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Lost and find(二)
(五)
一片混沌,夢裏有幼孩的哽咽。
當江粟掙紮着醒來,入眼是地鋪棉被和被熏黑的四壁,窗外還沒天明。
劉海遮掩下的眉眼淺淡,他漠然接受現狀,而後如往常一樣裹起長袖,來到書桌前矮身拉開抽屜。抽屜裏面放着一本被打開的日記。
——用來記錄被偷走的時間。
“他來過了。”江粟的瞳孔灰沉沉着毫無波瀾。這不是疑問,更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被翻開的書頁上這樣寫着,“喂鄉下人。你那件外套我扔了,運氣好的話能在河裏撈到。”
隔着書頁文字,江粟仿佛看到了那個眉眼張揚的男子,帶着仿似老朋友會面的語氣說,“呦。幾日不見,鄉下人還是鄉下人。”唇角一勾笑的肆意,美好得……讓人想扁他。
江粟那張面癱已久的臉上,難得的青筋亂跳。這樣的情節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都會讓他猝不及防。
而另一個主人公,此時卻窩在薄被裏睡得正香。
這個整潔白淨的房間裏不時傳來空調運作的聲音,被掩在薄被中的軟白小臉,透着棉花糖的質感。安曲嘟囔了一下,翻個身,從薄被中露出一截素白的小腿。
突然一聲雷鳴,她渾身一顫,薄被就離身與地板來了個親密接觸,再是一個翻滾,跟着摔下床的……是安曲。
安曲的小臉因疼痛猛然皺成一團,但是眼皮就像沾了膠似的睜不開,于是半夢半醒間靠着床腳揉着摔疼的肩臂。
又是一聲轟鳴,她被驚醒,窗外的雷電照亮了沙沙作響搖擺的枝葉,接着傾盆的雨點擊在地面飛濺起無數水花。
“下雨啦……好大的雨。”她喃喃。
看着窗外的雨,那種窒息毫無征兆,像一張密不透風的薄膜将她渾身纏緊。恍惚間,她仿佛又置身在那深河之中。
“……為什麽,不救我呢。”
差一點,就差一點……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她蜷縮起來,黑暗中的她好害怕。
渾身充斥着那樣糟糕的情緒,以至于她無法集中精神,就連日常的鋼琴練習都處于狀況外,一連串的出錯。
外面風夾雜雨聲拍在玻璃窗上,那些雜亂的聲音讓她就連彈奏都變得急躁起來。
“铛——”發力的指尖一滞。
“……又彈錯了。”她懊惱的抱住了腦袋。
即使她結束練習回到教室,對安曲來說也只是換了個環境趴着。
當她正蔫在課桌上,突如其來的一震——一只手掌拍在了她面前,安曲吓得一個機靈爬起來擡頭看。
“喂。”
“什,什麽?”她一臉迷茫。
“去門口,付軒找你。”女生頗有些陰陽怪氣的說。安曲往那處一瞄,果然有一高挑的身影背光站着。
(六)
在等待的過程中,付軒并沒有很着急,他認為得到囊中物不過是時間問題。
——安曲就該是他的東西。
當門後探出了一個小腦袋,他溫和的臉上就舒展了笑,“安曲,過來這裏。”
安曲稍稍遲疑,點點頭帶上了門,“……學長,有事嗎?”
“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帶了笑的嗓音很耐聽。
她想了想,“好,付軒。”
他的笑容擴大幾分,“我朋友幫我帶了兩張音樂會的票,聽說安曲是藝術特長生對吧?我想你對這方面會比較有興趣,所以……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嗎?”
安曲歪了頭,剛要說什麽。下一秒,瞳孔猛然收縮,瞬間小臉慘白,“我,我先回去了。”
“诶!”付軒沒來得及拉住她,她就已經驚慌的鑽回門裏。他不解,朝着她剛才的視線望去,然後一愣。
“……他?”
在短袖涼T的人群中,多穿一件外套就顯得很多餘了。
江粟走來,頗有些長的劉海遮擋住了眉眼,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和略微發白的嘴唇。他褲腳的顏色略深了些,想必是被什麽弄濕的緣故。
“喂。”付軒伸手攔下他,“你對安曲做了什麽?”
江粟的眼眸毫無波動,他漠然看着眼前的人,喑啞開口,“安曲,是誰。”
這種淡漠的态度加深了他的憤怒,付軒洩憤一般雙手揪緊了江粟的外套衣領警告,“你離她遠一點!”說完轉身就走。
一切都來得頗有些莫名,江粟透着窗戶盯住那具課桌旁瑟縮的身形,眸色微沉。
半晌,他垂眸,拍整被抓起的皺痕。
“正合我意。”
她也許是中了魔咒吧。身體不斷冒着冷汗,大腦一片空白。
即使過了好幾節課,也沒能忘掉那種瀕死的感覺,四肢誠實的給予了回答。一陣一陣的發軟,絲毫用不上力氣,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不斷下墜。
安曲恍惚起身,剛邁兩步卻被什麽絆住,連帶着一個打開的水杯一齊摔到了地上。
只聽一聲清脆的崩裂,滾燙的熱水連同瓷片一齊飛濺開來,尖銳劃破了她的面頰。頭發被水漬打濕,混合着灰塵一齊亂糟糟的貼在臉上。
她好狼狽。
“啊!你把我杯子弄碎了,我還怎麽喝水?”教室裏傳來責難聲。
“對不起……”她低落的咬住下唇。
教室裏起了騷動,任課老師走進教室,對着鬧哄哄的環境皺眉,等問清了緣由,就讓男生收拾了地面,又打發了兩個女生把安曲送去醫務室。
一路上安曲低着頭,扯着沾濕的制服下擺,而兩個女生則走在她兩側不耐煩的雙臂環抱,一臉的來者不善。
來到醫務室卻發現老師出去了,安曲就先去了裏間換衣服。
隔着一扇門,将裏外分為兩個世界。
“哎,你說她怎麽了?據說她今天連練習曲都一直彈錯。”
一方嗤之以鼻,“誰知道?會彈個鋼琴的她不是一直很驕傲麽?活該她自作自受。”
“大概是,被付軒追求太興奮了吧?”
“得了吧,付軒哪能看得上她?多半是玩玩罷了,走了走了,誰管她。”
空蕩蕩的房間,留下了嘲諷不屑。
明明是快六月的天氣,卻一股寒意從四肢傳來,胸口同樣冰涼。
封閉的環境中,安曲小聲嗚咽,“為什麽……”
(七)
完全失去了上課的動力,安曲向班主任請了假,就從午間一直躺到下午放學,直到醫務室的老師準備鎖門開始催促,她才離開。
而另一邊,江粟正要離開,只覺胸口一陣心悸。他突然就頭也不回的沖出了門。
窗外天色陰沉得過分,他是看見的。可他急着離開,就連傘都沒拿。
一路奔走引起不少側目,可他管不了這麽多。
來到房門前,江粟粗喘着氣找出鑰匙,近乎是撞開的門。接着用力将門甩合,立刻俯身抓起鐵鏈就将自己圈圈纏繞,上鎖。
就在他以為大功告成,可以松口氣的時候,卻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鐵鏈關節處傳來了微妙的清響——其中一節鐵鏈斷裂開來,且,斷口平整。
“……X!”江粟額間青筋一跳,少見的啐了髒口。
即使想要補救,也來不及了。
一瞬間仿似将所有力氣抽空,靈魂沉睡,身體直直倒了下去,鐵鏈砸在地板上發出了異常巨大的聲響。
他仿似昏死過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房屋陷入了一片死寂。
伴随着風吹樹葉帶來愈發明晰的“沙沙”聲,地上的身形動了動,似是有了轉醒的跡象,鐵鏈與地板發出了細微的摩擦聲。
“咳……咳咳咳……”本能的想要捂住口鼻,卻發現行動不能,肆蹙眉。指尖動了動,卻無法再做出其他動作來,身體還是麻木的,四肢發汗冰冷。他搖晃着起身,斷落的鐵鏈與地面的碰撞有些刺耳。
肆将後背抵在牆上,脫力的将頭後仰大口呼吸,陰影将下颚線條勾勒得明晰。
等到完全掌握了身體的使用權,他起身,帶着漫不經心的輕笑,“呵……這病弱的身體。”稍做活動,渾身的骨骼發出一連串輕響。
“接下來。”目光落在房間一角,他的唇角緩緩勾起,嗓音低迷泾渭分明。
——Ceci est mon temps.
這變了的天,下起雨來,滂沱的雨打落在泥土裏,形成一灘爛泥。暴雨的街頭,安曲蜷縮在一家早早關了門的商店前,雙臂環抱着自己。
“這雨也不知道會不會停……”她有些沮喪,早知道會下這麽大的雨,先前就問門衛打個電話了。就算還不能回家,至少還可以報個平安什麽的。
漆黑的夜幕突然閃過幾道白光,這是開始打雷的前兆。安曲有些委屈起來,她現在又冷又困,一天沒進食的肚子開始發出抗議。
風大了些,眼睛被雨水打濕,朦胧間,只見一個高挑的身影向她走來。來人身着黑色風衣,步子些許從容,一柄肅穆的黑傘擋住了大半的臉。
隐隐的,仿佛有一道目光傳來。
“是誰呢……”在這麽晚的時候還像她一樣沒有回家。
那雙小獸的眼眸有些迷茫。
不知何時,來人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并伸手向她。
安曲一個激靈,腦子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沒有多可怕,只是突然的一幕吓到了她,粗神經的她下意識一聲尖叫,站起來就揮舞着小爪子胡亂拍打。
來人對着變故措手不及,手中的傘一打滑,兩個人都暴露在雨中,頃刻間,全身濕透。
冰冷的雨水也在他白皙的臉上胡亂的拍,此時他的身上散着淡淡戾氣。
“女人,看着我,認不出來了?”肆那雙漂亮的眼眸危險微眯。
安曲呆呆的看着他,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肆?”
肆冷哼,斜瞥一眼,“你以為。”
下一秒,令人猝不及防的,安曲悶聲撲進他的懷裏,雙手緊緊揪着他的上衣不放。
“喂你……”
“肆……”埋在懷裏的頭擡起,她那雙霧水朦胧的眸子望着他,然後微笑,“還好有你在。”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深潭裏泛起一陣漣漪,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還好有你在。她說。
“呵,這才是我得到的理由麽。”
肆似是自嘲,往日張揚的眉眼稍斂。
他不發一言,伸手将她的小腦瓜按在胸口護住。
“笨。”
(八)
“帶她換一身衣服。”
肆拎着濕淋淋的安曲丢給了商場前臺的工作人員,引來無數側目。
“好的……那請問要什麽樣的服飾呢?”職業OL上前,帶着微笑詢問。
他瞥去一眼,“你看着辦。”
就這樣,她被工作人員帶向服裝區詢問喜歡的款式。安曲回頭瞅了瞅,一身黑色的肆……他今天看起來有些不一樣,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在衣服堆裏逛了一圈,安曲凝重的咬着手指,思考自己是不是該去告訴他,這間商場的衣服标價上的零有點多……
然而來不及等她“通風報信”,就已經被帶進了更衣室。
适合她的,是最幹淨的白色,裙擺是簡單的碎花,一條束帶勾勒出她纖細的腰線。
這樣的設計并不華麗,甚至有些樸素,卻意外的很适合她。
肆挑眉輕笑,“果然是個小學生。”然後換來她的扁嘴抗議。
“過來。”他似乎心情不錯,唇角斜勾起,肆在櫃臺一旁取了條素白的發帶,将她的黑發束起。
他的眼眸迷人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帶着微涼的色澤,那張仿似異國的容顏為他們引來不少矚目。
當溫涼的指尖穿過她的發間,安曲燙了臉,小聲支吾道,“……不要靠我這麽近啊,有人在看。”
他輕笑,“剛才不知道是誰硬要撲我懷裏的。”
“……”她的臉微燙。
肆帶着她到櫃臺前付賬,在工作人員報出一串标價後,安曲驚呆的瞪大雙眼,“等,等一下!”她嚅嗫一下,然後低着頭說,“這件衣服我,我不要了……”說着就要脫。
肆蹙眉,抓住了她的手,“你要做什麽。”
“……?”她湊過去戳戳他的腰,“這件衣服好貴,我們不買了吧……”
“你更想穿回濕的衣服?”
“……可是。”
“給你穿上去的衣服,只有我能脫下來。還是說……你已經迫不及待想。”他輕吻她的耳垂引得她渾身輕顫,肆危險惡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安曲變了臉色,一下子老實起來。最後低着頭,任由他帶着走。
肆輕笑,拍了拍她的頭,然後回身遞去一張黑卡。安曲的表情再次變得豐富,她顫抖着問,“你哪來的這麽多錢……”
他丢出簡單的兩個字,“遺産。”
“哎哎哎。”安曲在大門口又拉住了他。
肆側目,“又怎麽。”
“……”她遲疑,“你的衣服也濕了……”
“誰讓我運氣太差,在大雨天遇上一個硬要扒着我不放的蠢傻。”
安曲漲紅了臉,卻無從反駁,“……毒舌!”
“呵,多謝誇獎。”
撐開傘,傘下勉強容納兩個人。安曲就在他身前,兩人一前一後走着。他把傘微微前傾,将她護住。肆的身軀挺拔高挑,給人一種安全感,大雨中她小小的依偎着。
此刻,雨水聲也不讓她厭煩了,反而像奏響了一支樂曲。
肆的手很好看,手指很長,指節分明。也許是室外溫度過低的關系,他的皮膚透着不自然的灰白。
“果然還是很冷嗎……”安曲擔憂的回過頭看他。
“別亂動。”他把她的頭轉回去,“我沒事,只是那家夥的體質太差了。”
“……那家夥?”她不解。
肆冷哼,“你還是想想怎麽把裙子賠給我好了。”
“啥?”如同一道驚雷劈在她的腦袋上。
“我可不記得有說是送你的。”肆一挑眉,薄唇一勾笑得張揚,“加上這次,你總共欠我兩次,算上利息,呵,我想你是還不清了。”
“啊啊啊啊啊!肆你就是個腹黑啊啊啊啊啊!”
一場序曲在她的崩潰聲中落幕。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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