了。哼。”

——“……要我有什麽用。”

——“……你可以幫我梳頭發呢，然後你長得那麽高的個子，給我擋擋太陽也是好的！閻祁你個學霸成績好，還可以教我做題目！賺了賺了！嘿呦！你說我的眼光怎麽這麽好？”

那年的鐘荨埋進閻祁的懷裏，像貓一樣眯起眼，嘴角不自覺上揚。

——“閻祁，唱歌給我聽，好不好？”

——“……”

——“好不好~好不好嘛~”

——“……”

——“哎……你是不是不喜歡唱歌？”

——“嗯，不喜歡。”

——“那你會不會讨厭我唱的歌……”

——“我喜歡聽歌。”

那年的鐘荨撒潑撒嬌耍無賴，閻祁照單全收。

——“讓你這麽蠢，走個路都能摔。活該。”

——“嘿，沒關系啊。反正閻祁會陪在我身邊的，對不對~受傷了幫我包紮，生病了幫我買藥，你就是萬能的哆啦A夢！”

那年的鐘荨天真爛漫，睜着一雙大眼睛望着他，閻祁也沒了招架之力。

——“以後……閻祁你只笑給我看，好不好？”

——“好。”

那年的鐘荨上手扯着閻祁的臉，閻祁也傾下身方便她捏，無限寵溺。

我望着你墓前的照片，嘴角的笑容肆意。

“我說的，我會笑着看着你。”

……這樣，你就不會再擔心我了吧？

最好是，帶着對我的恨，對我的厭惡。

忘了我，然後下輩子也不要遇見我。

閻祁。

聽見了嗎？

沒有再看一眼，我離開了這個入眼滿是黑白色的地方。

好了。

我認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

你連同我過去的愛與流戀一同埋葬在那漆黑的世界中。

就此深埋。

這天，尹佳卻哭着跑到了我的面前。

“鐘荨鐘荨，不要哭不要哭，知道嗎？”

我莫名詫異的望着她哭得淚流滿面。

我……自然是，不難過的。

即使發聲都是費力的。

“如果可以，我想閻祁也一定很想很想陪着你到最後……如果可以，他也想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看所有你希望看遍的東西……只是他做不到了。他真的很愛很愛的，很愛很愛……如果不是他的眼睛，他也一定不想離開你……”

我怔住了，深深的。

仿佛失聰，然後耳畔是一陣嗡鳴。

我重複，“眼睛？”

尹佳見我反應也是一怔，淚花閃在她的眼眶中忘了掉下來，“對啊，鐘荨不知道嗎？他是因為腦部神經壓迫視覺，所以才去了別的城市治療……閻祁他，沒有告訴你嗎？”

恍惚中明白了真相。

喂尹佳你為什麽還要在事後才讓我明白一切？

那麽這次呢？你想告訴我他的交通意外其實是因為眼睛？

你想告訴我他根本就沒有抛棄我，只是因為不耽誤我，才離開的？

你想告訴我他向我走來，短短的距離都會絆了腳步也全是因為這個？

這個該死的理由？

我突然想起那個女孩的身份從頭到尾都是自己臆想的，從沒有人告訴我關于他和她。

呵，你開什麽玩笑！？

我離開，腳步卻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得飛快。

哦閻祁你失明了？

閻祁？

你？

呵。

你活該。

你知道嗎？

你活該！你活該！

呵閻祁。

你。

你……痛嗎？

作者有話要說： Orz。下一則短篇絕對是HE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