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1)
班主任問他為什麽要換宿舍,他很難為情,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可憐兮兮地希望得到同意。
班主任畢竟是教書二十多年的老教師,一眼就能看出學生的心思,他知道方冬榮的性格和同宿舍其他幾個人合不來。可讓他搞不懂的是,面前這位一向看起來很守紀律也肯用功的學生為什麽每次月考都是班裏倒數幾名,英語成績甚至還不如自己。
最後班主任史老師對他說:“冬榮,你可以換宿舍,但是我要告訴你,從來都是環境改變人,沒有人可以改變環境的事兒,生活裏你要是一直躲避,那可實在不行!”
看他似懂非懂的眼神,老史又補充到:“當然,我所說的環境,并不是指大自然,而是這個社會,你聽懂了嗎?”
方冬榮搖搖頭,又趕忙點點頭,班主任無奈地笑笑說,去吧,以後別在課堂上睡覺了,還趴在人家女同學的座位上!
老師有很多種,而他們的英語老師正是從來都一絲不茍,教案寫得認認真真,語法一條條工工整整地碼到黑板上講起課來從來不管學生死活那種,分內之事倒是做得不容置疑。那天方冬榮本是打算要好好聽講,他很清楚對于一個中國的學生英語有多重要,盡管自己什麽也學不會。扭過身子自然地趴到了吳菲的課桌上,最後卻睡着了。
他實在不是故意要讓吳菲看到自己的口水,吳菲卻并不那麽想,任由班主任走到身後也沒有叫醒他。等他被班主任帶走,吳菲心裏是有些愧疚的,可看着同學們臉上若有其事的表情,又認為自己做得沒錯。
新宿舍就在原先宿舍的對門,是開學時最後報道的幾個同學的宿舍,只有四個人。在這樣一所高中裏,一個宿舍住四個人可不是常事。由于那四個人都是最後到校,倒是有一個共同點,話少,人磨蹭。住進去一個星期以來,大家并沒有相互說過幾句話,方冬榮很是喜歡這種氣氛,不打擾別人,也不被別人打擾。
不久後方冬榮發現,這個宿舍裏比較有趣的兩個人,是段乾和鄭文凱。他們倆都在上鋪,晚上卻總是鑽進一個被窩,很晚了還在小聲說着話。他們讨論游戲,讨論隔壁班的女生,讨論超市裏不同口味的零食。每天晚上都很晚才睡,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方冬榮對面的閻祯祯總會不耐煩地喊“別說話了你倆!”
聲音明顯小一點,但是又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聽到一個人跳回自己床上的聲音。後來方冬榮才知道,當時能從上鋪左邊床位直接跳到右邊床位而不會碰到天花板的人,整個學校只有段乾一個。劉文遠知道後并不服氣,也跳過一次,結果回家兩個星期。方冬榮想起劉文遠回家的那段時間,班裏可安靜了好多,總像少點什麽。
總之,這個冬天是方冬榮整個高中時代裏最安靜也最孤獨的日子,每天的生活中似乎只有他自己。他看韓寒的書和《紅樓夢》,近似于一種癡迷的心态,把所有的課餘時間都用在了讀書上,甚至很少再去關注吳菲,很多時候豐子落迎面走來他都沒看見。從當堂下課到下一節老師正式講課前大概是十五分鐘時間,在這些時間裏除了上廁所,他始終都坐在座位上,一只胳膊搭在桌沿,頭枕在上面,書放在腿上。有好多生字,他就一個一個查,翻看大字典,往筆記本上記讀不懂的句子。《紅樓夢》他看得很慢,因為翻字典的時候永遠要大于流暢閱讀的時間。讀韓寒的書,新鮮字句總能讓他不自覺發笑,而那些從未接觸過的思想也在無時無刻潛移默化着他。一顆稚嫩的心逐漸承受起巨大的激蕩,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腦海裏全是天馬行空的想法,甚至自己能感覺到神經錯亂,朦胧間卻又不明白到底是因為什麽。與人對話時也變得尖酸刻薄,叛逆寫在臉上,目中無人的态度他自己卻并未發覺。
晚上趴在床頭,亮着一把小手電,旁邊放着大大的《新華大字典》。他給自己定下的任務是每天讀五張內容,而對于一個并沒有看過多少書的高中生而言,即使每堂語文課都不學習,每天要看夠十頁的《紅樓夢》,可并不是容易的事。
大家入睡後,上鋪的倆人開始騷動,小聲叽叽喳喳地讨論着什麽。隐隐約約聽到段乾問鄭文凱什麽是“玻璃”,大概是白天有人這麽說過他們。
說話的聲音突然變得小了,方冬榮揉着眼睛發現床頭不知何時竟然站着一個身影,一只腳在地上,一只腳還搭在梯子上。
“冬榮!”是段乾在叫他,像一個新朋友的自我介紹,“你叫方冬榮吧?”
“嗯,有事嗎?”手電的光照在方冬榮臉上,像鬼片裏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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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吆,吓死我了!”段乾聲音壓得低低地,明顯是在取悅。
“還說我,你的腳臭死了!”
“嘻,能借你的手電用一下嗎?我找個東西——”
段乾“噔噔噔”爬上去,又“噔噔噔”爬下來,不好意思地說,“冬榮,你讓一下,可能掉你床上了!”
“不會吧,你辣條掉下來我能不知道?”方冬榮說着已經挪開了身子。
段乾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一只手拉了拉松着褲裆的秋褲。
“那東西可比辣條牛逼多了!”鄭文凱從床沿露出一張笑吟吟的臉喃喃地說。
翻了好大一會,終于找到了,是一張內存卡。
方冬榮看完書正打算睡覺,從廁所出來後段乾探出頭小聲叫他,說讓他也上去。其實方冬榮早猜到他們在幹什麽,只是不好意思問。
段乾說這張卡是中午翻牆出去掏了五塊錢讓手機店下載的,都是站長推薦的呢!
方冬榮激動地問是蒼老師嗎?
段乾問誰是蒼老師?
方冬榮說韓寒的書上寫的,蒼老師很兇!
段乾翻騰着手機問他是這個嗎,還有這個,有點胖啊……
曾經的蒼老師早已遠去,三個人卻是因為她的作品而走到了一起,藝術果然是屬于世界的。白天在教室幾個人仍舊各忙各的,方冬榮捧着他借來的小說,段乾和鄭文凱總喜歡大本的網游,說一些很少有人聽懂的話,講游戲裏的角色時激動得手舞足蹈哈喇子不住地流。放學後三個人打完飯就往宿舍跑,方冬榮跑得快,先空手回到宿舍再從一樓窗戶上把三個人的飯碗接進去,因為宿管王老頭不讓把飯帶回去。但也不全是這樣,若是跟着劉文遠和李晉他們一起回去,王老頭多數時間并不管。
晚上他們倆人喜歡買零食,各種各樣的小食品把牙磨到半夜。方冬榮不止一次笑着說他們是齧齒動物,不磨牙牙齒會長得比指甲還長。鄭文凱相比于段乾話就少了一點,可能是由于家裏條件實在不錯,對朋友顯得很是大方。方冬榮不經常買零食,但多半原因是并不喜歡吃,他認為把錢省下來買書是最酷的事。
周末會和海源一起去一中門口的舊書店“淘書”,一中恰好在現代中學的另一面,要橫穿整個縣城,走上不近的路。兩人從來沒有坐過摩的,就那麽走着說着,把所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分享給彼此。
海源家在鎮上,從中學那會就是班裏的尖子生,某種程度上講比方冬榮要有教養,很多髒話渾話即使想說也會忍着,只有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會罵方冬榮去你媽的不要臉的東西。但每次海源一罵他,他就會很高興,笑着說海源啊海源,你還說髒話啊!海源紅着脖子說,認識你實在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方冬榮繼續嬉皮賴臉地問,說說,你都在書店裏順手牽羊過什麽書?那麽大的書那個女老板都沒看見,不會是對你有意思吧哈哈哈……
海源脾氣也很古怪,所有心情都挂在臉上,往往被方冬榮氣得一肚子火卻也只能忍氣吞聲。但是他心裏明白,方冬榮只不過是在朋友面前才這麽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而已,那次去樓上找自己借書竟然被班裏一個他從未見過面的女生刁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那會誰也想不到方冬榮竟然是這樣一個混蛋。
方冬榮開玩笑的原因是海源第一次帶他去書店時,竟然當着他的面把一本磚頭一樣厚的書塞到了懷裏,這麽潇灑的動作和臉上那雲淡風輕的表情方冬榮還是第一次看到,路上自然忍不住和他開起各種玩笑。海源問他還記得“孔乙己”不?讀書人拿別人書是不能叫偷的。方冬榮不以為然,仍然拿他和阿Q做對比,說魯迅筆下的一個阿Q推翻了他所有的自我嘲弄。最後實在聽得不耐煩了,海源一字一眼地說,“下周你別跟我一起了!”
方冬榮立馬打住,不敢再多說什麽。
之後的每個星期天,他們兩個人都會往一中的書店跑,有時下雨,有時落雪,有時步行,有時騎一輛自行車。只不過多數時間二人都是高高興興地去,吹胡子瞪眼地回來,發誓再也不要一起,可是到了下個周末,又不約而同地和對方見面。
在另一個晚上,方冬榮回去得晚。回去後段乾和鄭文凱各自在床上,正吃着面包。段乾先說話,讓方冬榮過去,說要他嘗嘗。方冬榮自尊心強,又有些不好意思,認為自己沒請別人吃過什麽東西也不願接受別人的恩惠,再加上閻祯祯和薛勤也在旁邊,更不願過去了。笑着說,“不了,我不餓!”
段乾撅着嘴問:“咋了,還嫌棄我是不是!”手舉得高高的。
方冬榮笑着走過去接過一片,剛坐回床上鄭文凱也伸出手叫他,“還有我的吶!”
“你們的都一樣,夠了!”方冬榮嚼着嘴回答他。
“你要不要?”
“真不了,我一點不餓!”
誰也沒想到鄭文凱手一揮,把剩下的所有面包都扔到了走廊裏,緊接着躺床上後用被子蒙着頭緘口不語。方冬榮不明白怎麽回事,詫異地看着段乾,燈突然滅了,段乾也并沒有說什麽。
方冬榮走過去問鄭文凱怎麽了,你不用這麽客氣,對不起啊。
幾秒後鄭文凱從被子裏鑽出來,回答他,“我這人就這樣,不喜歡的人休想從我這得到一毛錢的東西,但是對朋友不一樣,花多少錢我都無所謂!”
“嗯嗯,我知道了!”方冬榮稀裏糊塗地回答他。
“你知道什麽啊!再不睡讓你站到十二點信不信!”王老頭拿一支鐵棍狠狠地敲在門上,擱着一小塊玻璃和方冬榮臉對臉,和牢頭探監沒什麽兩樣。段乾忍不住笑出了聲又趕緊低聲說,哥們兒,對不起啊!
方冬榮直接爬到段乾床上,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原來事情還真是簡單,晚上放學後段乾和鄭文凱倆人去超市買東西,段乾買了包薯條,鄭文凱買兩個面包,其中一個是要給方冬榮的。回去後段乾拿起方冬榮的面包就吃,鄭文凱看到後火冒三丈,還沒來得及罵他,方冬榮就回到了宿舍。段乾本來是開玩笑,卻沒想到鄭文凱這麽認真,最後連自己也哭笑不得。
方冬榮洗漱完畢鑽進被窩,聽到枕頭下咯咯啪啪的聲音,打開一看,薯條和面包都有……
書剛好看到“賈寶玉初試雲雨情”那段,雪花打在窗戶上,北風來了又走,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迫使他做了一個美美的夢。他夢見了小龍女,那個由劉亦菲扮演的角色,曾是他少年時代的夢。在得知《神雕俠侶》是金庸的小說後,他曾發誓一定要寫一部武俠小說,将來也讓劉亦菲來演。還未動筆,更沒有和那朝思暮想的人見過面,她卻進入到了自己的夢中……
天氣逾将寒冷,催促着元旦快快到來。
當天晚上,氣球挂滿了教室裏所有能挂到的地方,戀愛中的小情侶們恨不得當着班主任的面熱吻。方冬榮和段乾坐在一起,鄭文凱嗑着瓜子羞怯地和一個女生聊天。井儀跳完開場舞後大家還來不及回味劉文遠又伴随着邁克爾傑克遜的音樂跳了段自編的“猩猩舞”,臀部很突出,內褲露在外面,班主任笑得兩眼淚,瓜子皮吐到了嘴唇上。最後又在後牆上做了一個倒立,黑黑的肚皮也擺到大家面前,“轟”的一聲同學們啼笑皆非。班長謝安琪雖然平日裏的作風不招人喜歡,但為了這次晚會還是費盡心力,無論節目安排還是現場布置都很不錯,主持時所說的話也有人願意聽,方冬榮期待着自己上場。
正當大家熱熱鬧鬧時,高三過來了一群人,把班主任團團圍住,彩條噴霧恨不得直接噴到他脖子裏,又把幾個花色的彩帶胡亂挂到他身上,對大家說,這位老師是他們高一時的班主任,這位老師,溜牆根有一手,這位老師,好啊!
老史笑着用毛巾擦他被弄髒的眼鏡,向大家介紹這幾個“來者不善”的學生,但是學生們看得很清楚,這是難得的好機會,人家來“複仇”來了。其中有一個學音樂的學生唱了首張傑的《看月亮爬上來》,确實唱得很好,唱到“一個人發呆,喜歡你笑得像個小孩,想每天和你粘在一塊”這句的時候,豐子落悄悄把一支大大的棒棒糖塞到方冬榮手裏。方冬榮還沒見到過這麽大的糖,直接拿上去當作話筒,唱了首任賢齊的《浪花一朵朵》,其中唱到“因為我覺得我真的很不錯”時做出一個自認為帥帥的表情,害得大家忍不住又是哄然大笑。眯起眼睛找尋吳菲,她也在認真地聽着,雙手還輕輕地打着節拍。靈機一動,又把“我我我我也也,已經是個糟老頭”這句變成了“還是一個小帥哥”,所有人就在“啦啦啦啦”的循環裏激動地為他鼓掌。這是開學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在大家面前亮相,或許很多人已經忘記初次見面時方冬榮簡單到只有一句話的自我介紹,甚至在後來的生活裏也不曾有人注意到那個終日趴在座位上的男生。但是就在他唱歌的時候,所有人都變得安靜起來,溫柔起來,他們的眼神充滿善意和關懷,方冬榮也是第一次覺得班裏的女生們原來這麽漂亮,吳菲笑起來又是如此可愛。
當時條件差了點,沒有話筒,一個音質很差的音響還是班主任事先從辦公室抱出來的,相比于其他連只音響都沒有的班級,每個人臉上都笑開了顏。唱完還未回到座位上,謝安琪又把他拉了回去,并且問大家想不想聽方冬榮再唱一首,大家使勁鼓掌,班主任笑着點頭算是允許。又唱了首小虎隊的《愛》,由于節目表上沒有,所以是清唱,方冬榮幹脆放下糖說,剛好初中時我練過手語,給大家比劃比劃!其實一向羞澀的方冬榮唱第一首歌時緊張得連連跑調,這會已經平靜下來,也放得開了,前幾天剛剛受過傷的手指做起手語也變得靈巧了好多。段乾早看到方冬榮每次做出“我愛你”那個手勢時都對着同一個姑娘,小聲和鄭文凱嘀咕着什麽,方冬榮看到後立刻紅了臉,像一個被人戳破心事的孩子。
說起他受傷的手指,倒是要好好解釋一下,免得有人誤會。當時是在數學課上,老師正在講“函數與方程”,四個象限把人搞得暈頭轉向,盡管聽不懂,方冬榮還是在用力地擠眼睛。窗外呼呼刮着北風,窗戶砰砰砰直響,很多人如坐針氈。他困得不行,為了避免睡着,不停地挪動着凳子,恍恍惚惚間覺得左手食指猛烈地疼痛一下,自然地收起,看到指肚上完完全全掉了一塊肉,白白的像是被蟲子咬掉一口。不多時,血湧了出來,并沒有多疼,只是麻麻的。本想忍一會等到下課,便把手指塞到嘴裏用牙咬着,不一會舌頭就嘗到了鹹鹹的味道,拿出來一看血流得更大了。趕緊站起來走到老師身旁一邊倉促地讓她看下手指又趕忙縮回,一邊說去趟醫務室,嘴張開的時候牙齒也是紅的。老師皺着眉來不及多問讓他出去了,在心裏卻留下一個大大的疑問。這孩子,為了不聽我的課把手指都咬破了?怪不得看他把手塞到嘴裏那麽大一會,其實也下不去口吧……
來到醫務室,“老獸醫”的女兒在電腦上玩翻牌游戲。說起“老獸醫”,劉文遠他們曾經打聽過,說校醫務室的老頭原來的确是名獸醫,後來或許是出于報複,那醫生又告訴大家說其實宿管王老頭過去就是街邊一小混混,也就敢在學生們面前擺擺譜。大家即使心裏相信,也不敢再往王老頭面前爵耳根子,不然說不定還能得到更多的離奇故事。老獸醫的女兒年齡不大,長得不是多好看卻喜歡穿得少,冬天裏經常穿一件短裙,腿上是黑色的絲襪。怪不得有人說“可是後來長大了才明白,原來冬天也能穿裙子,善良的人也會被丢棄。”看到方冬榮的手指後,她不緊不慢地說,沒事兒,小傷,不過你可真夠行,只剩下右手了吧!
當時方冬榮并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在她用酒精消毒時疼得總忍不住蜷手,那女孩索性一只手抓住了他,嘴上說着,這有什麽好疼的。
是沒什麽好疼的,大不了咬着牙而已,因為畢竟是被一個女孩拉着自己的手。
一個星期之後是元旦,他便只能舉着被包得嚴嚴實實的手指向吳菲比劃“我愛你”。不管歌唱得好不好,首先是大家和他變得更熟絡起來,而且放假後的成績表上班主任清清楚楚地寫着“該生很有才華,得到師生的一致認可!”只是和初中時的所有班主任一樣,老史也在最後加上了一句“但是,如果能在學習上更下功夫,将會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好學生!”天知道,他是多麽想在學習上多下些功夫。
這世上的大多數事,就怕“但是”兩字,方爹哪能不明白班主任的話裏有話。假期別再到處瞎逛了,多看看書吧!倒數第三名,還好不是第一……
學校的獨到之處在于,開學的第一天總會是周一。需要升國旗,副校長老劉講話。先是向大家問好,又就昨天下午部分學生家長辱罵門衛事件頗有微詞。方冬榮和段乾正商量着空白的假期作業該怎麽處理,喇叭裏突然沒了聲響,伸出頭望去,老劉正講得起勁,翟禿子從一旁草叢裏撿起話筒一直等到劉校長把一段話講完才緩緩遞上去。同學們忍不住大笑,原來是老劉演講太忘我,激動處一揮手,竟然把話筒扔出好幾米遠自己卻沒有發覺。站在前排的人卻依然聽得清楚,他說門衛也有自己的難處,每天辛辛苦苦在學校混飯吃,覺得言辭不太準确又趕忙說門衛每天兢兢業業為學生們工作到頭來吃力不讨好還要挨學生家長的罵,實在有違天理雲雲。大家心裏清楚,看大門那幾個狗眼看人低的老男人根本就沒一個好東西,即使你當晚罵他混蛋第二天只要偷偷塞上一包煙照樣讓你出門。老劉之所以大動幹戈,趕在邱校長之前發話,不過是他的一個親戚昨天下午因為阻攔學生家長進校差點挨打而已。劉校長是所有老師裏方言講得最好的一位老師,對于這點,一概沒人否認。他從來不說髒話,語氣不溫不火不緊不慢,用的是典型的方言腔調,卻能把“灰化肥發揮不發黑”講得每一個字都讓人聽懂,這在當時幾乎無人能比。
學校規定是每個月調換一次座位,或許是新鮮感早已過去,過完年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竟然再沒人提起過這件事。轉了一大圈,方冬榮又和豐子落坐到了同一個小組,不一樣的是和豐子落坐同桌的是一個叫孔可嘉的女生,她倆坐在方冬榮的對面。晚自習上孔可嘉和豐子落聊起她的男朋友,方冬榮問他們是否接過吻。孔可嘉并不回避,大方地回答他接過啊,而且接吻的時候他的舌頭使勁往自己嘴裏鑽,但是她咬着牙把他擋在了外面。方冬榮聽得似是而非,咂咂嘴,兩只眉稍擠在一塊。
“怎麽,你沒接過吻啊?”豐子落略顯驚訝地問他。
“什麽啊,親嘴有什麽好的!”方冬榮明顯臉紅了起來。
“哈,要不——你倆試試?”孔可嘉轉着大眼睛和他們開玩笑,“哎吆吆,還不好意思了!”
一直到此時,方冬榮也并沒有和班上所有人都打過交道,和他說過話的女生更是寥寥無幾。孔可嘉是大家公認的漂亮女孩,只是從平時的氣質能夠看出,她比所有女生都要成熟,而且她是開學之後第一個公開談戀愛的女生,男朋友就在隔壁六班。
《紅樓夢》看到第八十回,方冬榮打算放棄,因為他認為後四十回是另外一個人寫的,沒必要再看,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看過之後并沒有記下多少東西,單是人物關系他就怎麽也捋不清。即使對面坐着兩個對他不錯的女生,他的心思卻不在一處。他和海源逛過縣城的各大書店,買了所有能買到的關于韓寒的盜版書,盡管錯別字很多,卻依然不影響他在內心深處的掙紮。他經常想起秦至漢對自己說過的話,忘不了秦至漢讓他觀察樹葉的那天上午,他想做一個我行我素特立獨行的人,卻也渴望別人理解自己,希望得到更多朋友。他嘗試在紙上寫下些什麽,卻總是毫無章法郁郁而終,以至于那段時間作文寫得差極了。班主任拿着滿是紅杠的物理試卷找方冬榮談話時,說他的想法太過于偏激,一天到晚都在做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方冬榮心想,我也沒做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就是看書學習啊,難道段乾手機被收之後告了密?
他話變得的确多一點,卻往往含沙射影,要麽挖苦,要麽諷刺,多數人覺得他不可一世。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也漸漸處理不好與段乾和鄭文凱之間的關系。終于,在一個争吵的夜晚過後,與他們兩個人開始了冷戰。他又恢複了自己一個人的狀态,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書,心裏卻從未平靜。考慮了好久,在另一個晚上,趁下課的空隙,把段乾叫到外面,本是想談談這段時間彼此間的隔閡,卻成了一場友誼的決裂。本來大家眼裏孤傲獨立的方冬榮卻不自覺掉下了眼淚,當着來往同學的面哭得泣不成聲。段乾站着不說什麽,只是聽他講,他說段乾和鄭文凱是這個班裏自己最要好的兩個朋友,不知怎麽回事始終覺得還是他們兩個走得更近,很多時候自己像是一個局外人,他不想再維持這種關系,還是彼此都回到各自本來的生活才好。段乾想摟上他的肩膀告訴他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但說完後方冬榮扭頭就走,能聽見他哧溜鼻涕的聲音。
對面的兩個女生私下裏并不是沒有讨論過方冬榮,她們認為他很帥氣,平時話很少也從不和別人争論,笑起來很好看,只是看起來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給人一種不可靠近的感覺。豐子落一邊撕着面包一邊嘟哝着,他就是不知好歹,人家對他好都不知道……
方冬榮也很清楚,初中時那個做過所有初中生能做到的壞事的人絕不是現在的自己,那時的他有很多朋友,他敢課堂上貿然和數學老師頂撞,即使當着班主任面被父親打耳光也覺得沒啥大不了。但現在的這個自己可完全不是那樣,他變得心胸狹隘,受不得一丁點輕視,他說話越來越刻薄,像個刺猬,明明很柔軟,卻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自卑感卻不單單是來自學習,他想站在人前振翅高飛,他想罵所有看不慣的事物,想做一個與世界格格不入別人卻無可奈何的人。他無數次幻想韓寒筆下的生活,想當一個作家,想開車去西藏,想在布達拉宮前面有一次朝聖者般的觐見。
晚上回到宿舍看到自己上鋪的曾經的好朋友,有很多話想說又無從開口,他變得更加孤僻,常常失眠,第二天紅着眼睛聽講,黑眼圈讓所有人都感到疑惑。而這一切,秦至漢都看在眼裏。他并沒有說孰對孰錯,而是拿論語,講魯迅,講很多方冬榮以前并不曾聽到過的故事或是道理。秦至漢的一句話一個問題就足夠他思考一天,他也渴望見到他,甚至想在他的懷裏哭上一場。秦至漢問他知道“言必信,行必果”的意思不?他回去一個字一個字地查古漢語字典,把整句話翻譯下來找到秦至漢,秦至漢又問他知道後面一句話是什麽嗎?他說是“硁硁然小人哉”,秦至漢笑笑,那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方冬榮搞不懂到底為什麽能做到“言必信行必果”卻是“小人”,而且孔子還說這樣的人是第三等人,那麽自己呢?我能做些什麽,又能說些什麽?
在一次大型考試裏,閱讀理解是劉震雲小說《一句頂一萬句》的節選,有句話是作者對“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理解,他說“徒兒們以為遠道來了朋友,孔子高興,而老汪說高興個啥呀,恰恰是聖人傷了心,如果身邊有朋友,心裏話都說完了,遠道來個人,不是心裏填堵嗎?”方冬榮讀着這句話竟然發起呆,他怎麽也想不通這句話竟然還可以這樣理解,結果忘了寫作文,分數竟然是班裏倒數第一。其它科目也一樣一塌糊塗,他認為自己在語文上下的功夫最多,一定能學好,卻沒想到平時從不學習的劉文遠他們都比自己考得好。
那段時間,他甚至忘了班裏還有去年冬天自己莫名喜歡上的那個女生,滿腦子都是課本以外的東西,所有熟悉的名字也在自覺回避。他忘了和誰發生過争吵,也忘了自己都做過什麽,就那麽一個人不斷重複着形單影只的日子,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
天氣在逐漸變暖,陽春三月,桃芳柳酥,校園裏從不會因為某個人的孤獨而缺少熱鬧。
也許是豐子落和孔可嘉的包容,也許是秦至漢恰到好處的提醒,方冬榮漸漸開朗起來,回宿舍後會主動和段乾鄭文凱打聲招呼。但是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有提起過,再過不久,也許等不到暑假,鄭文凱就要回去念學,在市區,一所更好的學校。
語文課上老師講的是曹操的《短歌行》,講到最後一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時不知何種緣由又說起了曹操的大臣荀彧,秦至漢說此人先事袁本初,又佐曹孟德,曹操稱他為“此吾之子房也”。問大家“子房”是什麽意思,竟然無人應答。倒是劉文遠一本正經地解釋到,“曹操是說他和自己的蛋蛋一樣重要!”女生們紅着臉發笑,秦至漢的笑容也同樣足夠謹慎,一只手掌輕輕拍打着額頭說,“也是,人家老曹的老婆可是比咱班女生加起來都多!”說完臉色立刻轉變,陰冷下來,擦掉了黑板上的那句話。
方冬榮來不及翻看字典,已經下課了,是放學的鈴聲。他穿得很整齊,因為要趕往一中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聚會。猶豫了好久,還是放棄了翻牆的想法,心想就像李晉說的那樣,和走讀生一起大大方方地走過去便是。說謊的人心裏總歸是有不安的,留宿生外出時見到門衛的心情和小偷與警察迎面走來時的心理準備大概是一個樣子。門衛看看他,他看看門衛,正打算說出入證忘了帶了,卻被身後的同學擠擠搡搡一股腦推了出去。
當時很多學生還沒有手機,方冬榮正發愁去哪裏找到他們,幸好一中旁邊的飯館并不多,那個被大家叫做“老車”的朋友一眼就認出了他。被老車帶進一家燴面館時,方冬榮先是犯了一個愣怔,又勉強答應。他心想,“難道——你他媽忘了曾經請我吃過一個星期的扯面嗎!”
因為兩個學校規定不同,木槿中學中午午休必須回到宿舍并且不允許在班級逗留,而一中卻是要學生全部待在教室裏等待學生會的人挨個點名。
方冬榮開玩笑說:“怪不得一中是重“點”中學,點名制度實在不敢恭維……”
老車含糊地回答他:“木槿中學也不錯,名字就好聽!”語氣中大有鄙夷之色。
告別後時間還早,方冬榮沒有打車,一個人慢慢悠悠地在街上閑逛。從濱河路過,可以在公園裏繞一圈,那裏有板凳,有樹蔭,有河面上吹來的風。天陰沉了很久,今日終于放晴,雲彩飄到萬裏之外,像一束束棉花糖被風卷起,旋轉着嬌嗔着停留在天際。濱河公園是縣城綠化最好的公園,歷史老師王剛就經常來這裏散步。上課時常常談起在公園裏遇到的接吻的人們,他說有些人喜歡晚上鑽進小樹林裏談情說愛,結果找不到公廁的人也溜進去就地解決,直到聞到臭味才發現身後竟然還蹲着一個人……
其實大家心裏有數,那個找不到公廁的人不過是摳門的王剛自己罷了。雖然是公園,哪裏有所謂的公共廁所,不願意掏那五毛錢便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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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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