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Lost and find(十一)
(三十三)
“你在這裏做什麽。”他看起來極為不滿。
一大早就被人擾了清夢,論是誰都不會太愉快的。當下江粟淡了眉眼看他,臉色不是很好看。
對此,安曲一臉乖巧。
江粟揉了揉額頭,乍疼的腦袋似乎還能聽見她在自己耳邊嚎的言語,“之前,肆來過了?”
眨眨眼,安曲一臉乖巧。
“……”江粟嘴角一抽,看了眼時間,“很好那你就這麽呆着吧。”說完披上外衣起身。
安曲悄不作聲的湊過腦袋偷瞅,“要去哪裏?”
江粟瞥來一眼,“不裝死了?”
安曲縮回腦袋,繼續乖巧。
“有時間麽。”他整理好了身上的行裝。
“……?”
“陪我去醫院。”
“哦。”安曲一怔,突然雙目圓睜,一臉“沒聽錯吧”的表情,“啥?!讓我陪你嗎?!認真的嗎?!你也會想去醫院的嗎?!”她驚呆了!
一件小事被她弄得愈發聲勢浩大,江粟的臉一沉,“去不去。”
安曲忙點頭,生怕他改主意,“陪陪陪,去去去。”
一早上,太陽便熱烘烘的跑出來烤着大地。安曲撐着遮陽傘,一股腦小跑着跟在江粟身後,鼻尖冒着點點細汗。這樣的天氣,江粟倒是不怕,外套穿在身上稍稍敞開,配上那張容顏俊秀的臉龐,整體倒也挺和諧……不過自己像個少爺身邊的撐傘丫鬟是個什麽鬼?!
安曲換只手撐傘,右手使勁抹了把汗,“……好熱,好熱。”
江粟側過視線,順手接過了她握着左右搖晃的傘柄,穩穩當當撐在了她的身前,“就快到了。”
“唔。”她眨了眨眼,“哦好。”
這樣的舉動,配上他那張太過熟悉的臉龐,倒讓安曲覺得不是很違和。比如那個雨夜,肆也是這樣給她撐傘的。
安曲默默被他帶着走了段路,突然感覺脊背汗毛直立……這特喵的,這家夥不是肆是江粟啊。還幫她撐傘?他中邪了吧!
江粟雙目遠望前方,沒發覺某人的僵硬與不自然。他叫安曲一起出來的原因,不過是怕她一個人待在家裏,一不留神把自家廚房給燒了。不過,若是安曲知道了原因。不但不會再想這些有的沒的,反而會一臉悲憤的要跟江粟打一架了……
到了醫院,安曲如釋重負的從他手中接傘收了起來。
“江粟,我們先去挂號吧……诶等等,你往哪裏走?!”安曲伸手就想去拽他,卻見江粟站着不動,一指電梯,“上去,預約了。”
“……哦。”
本以為會去什麽神經內科看看腦袋,再不濟就是去測測體溫,看看感冒發燒打支針,卻沒想到他帶着自己出了電梯門直奔裏處走,往左一拐,扭頭一看卻見一處辦公室類似的地方杵在眼前。
安曲揪他的衣袖,“江粟,這是要進去嗎?可這是哪裏?”這樣的地方,實在是不像預約了來見醫生的。
“你害怕?”他瞥了一眼,“那就別進來了。”
說着他開了門,進屋,關門,上鎖。
“……”安曲傻眼。
“喂!!!!”她很……不能說生氣了,換個詞,憋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還得背着我?!不讓我知道就算了……還正大光明當着我的面就進去了!魂淡魂淡魂淡,江粟你個魂淡!”
三秒之後,門開了。
安曲一秒乖巧。
“裏面不隔音。安。曲。”他森冷的聲音一字一頓。
安曲點點頭,乖巧得不能再乖巧。
接着,剩下來站在門外等的這二十分鐘裏,她都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
“安曲。”門開了,江粟很快的要關上門,卻被伸手攔了下,讓安曲看清了門內的情況。
是個人室的房間,裏面有床有桌有茶,甚至電視電腦廁所浴室等設備都是一應俱全的。要她來形容的話,大概就是,醫院的總統套房嗎?
不過,那好像只是他的休息室而已……安曲驚了下。
這時,攔住門的手又打開了些,讓她看清了那張臉。是一張人到中年有些滄桑幹練的臉,架着一副細銀框眼鏡,笑起來還挺溫和的。
安曲眨了眨眼,心中激烈鬥争,似乎炸開了花,“這是誰啊,總不是你的f、f、fu……”激動到連音節都發不準。
“閉嘴。”江粟冷眼看去,“這是我母親的一個友人罷了。”
“……咦?”安曲把後腦勺撓了撓,怪不得,居然有人能讓江粟來醫院,原來還是因為他跟他母親有點關系……
“小妹妹,你是他的女朋友嗎?”穿着大褂的友人溫和的問。
安曲一下呆怔了,“啊?我不不不……”
江粟蹙眉,“她是肆的人。”
“等下!”安曲通紅了一張臉,戳戳他,“這樣說出來沒問題嗎?”這難道不是他最隐晦的秘密嗎?!就這麽吐出來了?
見安曲驚詫,那醫生微彎了唇角解釋:“怪我都忘了說明身份了。我是江粟的專屬醫生,主攻精神分析方面的學術。”
“你是……他的心理醫……”
“走。”江粟很不耐煩的抓起她的手臂就拖遠了。
安曲被拽得踉跄了下,“慢點慢點……”她又感到很奇怪,不理解,“你不是很抵制這種事情嗎?那還為什麽要來。”
“他在法國醫學部深造,每年回國一次。”江粟的臉色一沉,“如果不是他見過肆,我又不想見到其他道貌岸然的人。你以為我會來?”
“……哦。”安曲懂了點什麽,“說起來就是這個人好敷衍些是嗎……”她突然覺得那個人好可憐。
安曲左右看了看,“不下樓嗎?”這個方向不是回去的路。
他帶着自己往邊上的病房走去,“他被這家醫院聘邀成首席專家,這幾天,我必須待在這裏。”
安曲看懂了,“哦,這才是叫我來的真正原因啊。”
“還負責,幫我引開他。”江粟一手打開門,拽着安曲進來,接着關上門——這是一間獨立的高級病房。
“為,為什麽?”
仿似這個問話有些好笑,江粟靠在門邊,薄唇淡淡道,“你想要讓誰離開。”
這句話刺激到了她,出于私心,她确實是不願意的。
“好……我幫你。”
(三十四)
因為出門匆忙,所以并沒有準備什麽衣服行裝,等到了晚間要休息的時間,安曲才猛然想起。于是匆匆出門跑出醫院,在大門口的攔車回去。
等她拖着一大袋子的衣服和日用品回到病房時,卻發現……他又開始發燒了。
安曲沒空收拾這些衣服,連忙跑到床頭去按下那個看護按鈕。等下就會有護士過來替他輸液,是不缺人照顧的,明明這樣就足夠了。可安曲低頭看了他一眼,卻是往那間“總統套房”跑過去。她的心裏隐隐覺得,只有他知道的東西,才能幫到自己。
敲敲門,裏面沒有動靜。又敲了敲,裏面的腳步才緩緩傳過來。
“哪位?”門打開,露出一張困意朦胧的臉。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已經休息了……我是江粟的,同學。”安曲咀嚼着“同學”的這層關系,這麽介紹了。
“嗯小妹妹,是有事嗎……很急?”友人頗為體諒的後退幾步,為她讓開了一條進來的路,“進來說?”
“……謝謝。”
安曲被安置在了與電腦相對的軟沙發上,手中是一杯熱茶,她思忖着從何開口。他卻先問了,“小妹妹,你了解他們家的多少情況呢。”
“他們家?”安曲想了想,“大概是,都知道一些吧,但是都不深入。”
“那麽,你了解江粟嗎?”
安曲十分為難,“了解什麽的不敢說……我只是覺得,他把什麽東西都藏起來。大概,是對周遭的一切都很不信任吧。”
對此,友人緩緩搖頭,“不是不信任,而是懷疑。”他喝了口茶潤潤嗓子,“他跟你講了吧,我是他母親的朋友。”
她點頭。
“那麽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關于他生父的事情?”
“生父?”安曲搖頭,“我只知道江伯伯是他養父。”
友人聞言暗暗詫異,“他連這個都跟你說了?”
“不是他告訴我的,是……另一個他。”她只能這麽隐晦的解釋了。
“第二人格?那個小孩子?”友人低頭在加鎖的抽屜中翻出一本檔案,似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幼年他的表現并沒有引起他人關注,所以等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衍生出了問題。江粟不配合治療,我做醫生的也沒辦法,所能做的只有延緩分裂傾向。”
“……”安曲咬着手指。
“他的母親季梓薇,是我的高中同學,在閑暇時,很喜歡擺弄些花。到了大學,很湊巧我與她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她家底殷實,人脈也廣,知道我愛好醫學,就幫我探聽出國進修的門路。”他扶了扶鏡架,似有些感慨,“她幫我聯系到了一所法國進修學術的交換生名額,也是那次,她愛上了一個法國男人。”
“……江粟的,生父?”她想起那雙深邃的眉眼和那對灰霧色的瞳孔,就大膽猜測。沒想到,他緩緩點了頭。安曲一臉驚訝,“那為什麽分開了呢……”就是因為分開了,才與江父結婚的吧?
後來友人的解釋,讓她對江粟的母親刷新了印象。
他說。季梓薇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從高中起就有了很多的追求者。她對那些成天跟在身後的追求者不屑一顧,卻對着只見了一面的法國男人暗生情愫。她的性子很倔,有些事情只要認定了,十頭牛都拽不回來。有些事情,等撞到南牆頭破血流時,已經晚了。
她懷了那個男人的孩子,那個男人卻消失了。季梓薇怎麽樣都找不到他,可是誰勸她,都不願意把孩子打掉。因此,她與季家徹底鬧掰了,季梓薇就一個人拖着行李帶着機票飛去了法國。
可法國這麽大,她怎麽也找不到。這時,她遇見了江茗烨,是個幹練果斷的男人。他對着季梓薇一見鐘情,他願意陪她一起尋找那個男人,甚至接納她與她的孩子。後來她終于放棄了尋找,并願意嫁給江茗烨。
事情在這裏基本可以告一個段落了,卻沒成想,在那天,她難産死去。
友人在那家醫院實習,親眼目睹了選擇的全過程。
“保大保小?”
“救大人!”他毫不思索。
“大人已經停止了呼吸!”
這樣短短的幾句話,安曲只覺得呼吸困難。如果不是他的母親先停止呼吸,那麽這個世界上,他也就不存在了。
“叔叔你知道,江伯伯為什麽要這麽對他嗎……這畢竟,是虐待。”
友人久久凝望着那檔案上的那組相片,“因為江粟,長得太像那個法國男人了吧。”
——那雙深邃眉眼,一對極濃極重的灰藍色瞳孔。
安曲很難過,說不出來的難過,胸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可是,他才是最無辜的。不是嗎。”
友人無言。
頓了頓,她問,“那麽,為什麽江父也不在了?”
“小妹妹去過他的家嗎。”
安曲皺了皺眉,“火災?”
“那夜江粟出了車禍,人被送到了醫院。而他父親在那失火的房子裏***了。”
她已經猜到了故事的結尾,那一刻居然不忍心了。
“自那天之後,江粟才變得引人矚目。”
安曲心頭一動……因為肆?她連忙問,“那麽,那一天江粟是被送到這家醫院來的嗎?”
友人稍稍訝異,點頭應了。
“可不可以,把當天的監控調給我看?”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有……”
“請讓我看看!”
(三十五)
監控的畫面透過肆的視野,仿似親眼所見。
那個被他叫了十年父親的男人,終是在母親忌日那天醉酒殉情,死在家中。
在醫院醒來後,江粟得知了這個消息,整整發燒了兩天,高燒不退。醫生護士來回忙活,卻效果見微。就在所有醫生護士都以為他要燒成一個傻子,開始哀嘆惋惜的時候。在那一夜間他的燒卻是奇跡般的退了。
肆醒來,冷眼漠然看着周圍。知道所有經過的他,發出一陣狂笑,無休無止直到眼圈泛紅,“死了?死了也好。”
面無表情的,肆用手指輕揩眼眸,手指上是一些水漬。
“……喂,膽小鬼。你哭什麽。”
當他不願相信,不願接受,不願面對。想要逃避,想要躲藏,想要忘記。于是他出現了,來承受這份哀傷,這份陰霾的痛。
當他孤單無以為伴,于是捏造了一個夥伴。
當他絕望逃避現實,于是出現了一個少年。
這個世界,總要有人為他的悲傷買單。
當一切終于如他所願,一切也已經悄悄轉變。
他成了一個,再無人願意與之接近的
——怪物。
“所以,這些才是他,讨厭醫院的理由嗎。”
安曲無聲開口,卻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于是悄然起身,離開了房間。
當她再次回到那間病房時,他的手腕已經打上了點滴。安靜的,安靜的睡着。
許是開門聲驚醒了淺睡的多拉,他慌張的睜眼,在看到安曲的那刻平複下來。
是因為醒來發現身處在陌生的環境,所以吓了一跳嗎?安曲快步上前安撫他的額發,“沒事啦沒事啦……這裏是醫院。”
多拉一眨不眨的望着她,那張蒼白異常的臉看起來有些虛弱,“姐姐陪多拉說說話,好不好。”
“……好。”
聽到回應,他輕輕的笑了笑,“昨天,姐姐是不是見到肆哥哥啦。”
“嗯,對啊。他又欺負我!”安曲哼了聲,“多拉可不能跟他學壞!”
多拉問一些她的所見所聞,安曲并沒有覺得異樣,于是她說得詳細,多拉聽得認真。
他喜歡,她就說。
一張俊美深刻的面容,擺出那副天真乖巧的模樣,一點都不突兀,反而……讓安曲很想把他的臉揉搓捏扁!
就在安曲一心撲在這張寫滿了反差萌的臉上時,多拉輕聲道,“真想把那些喜歡的事情都去做一遍,不夠就每天都去,一遍不夠就每天都做上幾十遍,幾百遍。”
“……多拉?”
“喜歡的零食就去拼命的吃,吃到吐,吃到膩了為止。喜歡的人就去靠近,拼命去接近,不害怕受傷,那麽傷到無法挽回就好啦。”他笑了笑,“這樣,也就不再值得留戀了。”
安曲難以置信的看着他,“多拉……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他歪了歪頭,輕聲道,“……我要離開啦。”
“……為什麽?!”瞳孔圓睜。
“多拉本就是,為了承擔孤獨和痛苦而存在的不是嗎……”多拉仿似接受了這一切,一雙瞳孔不染塵埃,“如果,多拉的存在變成了痛苦,那麽,就不需要了。”
“多拉……不是的不是的……”
“我要離開啦。”他歪着頭看她,仿似不解,“姐姐為什麽要哭?”
什麽哽住了喉。她拼命搖着頭,想要說些挽留的話,眼淚卻忍不住撲簌簌掉下來。
“好開心……姐姐是第一個為我落淚的人呢。這是第三次啦。”多拉無聲笑笑,“姐姐替我把米爾還給小粟吧,替我向他道個歉……這本該是他的。”
安曲緊緊咬着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腦袋卻是緊緊蹭着他的胸口。
“好癢。”多拉蒼白的臉上浮現點點笑意,“……乖。”他的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腦袋上,輕輕碰了碰,好像在安慰,“姐姐……我要離開啦。這樣,我才能讓我唯一的朋友,獲得幸福呢。”
曾經被需要過……這樣,就夠啦。
多拉歪了歪頭,朝着一個方向對着安曲輕聲道,“噓,你聽。”
安曲自然什麽都聽不到。
卻見他微笑着說,“肆哥哥生氣啦,他說,糯米團子,別添亂。回家。回家。”
多拉擡頭望着這雪白的屋頂,安靜的眯起眼,最後的三個字卻是。
——對不起。
………………………………………………………………………………………………
後來,多拉還是消失了,可卻是誰也沒有醒來。
友人說,這是因為多拉人格的消失,身體為了要容納他所擁有的記憶,而出現的正常排斥現象。
為了容納記憶,他發了三天高燒,口中滿是殘破的聲音。
“……回來。”
當江粟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感受不到了多拉的存在,稍稍一動,專屬多拉的回憶便充斥着他的大腦。
自己躺在醫院的病房裏,手上的點滴不知道換了幾瓶,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聞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忘了。
一個人跪坐在床尾。
是安曲。
她的頭發亂糟糟的蓬着,一雙小獸瞳孔布滿了血絲,雙眼空洞着,看起來憔悴極了。
見江粟醒了,她的腦袋無意識歪了下,聲音是他從沒聽過的輕,“欸……他是不是,不見啦?”
他的眸色一深,點頭。
“哈……這樣啊。”她撓了撓頭發,呢喃一般念出他的名字,“……多拉。不見啦。”
江粟蹙眉,“……你。”
“我?我沒事啊我能有什麽事。”她看起來有點恍惚。
“不要這樣。”江粟冷聲道,“現在的你,像個瘋子。”
“瘋子……?”咀嚼着這兩個字的含義,她突然對着江粟無聲微笑,“我瘋了的話……可以把多拉還給我嗎。”
“……”江粟陰霾着雙眼,伸手将她拽緊,“喂,冷靜點。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幹涸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安曲紅着眼眶抵在他的懷中,“對不起。”
他怔了一瞬,卻是沒有推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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