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伍
大家定睛一看,原來是李晉。
“咦,你咋又來了?”姜片詫異地問到。
“別瞎叫,我可不是你‘姨父’!”李晉說着習慣性地往門外吐了一口吐沫,“咋地,不想讓我回來啊!”當時不少抽煙的高中生都有這個毛病,時不時得吐吐沫,像雞拉屎一樣,撅起嘴唇“噗”得一下子就是一口。
當初李晉回家時,不知是出于何種情感,方冬榮也有些不舍,起碼中午回宿舍後看不到他和他的幾個朋友頭對頭吃泡面了。他們總是喜歡吃泡面并且吃完也不收拾,但是又總能從他們嘴裏聽到年級裏各種及時的新聞,比如誰和誰不對付估計要幹仗,或者哪班的女同學長得漂亮,是胸大還是屁股大他們都最清楚。此刻看到他又回來,并且又和原來一樣住在了自己的下鋪,心裏既有些激動又有些難過。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對于能不能留在學校李晉其實無所謂,只是他爸不同意。也有人傳言,說李晉他爸帶着人直接闖進了政教處,對翟禿子說如果不讓他兒子繼續念學就讓他好看!其中還有人光着膀子,背上紋着左青龍右白虎,可把翟禿子吓壞了!
方冬榮不知道自己告密這件事李晉是否會告訴別人,更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會不會記恨。後來又看到他和井儀纏在了一起,總歸是再沒過什麽交流。
日子一天天流逝着,方冬榮和吳菲的近距離接觸是在入冬以後。新調好的座位,他倆不在一個小組,卻都是最邊緣的一個,距離很近,随便故意扔支筆到地上撿的時候就能順便打聲招呼的那種。吳菲從來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從眼神裏可以看出她并不喜歡自己。
由于乒乓球打得不錯,方冬榮和樓上另外幾個班級的同學成了球友。那群人裏面有一個人叫方正,和不少家用電器一樣,長方臉,頭發是自來卷,總是油光發亮地支棱在頭頂,愛笑,一笑嘴就歪。大概是因為和自己同姓的緣故吧,方冬榮格外地留意他。可悲的是自己球技實在沒有人家好,并沒有什麽親近的機會,不過只要看到他在打球,方冬榮就必會在旁邊待着,找機會和他過上幾招。
季節已深,太陽升起得晚,早自習下課後剛好從女生宿舍樓頂露出半邊臉,紅暈擴散到每個女孩的臉上。球臺上落着一層薄薄的霜,像溫度計被打碎後流出的水銀,閃閃發着光。方冬榮和海源端着碗在蓮心湖正罵盛飯的小個子摳門,看到方正在打球,便狼吞虎咽地吃完後趕緊跑過去。去撿球的時候,擡起頭看到吳菲提着暖水瓶走到跟前,竟忘了打聲招呼,接過她手裏的球又跑了回去。
一直到預備鈴敲響,方正還忙不疊地喊着:“來來來,最後一個球!”
“說好了,最後一個……”
收手後兩人一路小跑,沖向教室,路上方正問他叫啥名,在哪個班級,兩人算是交上了朋友。
吳菲是競選語文課代表時才陡然進入方冬榮視線的一個女生,話不多,臉上很幹淨,笑起來甜甜的,不笑的時候卻是冷冰冰的,之前并沒有聽誰說過她漂亮。或許是因為秦至漢的緣故,方冬榮在意着一切與語文有關的事物,自然也少不了關注她。當天在多媒體教室,方冬榮坐在吳菲左手邊,靠近窗戶。看到肖大寶在雨中對着走過的女生唱《小芳》的時候,一方面幻想着将來自己有一天抱着吉他的模樣,一方面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這位姑娘。去廁所的同學不小心撩動窗簾,一束光剛好打在桌面,被他的身子擋掉。方冬榮故意向後仰身,光束又映上吳菲的左半邊臉,皮膚白皙動人,臉頰上微微透着紅暈,眼神很清澈,認真地欣賞着電影,間或婉轉一笑,秀眉微收,發梢好似系着無數銀鈴當當作響。這讓他想起《神雕俠侶》中的小龍女,站在古墓裏,和煦的陽光從洞口直射下來,臉上正是這般表情,平靜如水又深情如風,歲月被戴上金黃,花香放慢腳步。正思躇間,那姑娘悄然扭頭,和方冬榮對視,此時一切又重陷入黑暗,姑娘只是感覺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卻不曾知道那人的思緒早已飄出了多遠。方冬榮回過神來,趕緊向前趴在座位上,間或再次扭頭,自以為不會被人發覺,卻不知眼睛實乃人身上最為靈異的一個器官,那被自己注視的人是能夠感受得到的。
回去後方冬榮并不曾和吳菲說過幾句話,又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好多次實在沒辦法才說要抄她的作業。但有時候,她的作業也沒寫,說話時瞪着眼睛惡狠狠的,便不敢再要。
每星期五上午都是作文課,秦至漢會把他認為的好作文印在導學案上發下去。方冬榮不知道自己寫得到底好不好,卻一點也不喜歡別人寫的,認為他們只知道從課外書上抄句子,雞湯一碗又一碗,來來回回就那幾句話。自己的作文又從來不讓別人看,也沒被誰誇贊過,不過他依然每一篇都認認真真地寫。和豐子落坐同桌時,豐子落問他要過,心裏明明想讓人家看看嘴上卻一口回絕。可是他經常懷疑,別說是作文,估計自己的日記本她都偷偷瞧過。
作文題目布置下來之後,老師說伊利公司要在市裏舉辦一個作文比賽,問大家誰想參加。剛開始沒人說話,等到有人躍躍欲試想要舉手的時候,他又說已經決定好了,讓吳菲和杜宏宇去,每個班級只有兩個名額,要先參加學校的初賽。方冬榮也想去,卻是一句話沒說,期待地望老師一眼又沉默了下來。他想不通,老師到底是否看重自己。他們經常會占用語文的晚自習時間去辦公室打乒乓球,案子是用兩張課桌做成的,對技術的要求自然很高。情景往往是方冬榮發呆或偷偷看吳菲的時候,秦至漢悄悄站身後拍一下他的肩膀就直接走開,一看不是班主任他便匆匆跟了出去。兩人水平旗鼓相當,常常一節課下來仍是難分上下,便自然而然地逃過了下一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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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後方冬榮常常想,老師都沒有和別的同學打球,說明他還是在意自己的。
下午的體育課上,解散後大家看到秦至漢也在籃球場,正投籃。幾個男生興沖沖地走過去後他拍着籃球說到:“來,每個人一次機會,看看誰能投進!”
大家都躍躍欲試,最後杜宏宇和另一個男生投進了。秦至漢一揮手,他們倆人跟在他身後走了。方冬榮心想他們無非是去打乒乓球,自己又不是沒打過,沒什麽好稀罕的。其實他也想投一次,卻終究沒湊上前去,看秦至漢和別的同學閑聊時心裏莫名地緊張,想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又不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高中的體育課每周兩節,美術課和音樂課輪流上并且是每周一節,随便一個什麽理由就被別的任課老師占用實在是常有的事。比如體育老師打牌去了,或者班主任要補課,甚至歷史老師下周有點事這周先把這節課上了這樣的理由也完全沒人推翻。而讓大家痛徹心扉哭笑不得的是,竟然還有過任課老師為了争體育課鬧翻臉的情況。
而說起歷史老師,方冬榮的歷史老師可真是值得一提。叫王剛,和六班班主任餘達一樣是東北人,眼睛喜歡骨碌碌地轉,如把時間推後十幾二十年,絕對是一個調皮搗蛋的貨色。和電視上那個王剛一樣,愛講故事。只是這個王剛瘦得很,三角臉,尖下巴,頭發出油多,總是黏糊糊地倒在額頭上。喜歡穿一件大號的西服,大家都認為有點像小頭爸爸的意思。他經常跑步,體育隊的人都跑不過他,他還能倒立,一立起來秋衣就囤到胳肢窩,肚子上浮現着一癟一癟的肋骨。
當時大家最想上的兩門課就是語文課和歷史課,至于體音美有沒有多數人也無所謂。真正想出去撒野的人,所謂紀律是攔不住的。劉文遠李晉他們經常逃課去球場,光着膀子,褲子有時候囤到了屁股上,能看到被汗水浸濕的內褲。班主任多次在課堂上罵他們混蛋,打籃球時光着膀子不說,腚都快要露出來了,放着好好的皮帶為什麽不能勒緊一點?
人和人的審美觀不一樣,而青春期裏的大多數男生卻一致認為吊裆褲才是耍帥的必需品,王剛也是這樣認為。
歷史課上王剛從來不拿課本,上課後往黑板上寫下大标題便開始講故事說笑話,一開口就有一股子濃濃的東北大碴子味兒,大家誰也不明白為什麽平時根本一點都不搞笑的話随便一句放到課堂上就變成了□□。王剛講的其實也只是生活裏的小事,他說離家太遠了,一年基本上只能回家兩次,每次只要一到家,就會生出好多亂子。
同學們好奇會有什麽亂子?
“東北那地兒冷得很,特別是冬天,真和電視裏演的一樣,都不敢在夜裏出門撒尿。”
又問大家“看過《闖關東》沒?”
知道他要講下去,誰也沒有打斷,同學們只是不住地搖頭。
他說,《闖關東》裏有個細節演得好,男人撒尿時得準備一支木棍,一邊撒一邊敲,弄不好就得當光棍。但是導演組畢竟不是東北人,對當地情況還是不夠熟悉。你想啊,人背了那麽多東西走一夜路,即使再冷也會出汗,只要出汗第二天褲裆裏一定都是冰淩茬子,難受得緊,這點他們并沒有拍出來。還告訴學生們回家後老媽待他親得很,當寶貝養着,到吃飯時,他就從炕上爬起來吃現成的,吃完倆腳丫子一蹬,把桌子蹬到一邊,裹着被子繼續睡。外面刮着大風,呼呼地,玻璃亂響,躺火炕上真是舒服。說着閉上了眼睛好像回到了記憶裏一樣臉上幸福得不行,同學們可羨慕極了,一個個東倒西歪地伏在桌面上似睡非睡地聽着,不斷傳出咯咯的笑聲。
有一次,講到村上李寡婦待他也特別好時,班主任正好溜到了後門口。聽到他咳嗽的信號,大家一個個即使是睡眼朦胧,卻也在二分之一秒裏坐直了身子。王剛半張着嘴看同學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騙過了老史,甚是驚訝。緊跟着話鋒一轉,說大家抖擻精神好好聽講啊,說完往黑板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李”字。
這時班主任已經站在前門口,王剛沖他點頭笑笑,繼續說,李耳的《道德經》寫得好,裏面有句話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啊生萬物呢!”雖然大家都搞不懂他說的是什麽,卻又覺得實在好笑,便不住地搖頭又點頭。
班主任板着的臉上明顯有一絲笑意,或許是他快要忍不住笑出來了,随即假裝只是路過。但是他并沒有看見黑板上寫着的這節課的大标題“羅斯福新政”,和老子幾乎沒有半毛錢關系。
班主任走後王剛問大家:“知道為什麽往黑板上寫了一個‘李’字嗎?”
大家亂哄哄地說到:“因為你要講道德經啊!”
他搖搖頭,說是怕忘了剛才講到哪,咱接着說說李寡婦。“李寡婦有一個女兒,小我好幾歲,按年齡算我倆怎麽也不合适啊,可是反過來想想我畢竟也是一位人民教師呀,有人願意把女兒許配給我也算情理之中嘛!”到了後來他才知道,李寡婦是因為自己看上了他而不是女兒看上了他才對他好,“但自己怎麽說也是一名人民教師呀,怎麽能随随便便就和寡婦好上呢!”後面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關于自己是社會主義好青年的話,直到不少人沉沉睡去。
一個故事講完,也該下課了,王剛便在同學們的掌聲中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教室。
有人說,王剛本身就是一無賴,整天在校園裏混日子領死工資。但是也有人說,王剛的過人之處正是在于,高中的歷史課本他能一邊講故事一邊倒着背下來,比如上次那堂課就是證明。
時間過得很快,在另一個晚上,頭頂的喇叭裏通知說,參加作文競賽的同學馬上到會議室參加比賽,還要帶上筆。方冬榮心裏猛地被刺紮了一下,自己哼了一聲後頭也不擡地繼續讀那本《朝花夕拾》。
讀到範愛農被水淹死,心裏一陣莫名傷感。魯迅說他本是凫水的能手,不料最後卻被水淹死球了,世事無常實在令人傷感。書算是草草讀完了,心裏卻空得厲害。
數學老師來到教室時他還在發呆,眼看就要走過來了,同桌還來不及叫他,吳菲也急匆匆地走回了教室。
吳菲搶先數學老師開口:“老師,語文老師讓方冬榮去參加作文競賽!”說完戳了戳他後脊梁骨。
方冬榮一臉愕然地把書順手往抽屜裏一塞,急忙走了出去。在後門口回過頭看見數學老師一只手正往他課桌下摸,不知道她會不會把書收了去。那本書是他到高中後買的第一本書,十多塊呢。他并不喜歡數學老師,盡管很多同學都認為目前的數學老師挺好的,溫柔,善良,從來不罵人。但自從初中那件事過後,他就對所有的數學老師沒有過好感。
吳菲走在前面,方冬榮不遠不近地跟着,吳菲走快一步,他就跳上一步,吳菲慢下來,他也慢下來,兩人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本是要問她一些問題,卻忍不住想起曾經寫在紙條上的那句話,方冬榮忍不住發出幾聲癡笑。
吳菲突然停下來,彎着兩只眉毛問他:“你笑什麽?”
方冬榮趕忙站定,收住笑容,支支吾吾地反問到:“作文競賽不是,不是——沒有我嗎,怎麽這會又讓我參加了?”
“哦,杜宏宇昨天打了一夜游戲,剛才告訴我他實在困得不行,怕一會睡着,所以我就回來叫你替他參加。”吳菲說完又繼續向前走。
“那他人呢?怎麽沒回教室?”方冬榮跟上幾步追問到。
“不知道,他說他要找個地方睡覺去。”
“哦——”
“別哦了,趕緊走吧,嗳,剛才你笑什麽?”
“沒什麽!”
方冬榮斷然不會想到,自己早在初中二年級時在紙條上寫下的“誰看誰就被□□了”這句換來了倆大巴掌的髒話在幾年後卻成了廣大青年們引以為傲的口頭禪。卻也在心裏為年少無知時犯下的這個錯誤感到汗顏,想到那位年輕的數學老師,又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作文是半命題,關于感恩。方冬榮思考了好大一會,終于放棄寫豐子落,盡管她的胸很大,終究還是比不過奶牛。最終的作文題目便是《奶牛》,他連牛奶都很少喝到,字裏行間對伊利公司的感激之情卻又是溢于言表。其實他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寫,不過仍舊以為既然是伊利公司舉辦的作文競賽,誇他們是肯定沒錯的。
從會議室出來已經九點多,寂靜的冬夜裏能聽到腳下潺潺的水聲,站在小橋上等吳菲過來。不遠處的教學樓裏發出燈光,把幹枯的柳條投映到遠處的草地上,吳菲的身影從上面走過,看不清她的頭發,看不清她的臉龐。清冷的月亮在空中挂着,星星像是懸在頭頂的水晶。就在那一瞬間,在吳菲遠遠地喊“方冬榮是你嗎”的那一瞬間,方冬榮喜歡上了她。
“嗯,是我啊!”
“你寫得那麽快嗎?為什麽不等着我?”畢竟是在黑暗裏,女孩子難免會感到怯怕,吳菲幾個快步走到了方冬榮身邊。
“哦,我——在等你啊!”
方冬榮問她寫的啥,她說她也不知道,本是想要感恩老爸的,最後還是寫了老媽。
兩人随便聊着天往前走,不知不覺吳菲又走在前面,方冬榮跟在身後。除了聞到吳菲頭發裏淡淡的香味,他還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蟬鳴,又像風聲,像下雨,又像落葉紛飛。總之,是這個冬天裏聽到的最與衆不同的聲音。
他小心翼翼地問吳菲聽到什麽沒?吳菲說下課了,鈴聲正在響。但是他很肯定,自己聽到的絕不是鐘聲。
回到宿舍,胖子和姜片正在讨論井儀。
胖子讓姜片猜猜李晉睡過井儀沒,姜片若有所思地回答他:“不可能吧!”
胖子一臉壞笑地說到:“怎麽不可能,今天晚上我看到李晉手裏拿着一沓避孕套,還在課堂上沖井儀使眼色,井儀的臉紅得和日本國旗一樣!”
看方冬榮臉色沉郁地從身邊過去,胖子又強調了一句:“操,那沓避孕套足有十來個!”
以前胖子他們當着方冬榮的面讨論井儀的時候并不多,但自從李晉回來之後,方冬榮和大家的關系就越來越差,現在也根本沒人避諱。因為李晉家是縣城的,很多人并不敢拿他怎麽樣,同宿舍的其他人更是對他百依百順,時不時叫他晉哥。可是無論怎麽平衡自己,見到他的時候方冬榮總是感到不自在,一來二去兩人的話就少,同在一個宿舍又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沒話說就意味着關系的破裂。而和最有威信的人破裂,就等同于和所有人破裂。
“如果命運重新給我一次機會,我寧願選擇陶若冰,而不是——井儀!”方冬榮模仿着《大話西游》裏至尊寶的腔調,半開玩笑地說完後躺回自己床上不再說一句話。
那位名叫陶若冰的女生皮膚很黑,臉小得像一顆桃核,不對稱的下巴上凸起的嘴唇,讀書時能讓人看見滿嘴的龅牙。從開學第一天起她就坐在教室最後面的角落裏,沒人看見她笑過,因為大家幾乎不願意和她說話。而同班這麽久以來方冬榮甚至沒有看清過她到底長得什麽樣子,開她的玩笑也實在沒有任何惡意。旁人只當作笑話聽,自然不會明白他的內心有多惆悵。
說這句話時是在宿舍,等午休過後全班同學都聽到了,陶若冰當然也在內,而說出去的人正是胖子。方冬榮當着所有人的面罵他去你媽的,兩人差點就要打架,李晉攔下來的時候班主任剛好趕到教室,最先看見的卻是哭泣的陶若冰。
陶若冰長得醜,卻很要強,一言不發地趴在座位上。班主任起初是出于關心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反複問了好幾遍她才低低地回答,沒事兒。班主任嘴上不說什麽了,臉上卻露出明顯的厭惡表情,顯然是在說“沒事兒你哭什麽啊!”
下課後大家該說說該笑笑,似乎誰也沒把上課前發生的事放在心上,低着頭憤憤不平的方冬榮甚至可以聽到窗外走廊裏有人故意扯着嗓子模仿他說過的那句話。
宿舍裏住的是六個人,除卻李晉姜片和胖子之外的另兩人從開學那會兒方冬榮就不喜歡,而自卑內斂又争強好勝的性格也恰好左右了他與人交往的分寸。回宿舍後一言不發地躺到自己床上,心裏滿滿的委屈和不安。他想起白天吳菲看自己的眼神,說不上反感,卻滿是不解和疏遠。窗外空地上依舊傳來癞疤狗的叫聲和食堂老板的辱罵,那種夏秋交替時既聒噪又幽冷的聲音不自覺地在耳邊響起。夜,到底顯得漫長,第二天便只能眼睛通紅地看着面前的人們。很快他就發現,陶若冰不見了。早自習的預備鈴聲剛剛打響,他下意識地望向陶若冰的座位,課桌上空空的,似乎正坐着那個始終沉默的低着頭的女孩,又似乎沒人在那裏,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那樣一個人一樣空蕩。
他困得不行,英語單詞背起來枯燥乏味。朦胧之中,班主任從面前走過,彎腰詢問着陶若冰的同桌,後來,沒有任何轉折的,陶若冰辍學了。大家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更沒人知道她是何時走的,有沒有對這所學校對這個班級若有留戀。對于她的離開,班主任并沒有多說什麽,甚至有的任課老師很多天之後才發現班裏少了一個人。
也許不會有誰在意這樣一個女孩的離開,更不會有人揣測她可能在心裏想些什麽。但是後來的日子裏,方冬榮總是感到深深的愧疚和傷感。他沒有想到,書本上深厚的友誼在現實裏如此脆弱,他更沒有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話竟會對周遭環境帶來這麽大的影響。陶若冰走後,方冬榮和同宿舍的人關系徹底惡化。他最好的朋友海源和萬裏都在樓上的班級,平時很少見面。吃飯時自然不再有人和自己一起,他便常常一個人端着飯碗在後山曬太陽,下課後待座位上悶着頭看書。日子變得孤獨起來,開心的不開心的事全都埋在心裏,想說的話不想說的話全都堆到失眠後的夢裏。他開始依戀語文老師秦至漢,好像世界上只剩下這麽一個願意聽自己說話的人。時不時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他想把學習搞好,想讓自己強大,想變得了不起。
等和秦至漢漸漸熟絡之後,他才發現原來面前的這位老師性格當真如此古怪。他笑的時候臉上有大大的皺褶,像歲月欠他過什麽。他的頭總是歪歪的,走路時看起來尤甚,難怪方正背地裏給他取外號叫“大歪脖”,而“小歪脖”是方冬榮送給方正的新綽號。
在《中學生閱讀》上方冬榮第一次讀到了關于韓寒的文章,寫他的應該是個女孩,她說“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過文字竟然還可以這樣組合!”她正讀的是《長安亂》,她愛韓寒愛得不行,想要和他見上一面。可韓寒到底是誰,方冬榮還從未聽說過。
中午吃飯時,他特意找到海源,問他知道韓寒嗎?
海源說,知道啊,還記得開學當天你在書店拿的那本書不?那就是他寫的。
帶着極大的好奇心,方冬榮開始了韓寒的閱讀,買的第一本便是《韓寒五年文集》,足有一公斤重,卻不到十塊錢,因為是盜版。後來漸漸對韓寒了解得更多,也知道了郭敬明,看他們的粉絲在網上互罵,吐沫星子從上海飄到北京。雖然還不知道新浪具體是幹什麽的,但他一直以為在那裏可以罵人,罵誰都沒問題,而且還可以出名。他找到秦至漢,手裏捧着自己的日記本。說想寫些東西,求求老師指點迷津。秦至漢仍是一擺手說,跟我走。
作文競賽那天晚上方冬榮和吳菲路過的小橋名叫“少年橋”,因為橋上刻着王維的《少年行》,一共有四首。秦至漢指着其中的“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一句說,此橋若叫做“垂柳橋”才是甚好!
方冬榮不知道他要說什麽,擡頭看看溪邊的垂柳回答,哦,是的!秦至漢又讓他看路旁的冬青樹葉子,問他看到了什麽,他回答說很多鳥屎。秦至漢笑笑,可能是天氣冷,也可能是失望,笑得并不自然,臉頰紅紅的,一直紅到眼眶。
回去後仍舊坐在座位上發呆,課堂上英語老師認真地把很多人講到睡着。方冬榮絞盡腦汁在揣摩秦至漢的話,口水悄無聲息地從課桌上滴落到大腿上,叫醒他的卻是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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