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如果大學這幾年算是我的後半個青春的話,我想我是在火車上度過的。從家到安陽,從安陽到鄭州,又到蘇州,再回去,回到安陽,到周口,路過鄭州,最後到青島,再次路過鄭州。鄭州對于我,早已不僅僅是一個交通樞紐或是一個中轉站這麽簡單。

路過長江大橋時安靜的車廂突然躁動起來,輝子無辜地被我吵醒了。大家一起向窗外望去,黎明前的江面在霧氣中顯得更加波瀾壯闊,像一只沉睡的猛獸。橋墩安安穩穩地站在水中,紅色的鐵架上剝落着大塊大塊的碎片,列車一趟趟飛馳而過,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歲月深情,還是淚水沉重。人們無可選擇地被懸在半空,或猙獰或醜陋,可憐地做着關于女人和金錢的夢,一切都是謎團。

正應了愛默生的那句話——所有事物都是謎團,而解開一個謎的鑰匙,是另一個謎。

愛情是謎,生活是謎,明天,也是謎。盡管,所有人都長着咪咪。

從火車站出來,天上淅淅瀝瀝地落着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人們站在屋檐下躍躍欲試,想走出去,又怕被淋濕。不遠處可以看見海,隔着濕漉漉的寬闊的路面,幾把彩色的雨傘下是衣衫褴褛的清潔工,海上黑色的小點是游泳的人們。青島火車站最初是德國佬建的,至今已有百餘年歷史,高大的鼓樓之上是靜谧而又陰沉的天空。面前偌大的廣場上,竟是空蕩蕩的,一切顯得莊嚴肅穆又郁郁寡歡。

我們坐了一夜車,都有些累,輝子布滿血絲的眼睛裏依然放着光,忘了問我眼角的鼻屎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我又彈了下指甲告訴他,輝哥,我餓了。

他舔了下幹裂的嘴唇,擡頭看看天,突然問我敢不敢去海邊,讓雨淋濕。

我說這有什麽不敢,但是我真的好餓。

他咽下一口吐沫說,如果你和我去海邊,一會飯錢我掏。

我們在火車站外的圍欄裏轉了一個大來回還是沒有找到出口,索性直接翻了過去。

雨很大,公交車卻同樣被塞得滿滿的,渾濁的海水淹沒了一切發動機的聲音。站在海邊的這一刻,我倆都傻了。放下背包,甩掉運動鞋一口氣沖了出去。天和海的盡頭,烏雲密布,雨像是從海面升起,又像是從雲彩裏落下,卻打不濕海鷗的翅膀。它們瘋狂地一躍而起從空中盤旋直下再忽地扇動兩翼直沖雲霄,看不出是在歡迎我們還是在排斥我們。面前有一個木質結構的亭子,四周站着從火車上下來的人們,有人呼喊,有人拍照,有人對着天空發呆。海浪從遠處翻滾過來,打到腳上,褲管嘩啦一下子濕了半截。

我哈着腰喊到:“輝哥,不能再往裏面去了!”

他卻像個瘋子一樣,根本沒有聽見我的話,颠簸着身子站在水中吶喊,向遠處的老頭打招呼:“大爺,早上好啊!”又轉過身幾乎是喪失理智地問到,“你他媽敢來游泳嗎?”

我更加提高了嗓門:“老子怎麽不敢,可是我餓了!”

他又扯着嗓子喊到:“要是敢進去游一圈,我管你一天飯!”聲音近乎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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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大海呀全是水!”

“嗨,海燕啊全是腿!”

“嗨——青島,我們來了!”

“嗨——大爺,我們來了!”

我倆穿着衣服向那個老頭游了過去,外套被遠遠地扔在沙灘上,漂浮物一次次簇擁過去,終于把它掩埋了。伴随着每一次浪潮,身子被海水高高地舉起,再忽地降落,兩只腳蹬不到任何能讓自己感覺踏實的地方。雨滴時大時小,拍打在水面,眼前激起水花,世界是黑色的,強大與渺小共存。

世界上或許會有很多個海,但我們所見到的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海水是鹹的苦澀的,海風是燥熱的腥臭的,躺在水面的那一刻,一切卻是甜的,甜到讓人沉醉,甜得令人發狂。第一次見到大海的感覺,就好比第一次□□,身體全然不是自己的。那位五十幾歲的大爺是我們來青島後認識的第一個人,他已經游了十幾年,無論刮風下雨,從不間斷。但是他沒有告訴我們從海裏出去要沖淡水澡,以至于吃過早餐後輝子才既好氣又好笑地罵我是瘋子傻子二愣子,臉上全是鹽,可以腌蘿蔔。

用礦泉水簡單洗過之後,我們直接去了目的地,海中的一個小島——靈山島。

我們打工的地方是一家農家院,在小島的腳下,靠近碼頭,站在樓頂可以看到來往的船只,女人們戴着花花綠綠的帽子一天到晚忙個不停。打漁的人們把巨大的漁網高高挂起,遮住太陽,也遮住很多生命的一生。

海邊并沒有想象中涼快,因為溫度的高低和是否靠近海岸并沒有多大關系。很快,日子變得無聊起來,每天都在見着同樣的人們,也在不斷重複着同樣的對話——“小夥子家哪的?”“在哪上學?”“哦,不是青島啊?”“那為什麽跑這麽遠?”……

我瞎編了很多理由,卻唯獨沒有告訴過他們,我是為了拍一部微電影,我需要資金。在無數個忙碌的午後,我并沒有休息,而是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劇本,聽着浪花打在岩石上的聲音,想着自己即将實現的夢。輝子早和我說好,他在這個暑假掙到的錢會全部借給我,他不懂我想要的是什麽,但是他知道能幫我的是什麽。我說你俗不俗,就知道談錢,我替你多幹些活,到時候讓我少還點行不?他說你還是去貸款算了吧!

對呀,我還可以貸款啊!

于是,這些天我常常在想,要怎樣才可以瞞着家裏把生源地貸款搞定。因為我不确定父親是否支持我,更不想把這件事說給家人聽,我的夢想為什麽要強加在別人身上!

請原諒我又一次談到了俗不可耐的“夢想”兩個字,它讓我無端想起了放假前在語文結課考試上寫過的這段話:我是體育系的一名學生,卻做夢都想離開體育系;我喜歡游泳和乒乓球,如今的專業課卻是網球;小時候想成為一名歌手,後來想當作家,結果在這兩條路上沒做成一件事;我還喜歡音樂,前不久買過一把挺不便宜的吉他,此刻也早已忘了當時的用心;喜歡看書喜歡寫字,也曾計劃過幾部小說,無奈時不我就;如今又喜歡上了電影,所以我自己的微電影已籌備完成,将在九月份開拍。最後,講一個曾頗有感慨的段子——某人,初從文,三年不中。後習武,校場發一失,中鼓隸,逐之出。遂學醫,熟讀《本草綱目》,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這麽多年過去,我們明白越來越多的道理,可到頭來不但不願再去反抗,反而是更多的妥協,對自己,對社會,對這個操蛋的世界。那麽,你可曾嘗到奮不顧身的感覺?你所做過的最酷的一件事是什麽?你的下一個目标又是什麽?重要的不是最終得到了多少,而是你為此付出了多少。沒有人喜歡失敗,失敗卻喜歡所有人。或許,我們缺少的,不只是勇氣。在一條路上踩到了狗屎便換另一條路走,是大多數人的選擇。所以,在這個世界上,大道理都被懦夫講完了。

我在不同的領域裏嘗試過很多次,跌跌撞撞,多數是半途而廢郁郁而終。可現在,我想玩一次命。

晚上躺在床上和輝子商量着貸款的事,手機屏幕突然亮了。

是一枝花的消息,“你在青島嗎?”

我回複,“嗯,海中的一個島上。”

她好像在自言自語,“我在深圳,突然想找份工作呢——”

沒來得及回複她,又發過來一條消息,“噢,也不是,我和朋友打算去廈門大學看看呢,我看見你在海邊的照片了,挺帥的!”

本來是想告訴她這邊有工作啊,你随時可以過來!結果只好删掉後重新輸入“青島這邊挺好的,你要是想來的話,聯系我,這是我號碼……”

是啊,這是上大學之後她第一次主動聯系我,也是那次從周口回來之後我們的第一次對話。我曾堅決地删掉了她的電話號碼,直到自己換號也沒再告訴她,我對自己發誓,再也不要聯系她了,給她自由,也讓自己自由吧。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我此時所做的一切,似乎仍是為了她。我不忍心删掉她的qq,忍不住會去翻看她的微博,季節交替的時候,會在意她穿過哪種顏色的衣服,會記下她去過哪些地方。甚至會因為她的一條心情,煩躁一整天。我想知道她想要的禮物,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想知道她是否有了男朋友,想知道關于她的一切。只是,從來不會有人告訴我這些。

看到她和閨蜜在海邊的照片,我猜想她只是在深圳的夜裏想家了或是聽見濤聲後的一時心動,給我一聲問候而已。

第二天一早她果然發來消息,“其實我就是随便問問,我是打算過要去青島的……”

我回複她,“嗯,注意安全,那麽漂亮的姑娘,可千萬別被人拐跑了!”

發過來一個害羞的表情,“我要出發了,再見!”

我可以當作是你想我了,哪怕僅僅是站在海水中的那一刻想起了我而已,可以嗎?

或許,這就是造化弄人吧,想忘的忘不了,想放的放不下。海邊的日出很美,日落也同樣熾熱,紅色暈染到整個海面,像被人遺忘的夢,像燃燒了一整個冬天的火焰,像青春啼出的血。看到沙灘上留下的腳印,常常會想起她,沒有了當初的炙熱,也沒有了曾經的執拗,只是深情地想起她而已。希望她找到愛人,希望她過上好的生活,希望她自由,希望她快樂。希望她無助的時候會想起我,失落的時候能夠聯系我。

我願意做你一輩子的貼身護衛,做你一百年的喜劇之王。我願意和承諾過你的一樣,只做你最好的朋友。說什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鬼話,去他的吧!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裏,劇本被我再次更改,同時也一共寫下了七篇文章。要麽是蹲在岩石上看海的時候寫的,要麽是晚上坐在碼頭吹風時上寫的,甚至是躺在老板的觀光車裏寫的,要麽熬夜,要麽早起。最後,我發現海邊的蚊子竟然也有好多,這些蚊子不可能飄洋過海,一定是生下來就在這片土地,一生深愛着從不認識的人們。

發表之後有人問,你的文章怎麽和題目完全不搭配?

我回複他,文章的名字和人的名字一樣,只是個代號而已,何必在意。

那七篇文章分別是:《我來到了海邊》、《做了一個夢》、《它從冬季來》、《講一關于海的故事》、《這裏的日出很美》、《像你的微笑》、《如果你能看到》。

分別是七個故事,七個關于別人的故事。所有人都不會察覺的是,它還是一首詩。

我心裏想着的,卻是同一個人。

或許有一天,你想起自己曾默默點過贊的這些文章,嘴角會自然地浮現一個淺淺的微笑。

我知道,你在讀。

秋季開學,大三的上學期,手中緊緊攥着輝子我們倆整整一個暑假的血汗和回家後費盡周折辦下來的八千塊錢生源地貸款,以及,以及幾個朋友的壓箱底,心裏沉甸甸的,每一口呼吸都異常沉重。而這些,父親自然全無所知。我認為在自己大學生涯的最後兩個年頭裏,想做的一切事都還有機會。劇組的計劃是兩個月時間把微電影搞定,結果到11月中旬天氣再次轉涼時,只拍攝了二分之一,我選擇了放棄。

真的,我放棄了。

我認為自己夠牛逼,別人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到最後才發現,我一點都不牛逼,別人做不到的,我也做不到。僅此而已。

接下來是一段偉大的自述。

每每遇到陽光燦爛的午後,看着窗外飄灑的落葉,田徑場上的人把下午踢成一個圓,足球在滾動,我的心也在滾動。在這兩個多月裏,我放棄過不止一次,可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但是在11月26日晚上,劇組的最後一次聚餐,我正式宣布解散。

在拍攝期間,我的确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優越感,大家背着攝影機帶着各種道具從校園裏路過時,在別人的目光下最振奮和開心的人,一定是我。有一個傳媒系讀大一的小姑娘專門拍攝劇照,每天晚上都會發給我一大摞的穿幫鏡頭,一個人坐在租來的房子裏,能笑上好久好久。因為我在體育系并沒有幾個朋友,即使白天身邊會有很多人,可是一到了晚上,在那間租來的公寓裏,只有我一個。但是我不在乎,我不認為這是孤獨,我的心裏住着一個女孩,這就夠了。公寓是為了對劇本、演員排練和吃盒飯而租來的三室一廳,為了所有人方便,離學校很近,房租也自然高出其它地方很多。但是我同樣不在乎,既然瘋狂,就必須誇張!我向很多朋友借了錢,大家也都很支持我,期待着我的作品,我一樣對自己很有自信。那段時間也是我發動态最多的時候,我把自己認為經典的臺詞搭配劇照發到各個網站上,點擊量不斷上升。我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多紅,更沒有想過是否會成為明星,但是起碼可以在這所大學,在所有認識我的人心裏,留下一個很屌的印象,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

我們的團隊并不專業,演員也幾乎全是朋友介紹後直接上場的,哪個院系的都有。但是對于這樣一所普通的本科學校而言,能同時擁有三臺攝影機和專業的錄音以及燈光設備,即使是傳媒系的學生也會覺得已經很不錯了。而那幾個已經是大二的攝影師,更是盡他們的所有力量,每天早起去系裏簽到,為我借設備,為我出風頭。

在劇組裏,說話最多的人是我,因為我會摳每一個鏡頭裏的每一個細節,我對那些場景實在是太熟悉了,閉上眼就能想到那個叫“一枝花”的女孩在整部戲裏一共有多少個鏡頭,一共說過多少句話,以及說每句話時什麽表情又是在哪個季節……

一天下來,最累的人也是我。那段時間,我徹底染上了煙瘾,也完全顧不得自己的體面。晚上會把一天的經歷都寫下來,記錄拍攝的進度和遇到的問題,再布置第二天的各項計劃。甚至中午去哪吃飯,晚上吃什麽,我都會事先想好。我會交代給飯店演員們的各種口味,誰喜歡吃辣,誰不喜歡吃酸,我都記得很清楚。

剛開始抽煙那會,沒想到會無法自拔。就像一開始愛上你,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拼命。

最讓我感動的是,音樂系的幾個小姑娘常常拍戲結束後會以各種理由抽身走開。什麽系裏需要排練,什麽要寫論文,甚至是男朋友找,只不過是想要給我節約開支而已。而最讓我虧欠的是,我占用了她們很多寶貴的時間,整整兩個月,所有人幾乎沒有上過課,周末更是沒有休息時間。大家像是有一個共同的約定,要幫我實現我的夢。我的所有忍耐和付出,故意不會在他們面前提起,但還是在某些時刻,讓我察覺到了他們的感動和憐憫。我實在想不到,感動大家的到底是什麽。

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很自私。我沒有給你們任何報酬,甚至會經常對你們發脾氣,為的,又只是自己這個強烈的心願而已。

因為,我太想證明自己,太想自己的成績被她看到。

然而,到後來似乎又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從微電影本來的名字《未央歌》改成《姑娘》的那一刻起。每一個女孩都是這個世界上的天使,你們生來就應該被珍惜,被愛,被守護。這是我認識這一大幫朋友後想法的根本上轉變,這部微電影應該是用來紀念我遇見的所有女孩們!

可是,我畢竟是體育系的人,對于攝影根本沒有半點專業知識。認為自己考慮的足夠周全,卻常常忽略大家的想法和感受。拍攝進度被一再擱置,常常又找不出原因。

等我意識到是自己的問題時,季節已經深了。我們可以在秋天拍冬天的戲,卻無法在冬季拍夏天的戲。這部微電影是關于我們的青春啊,對于最終的那場分別,我花費了太多心血去寫,卻在還沒有被大家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變得無足輕重了。後來這段日子裏根本沒有任何進展,因為我一直在拖着,我在等着一個關口,一個告訴所有人我的決定的關口,我只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終于,在11月26日這天,攝影師忍不住告訴我系裏早布置下來了大作業,可能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需要暫時離開。

我說沒關系,今天晚上再說,說完是咬緊牙關地苦笑。終于有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大家都可以解脫了!

劇組最後一次聚餐,其實是我的一場告別。有句話說得好,“當我一反常态的時候,親愛的朋友,你是否能夠理解我的頻頻舉杯和欲言又止?”吃飯時我喝酒最多,臉馬上通紅。好幾次,我緩緩地舉起杯子,騰到半空,半張着嘴,想說幾句關于告別的話,卻只是朝大家笑笑,再一飲而盡。不是因為我多能喝,更不是因為這個酒有多重要,而是在那一刻我不知道除了喝口酒還能說些什麽。大家也沒有說太多話,表達得最多的是,彼此都很榮幸,能夠認識這樣一群朋友。當然,最為榮幸的必定是我,對于他們每一個人,我都心存感激。

當晚十二點難受地醒來後,找不到拖鞋,我光着腳滿屋子找煙,用液化氣點着後有氣無力地窩在沙發裏忍受着脾胃的翻騰。

再次醒來是淩晨三點多,被凍醒的。沒被凍死,我很高興。去廁所時看到廚房裏依然燃燒着的火焰,才知道點完煙後竟然忘了關掉它。沒被燒死,我也很高興。

第二天我和國文從劇組租的房子裏搬家,張笑和王戈先後打來電話,問我用不用幫忙,我說不用,他們說想來看看我。我說又不是死人了,看什麽看!

不是害怕見面,只是不善于告別。

房子是當初為了拍戲而租下的,租下後閑置了近一個月。後來一個月裏,國文我倆入住,入住前我倆說好的,各過各自的,兩種生活節奏互不幹擾。但大半夜的時候會不約而同地一起下樓吃混沌,路上會默契地聊到各自見過的女生。淩晨一點唱歌,我彈吉他,他對着對面女生宿舍樓亂吼。我會在他的書桌上留下紙條,會趁他不在時往他的畫冊上亂塗亂畫。他會偷偷地彈我的吉他,拿我的煙,吃我帶回去的水果,用我剩下的洗發水。時而悲傷,時而癫狂,卻在眨眼間已然成為過往。

一大摞稿件被我随随便便塞進背包,單肩背起我的第二把吉他,出了門才意識到,心裏早空得找不到地方落腳。這把大二開學後新買的吉他,要比第一把好很多,而關于它的夢,也該要放下了。想一想,近三個月以來,沒在宿舍待過一個下午,沒吃過一次宿舍樓下的鐵板炒飯,沒有去過圖書館,沒到田徑場跑過步,沒再和除了劇組之外的任何人聯系,沒認真呼吸過窗外難得的明媚陽光,沒有關注過一枝花的動态……

我曾天真地以為,很快的,很快就可以給所有朋友們一個驚喜。

我承認,有過遺憾,也有過不甘,可每每想起前前後後所經歷的一切,竟會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充實。起碼,我會笑着安慰自己,乖,以後別再這麽玩了,傻逼!

祝願前前後後幫過我的每一位朋友,都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又能夠不彷徨不悲傷不失望。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世界,各有各自的繭,很高興你能來。因為路線不一致,我可能随時離開,但是我希望你能永遠不忘記,你曾做過的最酷的事。分開後,我不怎麽會難過,你一定會再錯過,不管我的好運氣何時用盡,都希望你能遇見對的人和好的事。

拍過一部半途而廢的微電影,是我在自己的青春裏所做過的,最酷的事,沒有之一。

第二天一早,我發表了題為《最後一篇日志》的文章,講清了關于微電影的所有始末,向所有關心我的人,期待着我的人,說了一聲對不起,我讓大家失望了。也把這句話說給了一枝花和我自己,我知道,她一直在默默地關注着我。因為,我也在默默地關注着她。

之後删掉了空間裏之外的150篇文章和能被自己記起的這些年的536條心情,以及留戀過的1350張照片。我關閉了一切和自己有關的網絡平臺,向所有人說了聲,再見。

放心,我并沒有去死。死還不至于,而且我堅信,某一天還是要回來的。只是暫時離開一段時間而已。

當天晚上,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和往常一樣,問了我很多生活上的問題,只是語氣從未沒有過的溫柔。我察覺到他察覺到了什麽,便問他,爸,你是想說什麽?

他終于問我微電影拍得怎麽樣了,在哪能看到啊?

我說不拍了,我這一年裏,扯了個全世界最大的蛋。

怎麽能這麽說呢?是不是缺錢了?我今天下午給你卡裏打了五千塊錢,再不夠的話你就自己想辦法吧,老爸只能給你這麽多了,但是我得告訴你,我和你媽都支持你,你放心去做,別怕!

喂,兒子,給你說話呢,聽見沒?

噢,那個,我聽着呢,這個,爸,我這會有點事,明個再給你打過去……

你的最為沉重的呼吸持續過多久?你知道嗎,我這一口氣從傳媒學院的辦公樓一直喘到宿舍,我急促地,強烈地,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路上全然是在奔跑,因為我不敢停下,我要把淚水全部咽進肚子裏。

回到宿舍後,一片漆黑,樓下街道上的音響裏一遍又一遍地放着“馬曲頁”。沒有開燈,獨自坐在床頭,除了吸煙,我手足無措。

宿舍門“撲通”一聲被打開了,兩只白熾燈驟然亮起,我趕緊扔掉煙頭鑽進了被窩,身子蜷縮成一只蟑螂。

馮傑咳嗽幾聲,一把掀開了我的被子。

“咋了,不舒服?”王晖還是老樣子,連關心的語氣都顯得很硬朗。

“沒,沒有啊,我,我太困了!”勉強笑着對他們揉了揉眼睛後把臉側了過去。

“別□□抽煙了,看看你現在這副啷當樣兒,哎吆——”王晖說着伸出手撥楞下我的頭發,又用腳踢踢地上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你拍微電影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不懂你們文藝小青年的事,這是三千塊錢,剛取的,熱乎着呢!”

我依然躺在床上,兩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牆壁,不敢轉過身去,壓抑着胸口劇烈的疼痛說到:“操,老子有的是錢!”

“呵,你要是嫌少,改天再給我們送過去,但是今天不行!”馮傑說着從我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自己點上。

燈又被熄滅,門也被輕輕關上,我緩緩坐起來,只覺得全身酸痛。

一沓錢放在桌子上,紅得耀眼。

真他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場,但是我得忍着,因為這個世界上所有适合哭泣的地方都很擁擠。

我得強撐着假裝着,我開心得不行,希望自己能做個好夢,一個夢中夢——這一切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我根本就不認識一個叫“一枝花”的女孩。

我沒有見過她,誰也沒有愛過她。

我想恢複到原本的生活狀态,一個人看書,一個人聽雨,一個人坐在貼滿聖誕卡的牆壁下喝杯檸檬水,默默無聲地在一些鮮為人知的角落裏自己給自己寫信,自己為自己取暖。可是,已經做不到了,并且這種無以言說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很久以後。與此同時,我因為長時間逃課并且頂撞體育系領導,被處以“留校察看”處分。是的,我終于做到了他們心中我該做的那些事,目中無人,頂撞老師,抽煙酗酒,荒廢沉淪。

從“記大過”到“留校察看”,是不是下一次就該是“開除學籍”?那麽,“嚴重警告”和“勸退處理”呢?我是在跨越式地前進嗎?

也罷,這些稀奇古怪的詞彙真是讓人可笑。

青春是一個充滿魅力的季節,它讓我懂得珍惜讓我學會擁有。可是它也是個萬惡的年代,它帶着我最喜歡的人和我來不及實現的夢,越走越遠。

因為怕打擾到她,先是給她發了條信息,“如果有空的話,給我回個電話好嗎?”

我想找個人聊聊天,但是我不知道應該找誰。路寧和張亞雨這會已經大四,她們整天忙着考研,忙着招教,根本沒工夫搭理我。袁國文除了抱着畫冊練習塗鴉就是打游戲玩滑板,和他終究是沒有太多話要說。想起了趙師兄,他日日夜夜在等待着的那兩個字,如今我也在等待着,并且,很明顯我要比他做得更好。想起了葉良臣,我突然覺得他其實并不胖,甚至他的生活也并不荒廢,但他此時在東北,在遼寧葫蘆島,他在部隊等着看我的微電影呢……

好吧,我承認,我只想找一枝花說會話。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而已,沒必要找太多借口。

接通她的電話時,我在田徑場。我相信這所大學裏再沒有第二個人會對田徑場如此熟悉——看臺前百米跑道的正中間,五十米的分界線上,有着葉良臣找到我山地車後的喜悅;再往前,第一個彎道的終點,李京雲曾囑咐我以後千萬不要在她面前唱五月天的歌,我答應過要送她一張演唱會的門票;而田徑場大門前的一片空地,是我14年春季第一次見到張亞雨的地方,當時路寧還未和李琦分手,臉上有着少女般的溫柔;向前走,是田徑場的後門,我曾在那裏忐忑不安地和父親以及一枝花通電話;剛來這所大學的時候,軍訓期間我被李琦懲罰一個人跑十圈,角落裏有一對分不清是男男還是女女的人在親嘴;大二的一整個冬天,我每天都會到田徑場訓練商學院的運動員,其中有一個瞎了眼看上我的女孩……我曾無數次聽着李志的歌一個人來這裏跑步,西北角有一堵“畢業”牆,牆下的鐵鏈所搭到的那棵白楊樹上,有着趙師兄死後我打到上面的痕跡,那一拳,使我的右手鮮血淋漓。也是在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後,我變得人不像人,狗不像狗,發誓要拍一部微電影,紀念自己曾愛過的如今遙不可及的姑娘。看臺最上方,那面半掩的紅旗,曾遮住我的雙眼,空中是濃烈的火燒雲……

一枝花,假如不曾遇見你,我不知道自己的青春會是何等樣子。我從未擁抱過你,也沒有親過你的嘴,如果我得不到你的身體,卻仍是死去活來地愛你,請你不要在意,我只是想愛別人還愛不了,想忘了你還忘不掉。我悄悄向你寄出過很多封信,地址卻不是你的學校,而是一座又一座你我未曾到過的城市。你可能會越走越遠,或許某一天你會發現,很多地方我沒去過,卻有我走過的痕跡。你放心,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是白癡,想你的夜裏我卻很清醒,我知道,我只是需要時間,我不會一直纏着你。哪怕我依然會對着你的照片想些不堪的事情,也請你相信,那時我正在心裏罵自己不是東西。

我們聊了很多,她問我既然準備了這麽久付出了這麽多,為什麽說放棄就放棄呢?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哧溜着鼻涕看着眼前的情侶,他們手牽着手,脖子上的圍巾很漂亮。

安陽的冬天來得早,風也很大,路燈顯得刺眼。

我忍不住告訴她,這些天自己很失落,好想聽見你的聲音。我其實是想過電話接通後要和你說些什麽的,我想問問你暑假裏去了哪裏,和老同學聚會時都碰見了誰,現在是長發還是短發,你還喜歡聽周傑倫嗎,陳奕迅在鄭州的演唱會你會去嗎?

可是,又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聊着天,我已經從田徑場出來,走到了宿舍樓下的噴泉邊上。彩色的水柱在跟着音樂的節奏跳舞,水滴落在岩石上,打到臉上,涼涼的,每一個小水晶裏都在播放着《紅豆》的旋律。王菲的聲線是可以催人落淚的,特別是在你正好想哭的時候。

一枝花很少發朋友圈,她說不喜歡自己的心情被別人看到。好的壞的,世界還是世界,有一萬個人為你點贊又能怎樣?多的少的,朋友終歸是朋友,愛人只能有一個,關心被分成很多份就不再是關心了。

我問她鄭州冷嗎,你們是不是一入冬還是穿着那件大得離譜的多功能冬大衣啊?

她咯咯地笑着,那件衣服醜死了,但是很暖和,改天借你穿穿怎麽樣?

我說改天是哪天?

她說哪天都行。

我說好吧,讓我想想,有一天我會去找你的,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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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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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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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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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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